39、（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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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子夜，皇上驾崩。
十一月，遗诏弘历即位。
我自由了。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孩子们已经在皇极殿的门口等着我们了。
十三年，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就这么过去了。当我走出景山的大门，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就这么过去了，我自由了。走出去很远，我仍习惯性的回头，看一看后面有没有人跟着。我很困惑，大概是因为我已经不适应自由的生活了。一路上，我紧紧的拉住了玉忻的手，幽禁的日子也许难过，但我并不害怕。但是，外面的世界，我已经隔绝了将近十四年。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
象玉忻说过的，现在，我是真的不清楚我是庄周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我的生活好象是被截断了，又从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接上了。从一个梦境进入了另一个梦境。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都在，却不是原来的样子。四个儿子，已经有三个娶了福晋，另一个也快了。我和玉忻的玩笑话真的成了现实，十个孙子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回到家里，眼前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连李全和老海都还在，他们，却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李全抱住我，大哭：“十四爷，这么多年了，您怎么也没变老呀”。我……，我这时才真切的感到了时光的流逝。竟有这么多年了，我离开我的家，竟有这么长时间了。那些孙子，最大的，我竟以为是小儿子弘映。可是等他跑过来，我才看清，他不是的。而弘映，已经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
我只能和玉忻相依为命了，这个家，这个世界，我已经隔绝的太久了，我和他们，都已经生疏了。他们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影子，一个传说。
看看我和玉忻，她说得真对，我们两真是不显老。那十几年的幽禁，仿佛是山中的岁月，看到剩余的兄弟，我才发现我的幸运。这样的岁月有玉忻陪着我度过，对我来说，不是受苦，而是修身养性。
十哥也开释了，玉忻说的没错，十哥为人豪爽，果然挺过来了。我和玉忻去看他，这些年他被囚在口外，更加受罪，头发已经斑白了，人也瘦了。
我们相对，只能无语。一时间，太多的往事到了眼前，那些不堪，那些不忍，还有那些逝去的人。我们只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心痛。
此后，直到乾隆六年，他去世，除了皇宫，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乾隆二年，我进为辅国公，以后，一直累至郡王。
平静了，那场圣祖末年的九王夺嫡，已经彻底的过去了。现在的人，恐怕都忘了还有那么一场亲骨肉间的争斗。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现在大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我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只剩下了两个幸存的人，也希望不要再看见对方，即便我们还曾是同盟。这失败的代价真是太大了，心里的那一道伤口，好容易愈合，我们是再也不愿意把它划开了。
我想十哥和我想的一样。
现在的皇上经常来找我，问一些西北的军情，和西北民族的情况。他大概是看到了皇阿玛留下的文书。有时候玉忻在，也不避讳，还经常问她一些事儿。我同皇上说过，我所知道的，大概只是十几年之前的情况了，我只能尽我所能。但是这十几年情势的变化，我不知道。
常了，玉忻也不陪着了，她现在弄孙之乐，我看比做额娘时上心多了。带着一群孩子，玩的不亦乐乎，那股劲头，比四个儿媳妇都要疯。看起来，玉忻这个额娘要比她们年轻多了。她现在竟然快五十岁了。我在一旁看着他们在笑着，玩着。经常是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
我，是真的老了。
后来，玉忻在书房里找到我，很严肃的对我说“十四，我要和你说，虽然皇上经常来找你，问一些西北的军情，可是你不要….”
没等她说完，我就接上了“玉忻，如果给你一支军队，让你当统帅，你很年轻，又没有经验。而这个军队里又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你会怎样？”
玉忻想了想，说“我会把这个老将高高的挂起来，让他安度晚年，还要让人看好了，以免坏事。但我会经常去问一问他的意见。十四，原来你都明白的。“
我拍拍她，“委屈你了，我一直打算着等我们有了自由，要带你游历各地。可是，现在你看，恐怕不行了。“
“算了，我原谅你了。“玉忻甩了甩手。
“不过，玉忻，好象你的眼角又多了一道皱纹，你最近没做美容，是吧？“
我看玉忻马上紧张起来，手下意识的摸上了眼角。“坏了，坏了，最近光顾着和那帮小子玩了，忘了最重要的事儿了。“说完转身就跑。
我哈哈大笑，最近几年，玉忻一直在和她的皱纹做斗争，连带着我也要尝试她捣鼓的那些希奇的东西。我一得机会，就要报复她一下。不管怎么说，我也曾是统帅千军的大将军，不能任由她来摆弄。
又过了将近二十年，我们现在是真的老了。我成了剩下的阿哥里最大的了，现在，长寿真的成了上天对我的恩惠了。
乾隆十九年，自从开春以来，玉忻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没什么病，就是精神头不比从前了，经常说着说着话，就睡过去了。体力也不行了，难得出门一次，只能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我也抱不动她，现在是我们的孙子抱着她。
入了秋，玉忻已经卧床不起了。我陪着她。我知道，这次，我是真的要送她了。她十六岁嫁给我，到现在已经四十九年了。我常想，也许我这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娶了玉忻，她能陪我到现在，已经足够了。她这一生，我累她太多。我不难过，我想，也许死亡对她，是一种解脱。我和这个时代，给了她太多的束缚。她是一个自由的精灵，我有幸，能留她在身边这么多年。
八月的一天，她突然的好了，精神头也正常了。她问我：“十四，今儿是什么日子“
“是八月初五，快中秋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她突然说，我没有做声，也许，今天是她真正的生日。
“十四，我本想撑过中秋，可我…….。你听好了，我这还有些银子，我早就分好了，是五份，还有小玉的。弘泰那份多一些，他不是嫡子，要吃亏一些。还有我的首饰，也分好了，小玉的那份多一些，她是唯一的女儿。你给他们，别让他们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心开始疼起来，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放心吧。“
“还有，十四，对不起，我不能善始善终了，还是要你送我。你，不要难过，要想着我们的快乐，要想着：玉忻是老死的，知道吗。我死后，你把我的化了，在春天风最大的那天，把它撒了。一定要记住“
“玉忻，我欠你的，我没给你平安，也没给你自由，连你的心愿，我都没有实现。下一辈子，不，以后生生世世，让我还你，好不好，你让我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好不好？”我紧紧抓住她的手，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满脸。
“哎，那多没意思，你生生世世只对着我一个人，你不嫌烦吗？再说，多肉麻呀。“玉忻轻声的说。
“不，我要，我不会烦，也永远也不会够，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好吧，好吧，服了你了。你这一辈子都不知道我最喜欢的颜色和花，还说
……”
“那你告诉我”我趴过去，玉忻有些迷糊，眼看着又要睡去。
“告诉你吧，我最喜欢翠蓝色，最喜欢铃兰花……‘
第二天早上，玉忻没有起来。我抱着她已发凉的尸体，坐了一天。
去了，就这么去了，我送走了所有的人，现在，连我最亲近的人，我都送走了。死亡对我来说，真得是一种期待了。我所有的亲人，还有敌人，都已经去了。只剩下我这个老头子，还孤独的活在世间。现在，我想起了那首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我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过去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眼前。那时，青山绿水，那时，我们风华正茂……….。
我照着玉忻的话做了，却留下了她的一缕头发和一撮骨灰，放在一个玉盒里，贴身带着。
乾隆二十年五月，恂郡王爱新觉罗.允禵去世，年六十八岁。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