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璧》小桥流风

85、第八十五章 谎言无止境

　　梅青背着萧竹逃一般地离开了木秀儿。
　　她从来不曾认真去想过父亲当年那句话的意思。是的，从来也不曾。
　　在她心里，父亲是座山，有着她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她从小就只能仰望着父亲，从来不曾质疑过父亲的任何决定。
　　可就在今天，就在刚刚过去的时刻，这个信念开始动摇了。
　　当年父亲为什么要当着那群蒙面人的面那么说？答案再清楚不过。
　　大敌当前，阵前托孤。
　　父亲郑重其事地将当时年仅八岁的自己托付给母亲。在父亲眼里，任何人都不及自己重要。
　　梅青止不住地有种罪恶感。
　　似乎将那一锅热气蒸腾的黄豆扣在二叔脸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她是讨厌木秀儿，从小就不喜欢她，但二叔却是族里除了父亲和母亲之外最疼她的人了。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以二叔父女俩的厄运来换取自己的平静无忧。如果可以，她情愿自己来面对所有的一切。
　　可是已经晚了。
　　路，是父亲替自己铺就的，她就这么踏着族人的鲜血和尸体一步步地走过来了。
　　她一下子脱力了，跪倒在地。背上的萧竹也随着“砰”地一声滑到了地上。她紧咬着嘴唇，直到嘴里尝到了一丝浓浓的血腥味。
　　除了报仇，她已无路可走。
　　她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半晌方睁开眼，此时她的眼里已经平静无波。她回过头来看了看静静躺在地上的萧竹。
　　萧竹的面容很平静，刚才发生的血腥一幕似乎并未给他留下任何影响。
　　她眼前又现出南宫玉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公子要是像你这么好对付就好了！”她摇了摇头，双手在萧竹耳边一拍，发出一声脆响，口中低喝道：“醒来！”
　　只见萧竹两眼絛地一睁，四下望了望，看见梅青正低头盯着自己，不禁大吃一惊，从地上一跃而起，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啦？”
　　梅青也是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怎么？你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萧竹更是惊骇莫名，四周望望，再看看自己，毫发无损，又看看梅青，也是没有任何异样，他用力敲了敲额头，喃喃道：“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我怎么会躺在地上？青儿，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怎么会躺在这里的？”
　　梅青心中暗笑，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刚才我们从客栈出来就被人盯上了，我猜想很可能是昨夜袭击你和你师弟的人，你也知道，如果真是那蒙面女子，她人又狠辣，又会使毒，在街头闹市打起来伤了人可怎么办？所以我就故意装作不知道，把她引到这里来了。谁知那女人果然阴险，她故意躲在上风头撒毒粉，我们处在下风，无意中吸进了许多毒粉。你还记得吗？我们走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停下了，你还问我，怎么没看见什么小客栈，我说……”
　　萧竹一拍额头，接道：“对了，你说是吃人来的！”
　　梅青一惊，忙追问道：“是啊是啊，你还记得什么？”
　　萧竹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得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就记得这句话了。后来……怎么样了？”
　　梅青放下心来，暗道原来他只记得这里了，害我虚惊一场！便叹口气说道：“后来的事你自然想不起来了。那时我忽然闻出气味不对，正想对你说小心些，你就轰然倒地了。”
　　萧竹尴尬地挠挠头，想不到自己这么笨，连人家什么样都还没见着呢，居然就被毒倒了！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奇道：“你呢？为什么你却没事？”他心中有些怀疑，别转头盯着梅青。
　　梅青握紧右拳往萧竹胸口狠狠捶了一拳，气道：“说你笨你还真是笨到家了！你忘了你那笨师弟的毒是谁解的？我梅青若要说毒道第二，怕还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呢！就凭那蒙面女子那点道行，跟我比还差得远呢！”她气哼哼地别转头，不理萧竹了。
　　萧竹一听果然不错，梅青既然能解那蒙面女子的毒，自然不会怕她下毒了。
　　他心下愧疚，见梅青生气了，只得上前深深作了一揖，歉然道：“青儿，真是对不住，我一时急糊涂了，什么都想不起来，竟忘了青儿你也是……青儿你既然能解毒，自然不怕那女子的毒了！是我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你莫见怪！”
　　梅青横了萧竹一眼，说道：“算了，你这么笨，想不到也难怪！喂，刚才我说到哪儿啦？”
　　萧竹道：“嗯……说到我中毒昏倒了。”
　　梅青“哦”了一声，又道：“对啊，我见你昏倒了，又不敢去追那蒙面女子，怕她万一多叫了什么帮手，我这一离开，你岂不是很危险？所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好在这回你中的毒分量不多，我给你嗅了解药，又在你身边守了大半天，然后你就醒了。你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说着，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慢慢往回走。
　　萧竹抢上几步同梅青并肩而行，感激地说道：“青儿，多谢你的相救之恩了！若不是有你和我一起，想来我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他脑中仍在想着梅青的话，心中暗自奇怪：那蒙面女子究竟是谁？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袭击自己？为什么她又故意指点自己去找青儿？问题越想越多，他越觉得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可一时之间又理不出头绪。
　　梅青见萧竹不再言语，只顾着走路，心中明白他定是有很多疑问，她深怕多说下去会露出破绽，便也只顾着默默前行。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就回到了闹市之中。
　　四周煕煕攘攘热闹非凡，梅青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暗想世人都说世事变幻无常，真说对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那八个蒙面大汉还生龙活虎势不可挡，可曾想过转眼之间就有二人成了她的刀下亡魂？还有那活下来的六个人，在这之前又怎会想到今生再也无法看到这世间的热闹景象？
　　她忽然想起老爹对自己说的话来：“青儿啊，一个人便只有一条性命，丢了就没啦！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管一个人的武艺多么高强，也绝不可任意杀生，切记！切记！”
　　那还是在她十八岁的时候说的。
　　那时她也爱梳妆打扮，也爱买些胭脂水粉，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哪知有一天，在一个小镇上卖唱的时候，竟被一个恶霸纠缠不休。她一怒起来，当场便取了那个恶霸的性命。老爹阻拦不及，只得带着她慌忙逃离了那个小镇。她自然觉得自己没错，杀死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何错之有？可老爹却语重心长地对自己说了上面的一番话，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着实不痛快。只不过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往脸上搽胭脂画柳眉啦，她把所有胭脂水粉全扔在水里，恶狠狠地想着这一切全都是它惹的祸。
　　此刻不知为何，梅青突然再次想起老爹的话来。她心头有些酸痛，暗想若是老爹知道她转眼间就杀了两人毁了六双眼睛，不知道心中会作何想？怕是要好几天不给自己好脸色看吧！可她转念又想，那些人想杀自己，难道自己就只能引颈待戮么？她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肯走，怪得了她么？
　　她正胡思乱想，冷不防有人拉住了她，回头一看，萧竹正指着前方，梅青抬头一看，原来她竟没发觉已经走回客栈来了。
　　她进了客栈，正想上二楼，萧竹唤道：“青儿！”
　　梅青回头疑惑地看着萧竹，萧竹道：“你等会儿。”他冲不远处站着的店小二招招手，小二赶紧小跑着过来，萧竹便吩咐小二准备几样饭菜送到客房来。
　　梅青这才意识到两人出门半天什么东西都没买成，不知道南宫玉在客房里急成什么样了。她心中有些慌乱，脚下便快了些，赶在萧竹前头上了楼，到了客房前门也不敲，伸手一推就踏进门去。门后站了一人，梅青冒冒失失地闯进去，猛地眼前一暗，便发了慌，举手一掌袭向对方。
　　待看清眼前人是南宫玉之后，梅青要收手也来不及了。
　　南宫玉一把抓住梅青的手，带着她向后退了几步泄去了力道，梅青一个站立不稳便栽在了南宫玉怀里。她扶着南宫玉的腰，抬头一看，南宫玉正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她心中一慌，暗想：呀！真生气了，糟糕，可别露出什么马脚才好！
　　她一心想着该怎么说才不至于自露马脚，却忘了该放开南宫玉。
　　于是，萧竹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南宫玉一手抓着梅青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肩，梅青则两手环抱着南宫玉的腰，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默不作声地对视着，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暧昧？
　　南宫玉显然注意到了萧竹的尴尬神色，他若无其事地将梅青轻轻推开，冲萧竹淡淡一笑道：“萧兄，你们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只是，旁人若是仔细些，就会发现他的脸正渐渐透出几分可疑的红色来。
　　萧竹愣了愣，刚才看到的一幕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被南宫玉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他不觉望向梅青，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半个字来。
　　南宫玉剑眉一蹙，两眼一扫梅青，梅青忙道：“不关我的事，你别老是把我当坏人行不行？”
　　萧竹忙道：“的确不关青儿的事。南宫兄，刚才……那蒙面女子又出现了。”说到此处，他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
　　南宫玉一惊，“萧兄，你的意思是……你们又遇上了那蒙面女子？”
　　萧竹道：“不错，我和青儿一出门就被人缀上了。说来惭愧，小弟竟一点也没有察觉，若不是青儿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小弟怕是回不来了！”
　　其实这根本就不怪他，那伙蒙面人本就不是跟踪他们出城，而是木秀儿事先吩咐守在城外等着梅青自投罗网的。
　　木秀儿早算好了，梅青必定想不到季浩然会向她出手，所以季浩然那一掌梅青十有八九是躲不开的，倘若被一掌打死了便罢，若是没死必也受了重伤，只要南宫玉和梅青出得城来，她便率领众蒙面人围攻。
　　她的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她还是低估了梅青的本领。
　　萧竹想不出梅青有什么动机欺骗自己，因此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但还是选择了相信梅青的说法。她既然说两人一开始就被人跟踪，那么自然就是真的，怪只能怪自己太过疏忽，竟然被人缀了那么远的路都没有发觉。
　　他把两人出门以后的行动简单地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两人出了城，这才打住了，看着站在一旁的梅青，说道：“青儿，后来发生的事情你比我清楚，还是你来说的好。”
　　梅青抬起头，一不小心撞上南宫玉犀利的目光，不由得心里一跳，硬着头皮说道：“后来的事么？我和萧竹出了客栈，就感觉不太对头，觉得……好像有人跟踪我们。我怕在街上人太多，行动起来多有不便，就带着萧竹出了城，心想在城外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人引出来，看看他们到底在耍什么鬼把戏。哪知道有人在我们身后暗中放毒，我和萧竹站在下风头，一不小心就吸进了不少毒粉。呃……公子你是知道的，天底下能毒倒我青儿的人只怕还没出世呢！所以……我自然没事啦。可萧竹就不行啦，他一下子就被毒粉给迷昏了。然后我看见那蒙面女子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见萧竹昏倒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想追过去，又怕她还有其他帮手，万一她想来个调虎离山，我这一走萧竹岂不是很危险？所以我没去追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
　　说到这里，梅青摊开双手，露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南宫玉静默片刻，看了萧竹一眼，问道：“萧兄，你没事罢？”
　　萧竹摇摇头道：“没事，青儿已经替我把毒解了。”
　　南宫玉剑眉一挑，道：“这么说来，萧兄你并没有看见那蒙面女子？”
　　萧竹点点头道：“说来惭愧，小弟还没看见敌人就先被敌人放倒了。”
　　南宫玉淡淡道：“萧兄，你身上带得有什么贵重东西么？可检查过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萧竹尚未回答，梅青却气得肺都炸了，她瞪了南宫玉一眼，对萧竹咬牙道：“是啊，赶紧找一找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要知道，你刚才昏倒的时候身边可是有一个小贼呢！”
　　萧竹忙道：“不必了南宫兄，萧某身上哪有什么贵重物品？”
　　梅青两眼一翻，道：“不行，萧公子认为稀松平常的东西，在小贼眼里恐怕就未必呢！你还是赶紧找找看吧，否则丢了什么东西可就麻烦了！”
　　萧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算明白过来：原来南宫玉竟是怀疑梅青暗中作了手脚，他也看出来了，若是自己不当众查找的话，梅青断断不能洗清嫌疑，只得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好罢。”
　　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又在袖内找了找，最后连腰间的荷包也翻出来看了看，这才沉声道：“南宫兄，小弟什么东西也没丢，都在原来的地方。”
　　梅青两手一拍，道：“好极了！原来你什么也没丢！”她瞥了南宫玉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公子，你可听见了？”
　　南宫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没丢最好。”他回过头望着床上仍在昏睡的季浩然，眉头不禁又拧了起来。
　　萧竹这时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大步走到床前，弯腰在季浩然额头探了一下，触手仍觉很是烫手，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还是很烫，不知道那女子使了什么邪术，怎生解法？”
　　南宫玉走到他身旁，缓缓说道：“是啊，你们不在的时候，我替他把过几次脉，他的脉息极不稳，时快时慢，身体一直很烫，这种情形小弟倒曾遇见过一次……”
　　萧竹猛回过头来，“南宫兄也见过这种邪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