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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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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街道贯穿东西,两边连着十来个小村子,小杨村就是其中之一,也是位置最好的。靠近街道繁华,但村里地就少,别人那村子一人分三五亩地,到了小杨村一人就半亩地。村子里各家各户就靠着镇上街道讨生计,开店的,摆摊的,衣食住行,各行各业都做。
杨梅梅爸妈在街上摆了个蔬菜摊子,爸爸总是三点起床去县城贩菜回来,赶着五点多回家睡个回笼觉,早上七点多赶紧出去开摊,正能赶上早上第一波买菜的主妇们。
等吃了早饭,杨奶奶抢着收拾碗筷,打发杨爸爸和杨妈妈赶紧出门摆摊:“今个遇集呢,赶紧去吧,别耽误了生意。”
小杨村靠的这个镇上每逢二、五、八日是集市,周边远一些的村子的人们就会在这天来赶集,有带着自家产的鸡蛋或养的牲畜来卖的,也有采买的,就是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凑个热闹的人也有很多。
今天农历二月二,正是一年龙抬头的日子,正好也逢镇上集市。之前没出正月,大家好像都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这二月二是出了正月第一个集市,人们仿佛也一下子进入了新一年的状态,所以每年二月二这个集市是年后最热闹的一个集市了。
等杨爸爸杨妈妈蹬着三轮车,拉着架子车出门了,杨奶奶收拾了早饭的碗筷,就开始揉面做节令食物:二月二要炒棋子豆。
棋子豆各家做法都不一样,大多是和面切成小指肚那么小的面疙瘩,然后在锅中小火炒熟。和面也有区分,一般是加上几个鸡蛋,面里面要加上盐和五香粉调味。杨家有个小孙孙,杨奶奶做的棋子豆就格外讲究。和面时不止多加了好几个鸡蛋,还加了猪油,调味也看不上那些调料粉,她加了去年晒干碾碎的花椒叶子,当然,盐还是要加一点的。
揉好的面擀成一指厚的面饼,切成一指宽的条,再搓一搓,手起刀落就切成了一个个小指肚大小的面疙瘩。
“梅梅,来跟爷爷一起洗头发。”杨爷爷在盆里兑好水,手里拿着毛巾来厨房叫杨梅梅。杨爷爷笑得和蔼,但杨梅梅一点也不觉得。要说杨梅梅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事情,那就是洗头发无疑了。她三岁的小脑瓜想不通,这世上怎么还有洗头发这么讨厌的事情。
杨梅梅一脸不情愿,杨奶奶就催她:“梅梅快去,二月二吃棋子豆,也要剪头发的。一会梅梅洗好头发,婆婆给你剪头发。”这孩子头发捂了一冬天长长了,也该剪剪了。杨奶奶觉得小孩子嘛,主要长身体,这头发太长,抢了营养可不好。
“文文今天也剪吗?”
杨奶奶想着蒋文文那修成板寸的脑袋,对大女儿有点心虚,她就趁机教育杨梅梅,以便她更深刻地记得自己犯的那个错误:“上次文文头发烧着了,已经剪过了,今天不剪了。”
杨梅梅听到这件事就忍不住想捂一捂自己受伤的屁股,虽然已经不疼了。
“那她今天洗头发吗?”
杨梅梅打着小算盘,可杨奶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算盘,毫不留情地断了她的希望:“文文也要洗的。”至于洗不洗的,等会跟大闺女说说,今个儿天暖和,小孩子要勤洗头爱干净。
杨梅梅苦着脸被爷爷拉走受这洗头发的酷刑去了。
杨爷爷先拿了两条干毛巾把她脖子围好,然后脸盆放在小板凳上,这高度自己大孙女蹲着洗高度正好。洗发膏一上脑袋,杨梅梅就想挣扎,不过杨爷爷一手夹着她脖子,一只手掌揉着头发,杨梅梅就动不了了。
“洗好了,洗好了,干净了,干净了,爷爷冲水吧,冲水吧。”等真的开始冲水了,杨梅梅嘴巴眼睛紧闭,她还握着小拳头给自己使劲。
等再抹一遍护发素,冲完水,杨梅梅就能站起来了。这下子她就放松了,高兴了,笑嘻嘻地开始说话了。
爷爷换了干毛巾擦几遍头发,就送她去厨房,把她安置在灶膛前,这才取了包在她头上的毛巾,叮嘱她不要玩火,也不要靠火塘太近。
冬天大人不太喜欢给孩子洗头发,就是因为天冷头发不容易干,害怕着凉了。小孩子身体弱,真生病了可是全家闹心。
杨奶奶已经开始在大锅里炒棋子豆了,眼前就能盯着杨梅梅,杨爷爷就放心地离开了。杨爷爷给杨太爷洗了头,自己也洗了下,然后两人擦干了头发,带上帽子就上街了。今个二月二,街上剃头的人肯定多,他们要借着地利赶个早,省得排队。
祖宗传下来的讲究,整个正月都不能理发。大家伙要是年前没顾上理发,那就只能等到二月二这天了。早些年有那好开玩笑的兄弟姐妹,这姐妹就说,你要过年给外甥送的灯笼不用心,那我正月里就带娃去理发了。前几天蒋文文头发给烧着了,杨妈妈揍完孩子,杨奶奶找了剪刀给蒋文文修头发,杨大姑消了气就在那儿说笑,让杨爸爸可别生气,这都是他闺女给他惹得,让他外甥正月里理发了。有老话说正月里理发死舅舅,也有说妨舅舅,反正总是舅舅受伤。
杨爷爷悄悄出了门,就怕杨梅梅看到也要跟着。她刚洗的头发还没干,可不敢带她出去。虽说天气暖和多了,可风吹得还挺利。
杨爷爷跟杨太爷两人说着闲话一路走到了村口,街上的剃头匠正好就在对面的电线杆下摆摊。剃头匠的摊子上最显眼的是一个大椅子,椅子靠背高高的,还能调节角度,能坐能躺。剃头匠是个光头圆脸的老头子,老头正在支脸盆架。脸盆架旁边的碳炉子上火已经烧得旺旺的,上面坐着一壶水正在烧。靠着墙角摆着两桶水,挑水的扁担还靠在墙壁上。
杨爷爷过去打招呼,剃头匠手里拿着毛巾就问他:“剃头呀?”
杨爷爷就推着杨太爷过去:“我们爷俩都理发,再刮个脸。”
剃头匠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炉子说:“水马上就热了,等等就能洗。”他家里路远,拉着一车家什过来摆摊子,也是刚到的。
杨爷爷就笑着摆手:“在家洗好了,直接理吧。”说着就卸了帽子给人看还半干的头发。
剃头匠把杨太爷让着坐在椅子上,就把梳子、剃刀、剪刀、推子一一拿出来摆在顺手的地方,这就开张了。
今天理发的人可真多,杨太爷还没理完,就陆续来了好些人,都是男人,老头子,青壮年,小孩子。女人们是不来剃头匠这里理发的,她们喜欢在村子里找手巧的老太太或媳妇子剪,就用家里的大剪刀,找个阳光好的天气,在院子里修头发。这几年听说县城和市里有那新潮的理发店了,还能烫头发,不过小镇的人都觉得那个不正经,连开理发店的发廊妹在他们口里都跟贬义词似的。
杨爷爷和杨太爷刮完脸也不着急回去,两人在街上逛着顺便赶个集。集市的时候,街上要比平时热闹得多,他们一路走过去,菜市场全是卖菜的卖肉的,布料市场那边全是布料衣服鞋子,外面摊子上卖席子卖笤帚蒸篦等各色日用品的,熟食那一片油条油糕饸络凉皮等各色食物香味混着,还有那扛着糖葫芦架子顺着街道叫卖的,离得比较远的地方家禽牲畜交易的地方也是熙熙攘攘的人。
杨爷爷见有好烟叶,就跟杨太爷蹲着跟摊主攀谈。摊主就热情地掐一截烟叶给杨太爷,杨太爷拿起来凑到鼻子跟前闻闻,又咬了一点尝尝。两边一来一回说着话,杨爷爷付钱,摊主那老头拿一张裁好的麻纸把小捆的烟叶包好捆起来,杨太爷提着烟叶,两人继续逛着。
经过菜市场的时候,杨爸爸摊子上忙碌,杨爷爷还帮着看了会摊子。村里人都有自留地种菜,一般去菜市场就是买些肉吃,镇上这个菜市场主要是供应镇子那边的几家工厂的工人的。早十多年镇子那边搬来四五家工厂,有机械厂、缝纫机厂,厂子越做越大,从最开始只有厂区,后来陆续添了家属区、医院、学校等等,后来几万人的大厂子就把这镇上引得繁华起来了,逐渐以厂区为中心形成了街道。
忙过了早上一阵子,杨爷爷就带着杨太爷回家了,回家前还叮嘱杨爸爸记得抽空去理头发刮胡子。
两人回到家时,杨奶奶洗完了头发,正顶着毛巾给杨太婆洗头发。杨梅梅在房间里一边看着《西游记》,一边吃炒好的棋子豆。
杨爷爷回来前给杨梅梅买了糖葫芦,糖葫芦太大,杨爷爷就拿了个小碗,把裹了糖的山楂球取下来放在碗里,只给她取三个,剩下的还串在竹签上插在柜子上的裂缝里放着。
“里面有籽,梅梅吃的时候要吐籽,知道吗?”杨爷爷把小碗给她,还找了个筷子插着山楂球让她拿着两头吃。
“知道了。”杨梅梅把山楂球抵到爷爷嘴边,脆生生地说:“爷爷吃!”
杨爷爷就笑呵呵推拒:“爷爷不吃,梅梅吃。”
杨梅梅使劲递给他吃,他就咬了一点外面的糖,然后做出陶醉的样子夸:“真好吃呀,梅梅吃。我们梅梅真孝顺!”
杨梅梅举着一个山楂球给家里四个大人让了一圈,这一个山楂球也没下去多少,还收获了四个夸赞。
等大人都吃了,她就安心的举着糖葫芦吃起来。桌子上吃了一半的棋子豆暂时不吃了,但也要放在眼前盯着,等下吃呢。
大门外传来越来越响亮的声音:“爆——米——花——,苞——谷——花——咧——”
杨爷爷跟杨奶奶商量了一下,就舀了一碗玉米粒,拿出家里的大筛子擦干净。杨奶奶打开橱柜,小心地取出一小袋粳米,用小碗量了一碗,倒出去一些,看一看,又抓一点添进来,最后终于装好了米。
“苞谷花太硬了,给梅梅爆些米花吃吧。这个米花你让把糖精少加一点,那东西我听说吃多了对人不好。”
杨爷爷端着东西出门,还喊杨梅梅:“梅梅跟爷爷去看爆米花不?”
杨梅梅的电视剧正好唱完了片尾曲,她跳上椅子关了电视,就嗒嗒地跑着跟着爷爷出门了。
杨奶奶正在给杨太婆梳头发,一只手还拿着家里的大剪刀,这是准备剪头发呢。见杨梅梅风一样跑出去,忙喊着“梅梅戴上帽子再出去。”
杨梅梅答应了一声,又嗒嗒跑回家拿起帽子往头上一扣,一边跑一边调整。
爷孙俩到得早,还有比他们更快的。爆米花的摊子已经支起来了,正在村子中间的十字岔口。那里地方大,又是村子中心,外来村子里做买卖的都喜欢把摊子摆在那里。这周围几家人可比他们方便,来得也快。
爆米花的人拉着一辆架子车。那是一种两轮的人力车,两个轮子中间用轴连接,上面架一个木车厢,车厢为了方便拉货是没有顶棚的,就是底板加左右两边十几二十公分高的侧板,侧板上的扶手正好挡住下方的车轮,前面两根木扶手伸出去,拉车的时候双手拉着扶手,一般会配一根皮带子,拉重物的时候挂在肩膀上方便使劲。这车子一般农家都会有一辆,就跟铁锨、锄头一样是普遍的农家工具。
从车上卸下来一个大大的铁网做成的筒状笼子和一个黑魆魆的造型特别的炉子,带着军绿色解放帽的老头摆弄着炉子生火。小泥炉里的木柴块烧起来,两头尖尖中间大肚子的锅架起来,锅一头装的压力表擦了又擦,网状的笼子就摆在旁边。老人坐在自制的小板凳上,掏出烟袋装上一锅烟叶,就在炉子里点着,悠闲地抽上几口,间或丢几块碳进去,捅一捅。等火烧旺了,老人就准备开张了。
村里的人也不用人招呼,大家端着各色的容器过来,就在摊子旁边顺着村道摆成一排,地上筛子、簸箩、搪瓷盆的就放了一溜。
老人把第一家带来的玉米倒进自己带来的小茶缸中,每一下都倒得满满的,冒尖的就用手抚平,量了几杯,两边的人都数着,等下可要按着杯数付加工费的。等玉米倒进了那个两头尖尖中间大肚的锅中,老人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一点糖精进去,封了盖子慢悠悠地摇起手柄,那锅就开始在炉子上方转圈。
那锅不大,有的人玉米带的多,就要爆上好几锅。不过没轮到自己也不着急,别家先出来了就先尝尝呗。村里人慢慢地都聚过来,大人小孩衣兜里都装着点棋子豆,大家交换着尝尝,说笑打闹着。等过一会儿,就有端着饭碗出来一边吃饭一边围观的。最后妇女们也过来了,就在附近阳光最好的那家门口的石墩上坐下,没有石墩了也不必担心,没一会儿那家的妇女也出来了,手里带着小板凳,招呼自家孩子再搬了小板凳出来给大家坐。这下子纳鞋底子、缝鞋面、织毛衣、缠毛线,手里一边忙活着,嘴里也不闲着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