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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祸不单行(九) ...


  •   绑匪指认的抛落地点正是海洋明珠栈桥,关宏宇同周巡到达时,海警搜救小队刚刚摸排过附近半海里水域,除在深水区边缘发现疑似落水者的衣物外,并无任何值得追踪的进展。根据当前潮汐和风向判断,关宏峰落水时正处活汛退潮初期,虽有向岸风的吹拢作用,但效果显然极为有限,以落水时间推算,若单纯随波漂荡,此时人很可能已被潮汐带入深海区域。

      十一月中旬的夜里,海里中浪叠着白沫,距离人员落水已近三个小时,除依经验以栈桥为中心,在海面上做扇形拉网式排查,再无任何明确的搜救方向。在场没人多说半句,因为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关宏宇红着眼把绑匪大半身拎出护栏逼问的时候,周巡甚至觉得他下一刻真会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将人掼进海里,然而什么都没发生,那人近乎于平静地放开被他骇得面色惨白的绑匪,吩咐过随后跟来的警员将人看好,便掉头与海警协调共同参与搜救。

      如果不是他攥紧的手背暴着青筋,周巡几乎要以为那人真的被自己亲哥给附身了。关宏宇坚持要艘快艇,在按部就班排查漂移范围的同时,优先派出人员搜索栈桥以东至浅滩间的礁石区,理由非常简单:既然搜救队在海面发现了关宏峰的大衣,说明其在落水之初尚未失去意识,知道脱去妨碍行动的厚重衣物以争取自救,而只要关宏峰理智尚存,便一定会硬逼着自己在绝境里找出最佳的解决方案,就像当初灭门案闹得沸沸扬扬那会儿。他直直盯着周巡的眼,清楚这人会明白他,那样难的时候关宏峰都过来了,没道理就这么折在冰冷的水里。

      周巡沉默地站立着,他知道关宏宇在坚持什么,也清楚搜救小队的顾虑。当前的自然条件毕竟太过严峻,寻常人在这样风高浪急的冬夜骤然入水,少不得慌张求救乱了方寸,本能地挣扎呼救向着触目可见的岸上靠拢。滨海明珠西边是大片紧贴公路视野开阔的海岸,直通人流密集的中心步行街,以东则是整个东山岛的北岸峭壁,若非清醒地认识到前者虽看似更易获救,但在救援人员到达前危险远大于后者,多数人怕都会下意识地向着那海市蜃楼靠拢。

      没人敢笃定这种情境下关宏峰究竟会如何选择,但这是场跟时间夺命的赛跑,分分秒秒都可能决定救援的成败。至少从专业角度上讲,海警搜救队给出的方案无疑是最富经验的稳妥做法,而关宏宇提出的却是基于感性的认识。关宏峰虽然不是什么游泳的好手,但也绝非沾水就沉的旱鸭子,他在水里有几分能耐,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又能保持几分沉着,打小便同吃同睡的亲兄弟自然算比他人更有发言权。海风烈烈刮着,周巡甩开碍眼的头发,看到双亮得惊人的瞳孔,他突然明白那人心里也在害怕,这注定是场赌博,他们都是输不起的穷光蛋。

      周巡到底是站在关宏宇这边,争取来一艘小型救生艇。海上的风正刮得越来越紧,夜色仍浓重如化不开的墨锭,这种月黑风高的时候,穿行在退潮的浅礁水域本身就是件风险不小的事情。驾船警员开得极为谨慎,周巡和关宏宇轮番催了两遍,也知道将人逼得厉害,只得勉强压下心底焦急,打着强光手电仔细查视海面礁丛,努力搜寻附近任何可能遗留的痕迹。

      或许真是老天有眼,又或许是双胞胎间心有灵犀,关宏宇扫动着的手电光束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忽然停在百米外某处突起的礁石壁前。周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起初只望见夜幕下峭楞楞的石牙丛,不过片刻便跟着直了眼神:关宏峰就窝在礁石露出水面的地方,全身衣物被海水浸得精湿,整个人软软地倚靠着礁壁背风侧,头颅低垂似乎已陷入无意识的昏睡。

      周巡扯着嗓子连唤两声没有回应,正要招呼船头再靠近些,身边那人已经扔了手电,三两下扯掉身上大衣,趟着水半泅过去。他急催驾船的警员靠拢,奈何那头却熄灭了马达,停船应道:“周队,前面都是浅礁,不能再靠近了!”当下不由脱口骂了句娘,翻出下海前好的棉服,耐着性子等关宏宇将人托上船来,便手忙脚乱地把湿衣扯干净,裹上军大衣保暖。

      关宏峰的意识已经不清楚了,关宏宇将他揽在怀里连声唤哥,却只觉得人沉甸甸直往下滑,勉强想要回应自己,也仅够滚动着喉结在肩头模糊呢喃几声,虚环的手臂几乎不可察觉地紧拢了两下,便再无丝毫动静。周巡在旁边帮不上忙,只能边催驾船的警员开足马力往回赶,便掏出手机联系陆上和海面的医护组,瞥眼看见关宏宇双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直到将人放平检查过呼吸心跳,确定关宏峰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这才稍微放松下来,喘着粗气扭头冲自己瞪眼:“靠,你特么还在那儿傻着干什么,赶紧的,把能找着的干衣服都扔过来!”

      周巡也顾不上跟他计较,三下五除二把能的都扒干净了,件叠件地往棉衣漏风处塞。救援艇呼啸着划过海面,翻滚的白浪破开层层黑水,终于在靠岸处停下,救护车早已在陆上等着,医护人员忙而不乱地将人抬进车里,带上关宏宇和周巡,便拉开警报器往市里疾驰。两人倚着车门看白大褂们忙碌地为关宏峰监测生命体征、静脉给药、吸氧、做心电图分析,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打起寒战,直觉得被海风冻穿了般,打骨头缝里透着股暖不回来的寒意。

      分不清被汗水还是海水浸透的刘海贴在额上,周巡抬手往后胡乱抄了把,看着旁边同样狼狈的家伙,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半响但沉着声骂:“关宏宇,你特么可真是你哥的劫数!”也说不准是不是因为灭门案的先入为主,即便后来事实证明的确是关宏峰栽赃了自己的亲兄弟,周巡还是认定他对自己这弟弟是真的掏心掏肺地在乎着,不然也不会在灭门案结束后还放不下巨大的心理负担,硬生生把身心逼到濒临崩溃的地步,只不过这人向来是个冷淡的性子,习惯把所有事情自己扛着,所有在意的护在身后,却从不叫人看透他的心意。

      周巡垂头握紧发僵的手指,看着窗外被报警灯染透的夜色,到底忍不住感叹了声:“说真的关宏宇,有时候想想,我特么还真挺羡慕你。”身边粗喘着的伙计呼一顿,蓦地扭过头来,湿咸的海水随着发梢直甩了人满脸。周巡哑着嗓子低骂声,抬手胡乱地抹划几把,就听见那人怼道:“靠,这话等你莫名其妙背上五条人命被满世界通缉的时候,再找我来说不晚!”

      救护车里突然间静得厉害,周巡翻动着喉结,好半响才闷声开口道:“算我替老关问句吧,关宏宇,那时候你恨他吗?”关宏宇拢两把松垮的棉大衣,目光闪了闪却不看他,但直直投向被满车医护人员围在当中的人影:“你觉得我应该跟他恩断义绝,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么?倒也对,自己的锅都不带着犹豫地甩给兄弟,谁家当哥的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可我特么的还就是贱,那大半年我在心里头发狠,想着要让我知道是谁叫我背锅,我非得让他后悔生来这个世上,可当我对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时候,嘿,就怂得连手都下不去了。”

      警报声和着生命监护仪聒不绝于耳的聒噪着,关宏宇仰头靠着车门,只觉眼角被海风熏得发涩:“你不知道我哥那人,小时候不是这样,不过就大几分钟而已,还真没有那么邪乎的,想当初上房揭瓦下河捞鱼,我干过的他哪样不是跟我比着来?他就是担着个当哥的名头懂事儿早些,那时候日子都穷,我爹当警察的成日不进门,我妈挣着钱操持着家,还得收拾俩崽子隔三差五闯的祸,现在想是真难。我那时候哪懂得这些啊,成日里尽想着能皮就皮能疯就疯,我熊我哥就得反着来,俩小子要没个知冷知热的,这家里的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说着仿佛真想起什么似的,勾着嘴角露出个难看至极的笑来:“你还别说,他打小就是个蔫儿坏的,每回一起闯的祸,人家找上门来吧,不去教训他却都只管拎着我耳朵骂,那把我冤枉的啊,可再一瞧见他又半点儿脾气都没了。”关宏宇埋下头,看着脚边晃动的底板出神,“其实我俩说不好谁是谁的劫数,我知道,他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下这步棋。我就是心疼他,多聪明个人怎么就把自己逼成这样。你说我恨他么,我也不知道,该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就想让他好好活着,这世界多好啊,我们兄弟俩做着伴来的,这半路上谁也别丢下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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