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夜幕中来》江南烟雨客

10、第10章

　　历年八月，货栈都大批量招人，今年也不例外，王冬梅老早就留意了。赶巧库房那头缺一个记录出货入货的管理员，要求不高，待遇也不错，王冬梅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邹云朵弄进来。

　　一晃，邹云朵在货栈已经一个星期了，工作上手的很快，现在已经不需要人带着，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她所在3号仓库，内勤一共四个人，另三个都是孩子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妈妈级前辈，待她还算不错。老实说，库房的工作还算轻松，每天就是查货记账，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听她们扯皮，家长里短的，世俗且现实。

　　这天午休，有两个老大姐捧着铝质饭盒坐在小板凳上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另一个摇着芭蕉扇乘凉，邹云朵在清点刚入库的货物。

　　“孙姐，你咋还不吃饭呢？”那个胖婶嘴里嚼的饭菜还没咽下去，就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不等那个孙姐回应，另一个吃着饭的杜婶接过话，“孙姐在等她儿子呢，待会儿他儿子过来。”

　　胖婶扒拉完最后一口饭，也不急着收拾，坐在那儿闲聊了起来，“孙姐真是好福气啊，儿子又孝顺又有出息，再瞧瞧我们家的那个，作起来恨不得一棒子打死拉倒。”

　　虽然只是一些客套的恭维话，孙明秀听着心里也美滋滋的，整张脸都笑开了，“哪有你说的那样，你家大亮子多能干呐，我看以后就差不了，不像我家的那个就知道学习，啥也不会干。”

　　说到儿子，他们似乎就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胖婶聊得更来劲儿了，“要我说还是上学好，将来能有一个好出路，你说像我家大亮子天天不是码头就是渡口的，能有一个什么出息，以后就跟他爸妈一样，老死在这岛上，一辈子都没出过大屿岛，有啥好的。还是你家小帆好，以后出息了，把你和老秦都接出去享清福。”

　　孙明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好像是不大认同胖婶的话，不过脸上却是十成的知足，感慨了一句，“不过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帆这孩子真不错，又听话又懂事，对我和老秦还孝顺。这不，说是还有一个礼拜就要去外面上学了，以后在家的时候少了，陪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这几天就跟膏药似的黏着我和老秦，中午还非要过来给我送饭。”

　　胖婶语带艳羡地说：“孙姐，要我说你这个儿子可没白养，你吃香喝辣的日子在后头呢。”

　　杜婶盖上饭盒，压低了声线悄声地说：“要我说邹老鬼这缺德玩意就算干了这么一件好事……”

　　胖婶凑过去，接过话头小声地说：“可不是咋的，邹老鬼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就算干了这么一件好事，要不是当年他……”

　　孙明秀一脸尴尬地打断她的话，“不说了不说了，歇一会儿，下午一堆活要干呢。”随即又伸着脖子朝着库房里喊，“朵儿，出来吃饭吧，剩下的吃完饭再干。”

　　邹云朵在里头闷闷地回了一句，“我还不饿……”

　　这库房里都是隔断，两个单间就隔着一层板子，根本就没什么隔音效果。邹云朵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一扫耳音，正巧听见了，心里禁不住纳闷，孙婶得了一个好儿子，跟她阿爸能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胖婶和杜婶都说她阿爸做了一辈子缺德事，就干了这么一件好事？这件好事是不是指的就是孙婶的儿子？

　　邹云朵百思不得其解，又听见孙婶叫她，就暂时把这个疑问放下了。

　　清点完货，邹云朵又核算了一遍，票子和单据都对上了，这才算完事。出了库房，屋里就剩下孙婶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发呆，见她过来了才缓过神来，“朵儿，现在回家吃口饭还赶趟，你快回去吧，要是出货我帮你看着。”

　　邹云朵摇了摇头，“我不饿……”

　　孙明秀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孩子……不吃饭哪成？饿坏了身子，遭罪的可是自己。”

　　邹云朵又强调了一遍，“孙婶，我真的不饿……”

　　孙明秀有些心疼地打量着邹云朵，这孩子来这儿有一个礼拜了，午休就没见她吃过饭，没人送饭，她自己也不回家吃。摊上那么个家庭真是白瞎了这孩子，不知道上辈子造了哪门子的孽，给邹老鬼做了闺女。

　　正寻思着呢，一抬眼便瞧见自己的儿子提着保温饭盒进来了，孙明秀一张脸笑开了花，“你这孩子真是的，不让你来偏来，你阿爸呢？”

　　“阿爸在家歇着呢……”

　　这时，胖婶和杜婶也回来了，见着孙明秀的宝贝儿子又是一顿夸赞。邹云朵不大适应这个场合，正要往库房里躲，就听见那个年轻的声音惊讶地问：“邹云朵，你怎么在这里？”

　　闻声，邹云朵抬起头，看见了秦帆。原来孙婶的儿子就是秦帆，这世界还真是小的可怜。

　　“我在这里上班……”

　　“……”

　　“小帆，你认识朵儿啊？”孙明秀接过保温饭盒，一边拧上面的盖子一边问。

　　秦帆点点头，似乎还没从邹云朵打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我们是同学，同年组的，不同班。”

　　孙明秀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着脑门叫道：“瞧我这破记性，可不是吗，朵儿也是今年高考，考得很好呢。”

　　秦帆与有荣焉补了一句，“全校最高分……”

　　孙明秀瞧着两个优秀的孩子站在一块，怎么瞧怎么欢喜，“呀，那报的是哪个学校?说不准你们还能做同学呢！”

　　邹云朵没吱声，倒是秦帆接下话，“阿妈，邹云朵报的也是新华大学，不过她报的是工商系，我报的是计算机系，不是同学，但是校友。”

　　在外地上学都不容易，这下好了，两人彼此都有个伴，以后有个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孙明秀更是高兴了，不住地点头，“好呀好呀……以后都有出息……”

　　然后胖婶和杜婶也围上来，一阵七嘴八舌的“歌功颂德”。

　　货栈下午四点半就下班了，邹云朵把清单和账目锁好，简单地收拾了下才走。

　　她不急着赶回家，离吃晚饭还有段时间。这些天，她习惯下班之后去海边溜达，一呆就是两个小时，差不多吃晚饭了才回去。

　　大屿岛四面环海，这个时间码头上都是人，别的地方也抓螃蟹捡贝壳的大人小孩，只有一个地方最清净了。

　　就是老码头，废弃了十几年的码头。现在断壁残垣，破败不堪，少有人去那里走动。她也是在货栈工作无意间发现的，一得空闲不想回家，她就来这里呆着。

　　清凉的海风，水天相接处游荡的小船，还有海鸟嘤嘤的叫声，都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放松。

　　只是老码头今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邹云朵有些意外，秦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巧合，他恰好也发现了这里，然后喜欢上了这里。

　　还是……

　　她在秦帆面前总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徐海燕的那些谩骂，白露的冷嘲热讽，还有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在他面前，邹云朵觉得自己最后的那点自尊也荡然无存了。

　　邹云朵不想逗留了，转身要走，却被秦帆叫住了，“今天我去学校取毕业证，赵老师跟我说，你把助学金的名额给了我，是真的吗？”

　　“恩……”

　　“为什么？”秦帆不解，一万块的助学金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大笔钱，起码够交一年的学费了。相对较而言，邹云朵应该比自己更需要这笔钱。她阿爸多往她身上花一分钱，都冤得慌，记得以前每次交学费，都得班主任去她家里左催右催，恨不得跑断腿，好话说净了，她阿爸还得连拖带欠的，一直期末才能把拖欠的学费凑上。助学金这么大的一笔钱，以她阿爸的性格怎么能平白无故地转给别人呢？

　　邹云朵不想多说什么，“不为什么……你不是很需要钱吗？”

　　“我是很需要钱，可是……”秦帆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可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我还是不明白……你明明也很需要钱……马上就要开学了，学费要八千多块呢，你……”

　　秦帆的话还没问完，就听见她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我不去了……

　　“你真的打算不去了？”那天她也这么说的，他还以为她只是一时情绪说说而已的，没想到她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