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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五十六 ...


  •   街口人群已散了,周遭摊贩收拾东西,打算挪地方。
      李蒙跑得胸口激剧起伏,上气不接下气,目中金星乱跳,四下张望,不见方才那辆华贵非常的马车,耳中嗡嗡作响。
      “喂!”肩头被人一拍。
      “师父!”失望挂上李蒙兴冲冲的脸,他瞥了一眼青奴,转而在人群中一番搜索,不由苦笑,难过地揉了揉眼睛。
      “怎了?你找谁?”青奴莫名其妙问。
      “没、没有。”鼻中蹿入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血气,地面上方才那两人留下的血已转为暗红色,与泥沙混杂,污浊不堪。那年轻人不知道被带到哪儿去了,尸体被狗啃得不成样子,头颅滚落在尸体十数米开外,不甘而失却生命光彩的两颗眼珠,静静凝望着残缺不全的尸骸。
      李蒙忽然“哇”一声吐了出来,淅淅沥沥吐了点汤水,把青奴吓得够呛,赶紧扶他到附近茶馆坐着,先要了清水与李蒙漱口。
      李蒙才吐了,胃里翻江倒海的倒腾,一时也不想说话,听见青奴与人交谈的声音,他南湄话说得也不错。
      “看奴做什么?奴是不是好看?”青奴转过脸来,刻意眨巴眼捏起了兰花指。
      李蒙失笑:“别装了!”
      “唉,人生苦短,今朝有酒今朝醉嘛,做人不要这么严肃,来,说说,刚才你看见了什么人?我听你好像叫了一声什么,是你朋友的名字吗?”
      李蒙一手抵在腹间,青奴的话让他胸臆里又充斥起那股血味,耳朵里也隐约响起那年轻人的惨叫声。
      “李蒙!”青奴握住李蒙略抖颤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脸。
      李蒙目中闪过一丝茫然,渐渐现出清明,不大舒服地说:“见笑了,我从来没、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喉结滚了滚,李蒙仍觉得有点想吐。
      “你那朋友把你藏得太仔细,要是常常上街来转,这样的事多了去。”青奴道,“你没见那些摊贩,谁也不以为怪么?”
      “就没人管吗?”
      “谁管?”青奴嗤笑道,“作践人命的,正是护卫大都十万百姓的国君亲卫,大水还能冲了龙王庙不成?何况,那四个,根本不是南湄人。南湄人颧骨高,那四人颈子上的刺青,是最下等奴才会有的印记,是下下下等民。”
      李蒙搭在桌面上的指尖跳了跳,“是大秦人吗?”
      青奴嘴角一丝弧度,没有说话,茶馆小二奉茶来,青奴将李蒙的递给他,劝他喝两口压惊。
      李蒙只抓着茶碗愣怔,片刻后霍然站起。
      “干什么?坐下!”那一刻青奴的语气含着说不出的威严。
      李蒙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觉得一股愤怒冲上了头,脑中一片火热,像是要迸溅而出的火星子,总要做点什么。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袍子上,李蒙坐下来,咬牙道:“不做什么。”
      青奴要来布巾为他擦干衣服,不轻不重碰李蒙的大腿,李蒙不自在地向后撤,“我自己来。”
      “方才你看见了谁?那辆马车,车辕上烫着皇族的徽记,不是寻常百姓能坐的。车中坐的人,十有八|九是皇室的人,要是你真要找住在皇宫里的人,兴许,我能帮得上忙。”
      “你能?”李蒙霍然睁大了眼睛。
      “可以一试,但要看,值不值得。”青奴唇边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李蒙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是青奴让他陪着出来,说可以告诉他一些事。现在事情没套出来,再要对青奴别有所求,倒像被牵着鼻子走。
      李蒙漠然道:“不用。”
      “真不用?”
      “嗯。”李蒙鼻腔里沉沉发出声音,喝了两口茶,稍定了定神,正色向青奴问,“还去皇宫吗?”
      “去啊,这么好的天。”青奴慵懒地眯起一双眼,他有一双始终含笑的眼,神色总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嘴角自然而然噙着浅浅的弧度。
      这是小倌的特殊技能?李蒙出了会神,喝完茶,俩人不再耽搁,径向皇宫方向而去。

      坐北朝南的南湄皇宫,修着白色的拱形顶盖,金灿灿的塔尖大老远便晃人眼。南湄富户从不吝于使用金银,有钱得非常外露。
      “听说宫殿里连地砖都是金子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机会去,一定要抠几块出来。”
      李蒙附和地点了点头,想起青奴说的,那马车是皇宫里的,那人极有可能现在已经回到了宫墙之内。
      师父会住在这里吗?成天踏着金砖,他会不会抠两块回来上交给自己。
      李蒙不自觉耷拉着脑袋,他们与皇宫之间,隔着一圈儿黑甲重兵。在城墙下来回巡查的士兵,个个板着脸,如同石头人。
      那年轻人绝望的神情在李蒙脑子里来来去去,始终不散,他又有点不舒服,拽了拽青奴,“走了。”
      “嗯,你轻功怎么样?”俩人边往回走,青奴边问李蒙。
      “一般。”出入大秦皇宫还被大内盯上,画了画像追捕到灵州,要不是霍连云帮着遮掩,没准他已经体验了大秦天牢一日游。自来了南湄,大秦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除了与赵洛懿相处的点点滴滴,其他过往,竟如烟云慢慢变得模糊。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
      “怎么个一般法?那儿,能进去吗?”青奴回手一指。
      李蒙忙按住他,“别指!”
      青奴顺势勾住了李蒙的手指,弄得李蒙大不自在,又不想引人注意,只得与他拖拖拉拉往外走,加快脚步,意图找机会甩开这一大坨牛皮糖。
      “能进去吗?”
      “不能,我武功不行。”
      “回去使给我看看。”青奴道。
      “你想看就早点起来。”李蒙抽回手,从在街上看见那几个奴隶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欺凌,无人施以援手,大都曲折繁华的街巷忽然都失去了吸引力。李蒙只想快点回去。

      一回住处,李蒙就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妥。
      曲临寒吃过午饭,睡了个午觉,起来想找李蒙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兵器,打算趁现在吃的用的花的都是馨娘在出,给他打一把趁手的用,本来都给师父做了,也应该给师弟做一把,不能厚此薄彼。
      一进李蒙那屋,见窗户开着,窗台上映着四只不明显的脚印,气得曲临寒差点没把房顶掀了。
      他一心一意着想的师弟,竟跟着个小倌儿出去玩儿,玩儿就算了,爬窗户算怎么回事?这不明摆着不带他吗!
      一个小倌,能带他去什么地方啊?不过是烟花柳巷,既如此,还不带他,简直可恨!就算明说不带他,难不成他还会死缠烂打着跟去吗?

      曲临寒阴沉着脸,自上而下瞥李蒙,李蒙一直心虚地垂着眼,老实道:“师兄昨日才……习武之人,不能常常泄了精元,不利于功力精进,师兄,我真这么想!”李蒙眼神闪了闪。
      “今夜我会让阿珠给那个谁,你带回来的,另外安排一间院子,不能住在我们这儿。”
      “人是我带回来的,不住我们这里住到哪里去?”
      “反正你别管了。”曲临寒暴躁地一摆手,“我是你师兄,凡事我说,你听就是,哪儿这么多啰嗦,我得替师父看着你。”
      “……”
      “要是换个什么人倒无妨,他本就是干这个的,你要是不干正事,脑子就不好使,这几日又心不在焉的。他是什么人啊,人尽可夫的,嘴里挂着迷魂汤,给你一灌,你就找不着北了,逛窑子都不带师兄……”
      “没逛窑子!”李蒙道。
      “反正今天这事你不地道。”曲临寒一瞪眼。
      李蒙抿住嘴,不服气地说,“我们没去玩,去皇宫探底了。路上你就不想来,来了就逛妓馆,让师父知道了……”
      倏然一只茶碗朝李蒙摔了过来。
      李蒙侧头避过,茶碗在门上砸得粉碎,曲临寒怒道:“知道又怎么了?成天给你们两个做低伏小的日子老子过够了。”他双目赤红,不住喘气,粗声道:“家仇未报,连谁杀的我爹都没查清楚,一路上多少次差点就送了命,我抱怨半句了吗?你他妈为了个小倌,跟我顶嘴!我看师父你是不想要了,他上了床伺候得你舒服吧,要不然你把他带回去得了,师父我去救!不用你!”
      话音未落,李蒙照着曲临寒的鼻子,就是一拳过去。
      曲临寒大叫一声,连人带椅向后翻去,他两腿叉开,跳下椅子,捋袖子作势要教训李蒙。

      这时,叩门声响,俩人都是不理会,拳脚往来,扭作一团。谁都没想起平时练的招式,像小孩街头混战争霸一般,不讲章法,曲临寒抓住李蒙的头发,看他嘴唇红润,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喉头一动。
      李蒙猛地梗直脖子,抬头一撞。
      这一下使足了力气,曲临寒向后跌飞出去,血液涌上头部,眼睛发红。
      李蒙欺身上去,骑在曲临寒身上,照着他的脸就揍。
      曲临寒掐住李蒙的脖子,李蒙也不停手。
      “你他妈的……”曲临寒肿胀的眼睛虚开一条缝,看李蒙脸都被掐得涨红,舌头微微外吐,还不撒手,气不打一处来,月夸下被李蒙坐得先是高高翘起,李蒙坐在上头揍他,几次把曲临寒那物磨蹭得痛不欲生。
      曲临寒屈起一膝,撒开李蒙的脖子,穿过李蒙腋下,将他向上托举。
      这一下李蒙被顶到蛋,疼得什么力气也没了,瘫在地上。
      曲临寒忙忙坐起,弯身揉鸟。
      李蒙双眼无神瘫软在地,不住大喘气,忍不住连声咳嗽,疼得全身一抽一抽,只感觉魂魄已经飞出了躯壳,只有蛋疼在提醒他他还被这肉身连累。

      门开了,阿珠站在门上,手中托盘晃动,汤盅丁零当啷作响。
      “阿、阿珠,给,找点散瘀的药膏来,我们、我们俩刚才切磋,下手重了点……”曲临寒边说边喘气。
      阿珠神色复杂地扫过各自揉鸟捂蛋的师兄弟俩,退出门去。
      李蒙眼前白光渐渐散尽,喉中剧痛,曲临寒竟然下了死手差点没把他真掐死,缓过劲来时,李蒙爬起身,双腿颤抖不已,姿势怪异地往门口走,扯得蛋疼,勉力正了正身。
      “你回来!”曲临寒吼道。
      李蒙两眼发红地转过头来看曲临寒。
      那双兔子似的眼睛登时击碎了曲临寒鼓噪的怒意,上去抓住李蒙的手,把他往榻上一按,就去松李蒙裤带。
      “……”李蒙连忙挣扎,本来他打定主意不和曲临寒说话了,事急从权,羞臊得满面通红,就去推曲临寒,“起开,你还想干什么!”
      “看看你蛋碎了没。”曲临寒痞子似的笑了,一擦嘴角,看见指上血痕,重重叹口气,随着一场架,他气撒干净了,虽然是李蒙先动手,但冷静下来,曲临寒也觉自己话说重了,“知道你担心师父,师兄说错了话,别和师兄置气。”
      “你、你以后别瞎说了。”李蒙拽紧裤带,推开曲临寒,坐起身,“没事。”
      “师兄只有你了……”曲临寒声音犹如自远处传来,李蒙转过头就看见曲临寒垂头丧气地坐着,目光盯着窗格上流转的晚霞光泽,像只无家可归的野狗,“我这嘴欠,别同师兄一般见识。”
      “你脾气不好,翻脸比翻书快。”李蒙拍了拍曲临寒的头,“你心里,还没把我真的当兄弟。”
      曲临寒一怔,想说什么,外面阿珠送来药膏。李蒙去开门,把药膏给曲临寒,带上门,一拐一拐回房去了。

      晚饭过后下人来催,让李蒙和曲临寒去见馨娘,一路上谁也不说话,见了馨娘的面,只说李蒙下午出去逛了一圈,旁的都不说。
      李蒙只向馨娘说话,不理会曲临寒。
      “这两日不大太平,无事还是尽量呆在府里。”馨娘吊着眉梢,睨眼看曲临寒,以木勺舀茶到曲临寒杯中,“脸怎么回事,该不是下午出去惹事了。”又一看李蒙大不自在,心下了然,只没说什么。
      李蒙这时才借着灯看清曲临寒肿着个猪头,脸上浮着一层诡异绿光,想必药膏涂上去是绿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曲临寒没脾气地揉了揉鼻子,“和师弟切磋,落了下风。”
      馨娘颔首,一手捏茶杯,一手扶杯底,慢条斯理喝了口茶,“你们俩也别成日游手好闲,有功夫就赶紧按你们师父教的练功,不懂便来找我。虽说赵洛懿有些剑走偏锋,不过你们俩要是能参悟他一半功夫,便足够应付。脑子放灵活些,武功之中,包罗天地万象……”看了眼两人,馨娘忍不住唏嘘道,“今日大都城中发生了件事,我们错过了个大好机会。”
      李蒙眼皮子一跳。
      “圣子今晨离开大都,不知去往何处,下午时,大祭司持国君手令出宫,让四个末等奴隶惊扰,那四人已经处死。我在长老殿听说时,大祭司已又返回宫中,当时只有数十人护卫,没有几个高手,要是咱们那时动手,没准已在回大秦的路上。”馨娘神情甚是遗憾。
      李蒙手指在膝上收紧,馨娘再叮嘱了些什么全没听见,左不过都是些不让出门的话。

      风顺着漫长的走廊吹动廊檐下挂的灯笼,光影流转,前方阿珠侧转身,示意他们走下阶梯。
      李蒙忽然站住脚,朝阿珠道:“你带我师兄先回去,我想随处走走。”
      “前面那扇门,转过去便到了,李公子自便。”阿珠对着李蒙一点头。
      曲临寒欲言又止,才打过架,最后憋出一句:“这回算了,别成日和那只兔儿爷厮混。”嘴唇一番嗫嚅,不好再说什么,随阿珠回去了。
      天空中没有星星月亮,浓稠得像一个接一个昏暗的梦境。李蒙不确定白天马车里的人看见他没,毕竟他也只看见了半张脸。
      竹叶被吹得簌簌作声,不知怎的,李蒙觉得心头倏然一阵大恸,一手搭在柱上,顺势坐了下来。他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儿呆,不敢随处乱走,回房去睡。

      ……

      窒息一般的寂静之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腥臭味,黑暗里端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形。
      “祭、祭司大人,时辰已快过了,不可多耽误片刻,否则恐有性命之虞。”安巴拉恬着脸,静候在门外。
      片刻后,门开,门缝中映出一张病态的脸,深邃双目无波无澜凝视他。
      “药浴已经备好,祭司大人这边请。”
      赵洛懿一身雪白单衣,走路姿势显得别扭,竟像初学会走路的幼儿,每一步都不甚确定。他赤足踏在厚厚的地毯上,柔软皮毛将其冷冰冰的脚掌包裹其中。
      安巴拉不敢走快,也不敢回头,不长的一段路,因感到气势压迫,当浴房镂花门出现在视野里,安巴拉松下一口气。
      “祭司大人请。”

      屏风后里衣委顿在地,坚实的肌肉上布满青紫红色细孔,有的已经结痂,有的仍在渗血。
      衬裤褪下,两条长而结实的腿似乎不堪承重,略带颤抖。
      赵洛懿双臂向后,借助浴池石壁,缓缓将身沉入水中,他背上筋肉一瞬间怒突而起,稍歇,缓缓平复下去。

      监视的一双眼收了回来,安巴拉垂手拢袖,对左右吩咐,“等祭司大人自己出来,中途不得打扰。”说完就要走,忽然想起一事,又转而不怀好意扫过门口两名美艳绝伦的婢女,“要是大人不用你们服侍,不可多事,蛇神近来,可饿得狠了,正缺活祭。”
      婢女皆惧怕地连声称是。
      安巴拉扯直领子,昂首阔步走出,一出大殿,便深吸一口气,目中胆寒缓缓褪去,显出一股理直气壮的镇定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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