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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舅家 ...

  •   杨易澜的舅家姓孟,住在襄阳城的另一头,杨易澜坐在青布小轿中,后面跟着夏露,饶有兴趣的望着外面的街市。

      襄阳城的街道她是颇熟悉的,无奈嫁到吴家后,公婆并不善经营,丈夫一心读书,她不得不担起生意上的担子,作为当家少奶奶,那时候的她没少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现在想来颇有一番物是人非的味道。

      轿子经过榆树胡同的时候,杨易澜特意打量了一下吴家染坊,想象着年轻版的高掌柜在里面忙碌的情景,这高掌柜精明能干,染坊的各道工序都是行家里手,是吴家颇为倚重的人,但也因为太过能干了,把染坊把持的滴水不漏,最后竟是拿着吴家的银子经营自己的产业。当年她为了收回染坊可是和这高掌柜交过几次手,虽然终于把他替换掉了,但他也给她下了不少绊子,让她吃了不少亏。

      一阵喝骂声打断了她的回忆:“滚开,滚开,走路不带眼睛么?”

      五六匹马旋风一样从大街上冲过,领头一人将鞭子挥的啪啪作响,见谁挡路就抽谁,惊得路人纷纷躲避,有几个挑担挎篮的小贩躲闪不及,连人带东西摔了个狗啃泥,引得马上之人一阵阵哄笑。

      “谁家的纨绔子,如此嚣张?”一个路人愤愤的骂道。
      “还能是谁家的,黄家的呗!”旁边一个老农一面捡拾摔坏了的菜蔬一面叹气!
      “皇家的?没听说襄阳城里有藩王啊。”
      “草头黄,黄同知家的公子,也是黄妃的娘家侄儿。襄阳城里鼎鼎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姑姑选上了妃子,几个侄子便也如皇亲国戚一般,这个三公子,最喜欢驯马,不知道从哪又得来的好马,出来试马。”
      “试马就应该到城外无人上,哪有在大街上纵马狂奔的。”
      “嗬,他会和你讲理么,连知府见了他也要让几分,还分什么城外城内,只管自己高兴。”老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颤巍巍的挑着走了。

      杨易澜却对这近在耳边的谈论充耳不闻,眼睛一直盯着街边一角。

      那里是个卖花的老婆婆,刚才的混乱中被人推搡倒地,一直扶着腰哼哼,挎篮滚在一边,里面雪白的茉莉花洒了一地。一个蓝衫少年扶了她到街边的店铺坐下,又帮她捡拾花朵,无奈那些花儿被泥土沾染践踏,没几朵是完整的了,心疼的老婆婆放声大哭。

      少年也有些赧然,想了想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到老婆婆的篮子里,细声慢语的说:“老婆婆,这些花儿权当我买了,您赶紧回家看看腰伤要不要紧。”

      他的举动引起周围一片赞扬之声,那老婆婆更是一叠声的念佛拜谢不止,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放下银子便急匆匆的走了。

      夏露也不禁跟着赞道:“这是哪家的公子,不仅人长得俊,心眼也好!”

      杨易澜冷冷的接话:“拿着家里的钱充好人,算什么本事!!一锭银子一两,买一车茉莉花也够了,他就这么随手撒出去,迟早要把家败光。起轿,快走!”

      夏露缩了缩脖子,她看到小姐一直盯着那少年公子看才赞了一声,没想到惹得小姐生气至此,忙闭了嘴跟上轿子。

      只有杨易澜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那个少年正是她前世的丈夫,昨晚还和爹爹议论的人——吴靖海。没想到重活一次,他还是频频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偏偏自己还禁不住心神激荡。

      上辈子的杨易澜和吴靖海之间也是有情义的,她还记得新婚之时第一次见到吴靖海时感觉,那时候就如夏露所说,觉得这个丈夫又英俊又温柔。吴家也不是一开始就对她不好,否则她也不会掏心掏肺的替吴家打算谋划。

      吴靖海是家中老大,平日里上孝顺父母,下照顾幼弟,对她也是极好的,正因为夫妻和乐,她也连带着喜欢上了吴家的所有人,一门心思的为吴家打算经营,反而将自家事情放到了后面。

      刚开始的时候,公婆对她也是极好的,不久就把掌家之权交给她,也从不用长辈的身份刁难她。可是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她有些恍惚的想:

      是从染坊的生意越做越大,她还独自开了绣纺之后?还是从她掉了第二个孩子,七八年内肚子都没有消息?是从他七考七落第,最终死了中举做官的心?还是从他初掌生意就被人下套骗的倾家荡产的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她越来越觉得他老实忠厚,懦弱无用,只会在自己房里耍威风?又是从什么时候,他越来越觉得她泼辣凌厉,不守妇道?是从什么时候,他再也不同她月下喝茶,花间把盏,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来她房里坐一坐?又是从什么时候,如花的姨娘一个接一个抬进门来?

      是从什么时候,婆婆对她的态度转为淡然甚至斥责?又是从什么时候,全家上下都称颂小儿媳妇比她强?

      人常说斗米养恩,担米养仇,可不就是说她的么?她掏心掏肺的上侍奉公婆,中伺候丈夫,下照顾幼小的小叔子,他们一开始应该是高兴的,庆幸自己家娶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不过慢慢就习惯了,认为这些都是她该做的,再后来,他们挑剔起她不生孩子,人也不如之前肯干了。

      杨易澜心中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重生后事情一件赶着一件,她倒也未来及思索前世悲剧的原因,今日重见故人,一切又都涌上心头。

      “小姐,舅太太家到了。”夏露的声音把她从回忆的迷雾中拉回,杨易澜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慌忙整理了一下,扶着她的手慢慢下轿。

      孟家的境况远不如杨家,一圈简陋的篱笆围出个小院,正中是三间瓦房,院门并没有拴,院里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正在做活,见她来了冲着屋里喊:“娘,表妹来了。”

      屋里赶紧迎出来个妇人,光溜溜的圆髻上只别着一根银簪,银子已经发黄发暗,身上是最普通的青布衫,马面裙,细看边角上还有几个补丁。她热情的把杨易澜让进屋,又是抹桌子又是擦板凳:“哎呀,外甥女来了,快到屋里坐!怎不先打发人说一声呢,你看什么都没准备。”

      杨易澜看了一圈,屋子里东西不多,都收拾的整洁干净:“并没什么的大事,阿舅呢,表哥表弟呢?”

      “你舅他出去做工了,主家管吃管住,已经去了三天了,要不见着你该多高兴。宽儿出去会友了,说是晌午就回来,阔儿还在学里呢,要到晚上才下学。蝶儿,把这瓜子拿给你表姐吃。”孟大舅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孟玉宽十八岁,女儿孟玉蝶大杨易澜一岁,还有一个小她三岁的表弟孟玉阔。

      杨易澜接了瓜子磕着:“又是哪家要打嫁妆,舅舅手艺好,他们可算请着了。”孟大舅是个木匠,主要为大户人家打家具为生,吃住在那里是常有的事,杨易澜也不惊奇。

      “这次可不是打嫁妆,是城东的黄家请去雕屏风,他家新近得了根上好的金丝楠木,便想着打个屏风给皇妃贺寿。”

      “黄家,”易澜想起今日大街上飞驰的马匹皱起眉头:“他们家颇有些仗势欺人,舅舅给他家做活,可要小心一些。”

      “可不是么,我们本也不想应承下来,不过他家出的价高,一开口就是十两银子,做的好还有赏,你大表哥要到省城赶考正缺路费,你舅舅便答应了,我也只得嘱咐他小心谨慎罢了。”

      杨易澜心中一酸,舅舅家的情况很明显,普普通通的小户人家,供两个孩子读书颇为艰难,不过舅舅家也是极讲究礼节的,遇事总是独力解决,轻易不麻烦亲戚。

      她自怀中拿出那封银子:“爹爹托我向舅舅舅母问好,说他这次贩货匆忙,也没给表姐表弟带什么东西,这点银子您拿着,看该添置点什么。”

      孟舅母一看这银子便明白了几分,这是妹夫又来帮衬自己家的,一双手在身上搓了又搓,不好意思的接过来:“唉,看你爹说的,他事情繁忙,哪能总想着我们。说起来这些年,三节四礼的你爹爹也不知道送来多少,我们心里都记着呢,我日日都说,等宽哥儿出息了,一定要把姑丈当自己爹娘孝敬。”

      说道动情处不禁落下泪来:“要说我这个妹夫,真是千好万好,又能干,又懂礼,亲戚处照顾的极为周到,当日你娘也是善心人,我和你舅还说他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可怜妹妹没福,早早的就去了……”

      说的杨易澜眼圈也红了,她亦记得娘在的时候一家人多么和美,虽然娘亲身体不好,但人温柔,又绣的一手好花,自己的女红就是跟娘学的。

      表姐孟玉蝶一直在旁边静静的坐着,懂事的扯扯母亲的袖子:“娘,你莫哭小姑姑了,再惹得表姐心里难受,又要大半年不上咱家来。”

      “正是哩,你看我糊涂的,唉,不提不提,外甥女你且坐着,我到灶间去看看,预备着也该吃晌午饭了。”

      杨易澜点了点头,自和表姐一起闲话。不一会儿孟玉蝶忽然看着窗外道:“哥哥回来了。”

      挑帘进来的正是孟家大表哥孟玉宽,十八岁的少年英俊挺拔,布衣草履也掩不住眉眼间的英气勃勃,一见杨易澜便热情的说:“表妹可是稀客,之前听闻你病了好些时候,如今可大好了?”

      杨易澜红着脸行了个礼:“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悲伤母亲,倒让表哥挂心了。”

      “姑母的事谁不伤心,只是表妹要想开些,若伤了身子,更对不起姑母在天之灵了。”

      兄妹三人又说了一些闲话,眼看着午饭摆上来时,孟大舅也回来了。舅母一面赶忙接了他手中的家伙安放,一面嗔道:“怎么忽扒拉就回来了,活都干完了?恰好外甥女来,还以为今个儿见不着了呢。”

      孟大舅洗了手坐到主位,紧紧拉着杨易澜上下瞧着,半天才说了一句话:“瘦了!”又转头说:“哪里做完了,连金丝楠木的面都没见到,黄家还找了许多的木匠呢,省城外地的都有,都先雕些东西试试手艺,咱小门小户的,比不过人家,被撵回来了。”

      听得孟舅母直咂嘴:“啧啧,这得多大的阵仗,他家也真能折腾。”

      “上贡的东西,哪能不慎重点,不过也不算亏,管了三天白米茶饭,还给了一两银子辛苦钱。只是宽儿的路费,还要再想办法咯。”孟大舅摸了一锭小银子交给老婆。

      舅母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收了这银子去了,孟大舅向杨易澜憨厚的一笑:“又让你爹破费了。”

      “一家人还说这些客气话,”杨易澜看着那锭一样大小的银子,不知怎么就想起吴靖海来,自家舅舅三天的工钱,吴家小子一扬手就给陌生人了,越发觉得他不是一般的败家。

      孟大舅又转头向大儿子说:“既然你姑父送来了路费,也好收拾着早些启程,到地方找间清净便宜的客栈好好温书,莫要去不干净的地方。”

      “爹爹放心,儿子省的。其实用不了那许多,儿子打听过了,客栈一日一百文,离考试还有半月光景,加上饮食花费,五两尽够了。”

      “都带上,穷家富路的,你独身在外万一有个难处可怎办。家里的琐事你不要操心,好好的用功写文章,等你考中了,再想着家里也不迟。”

      一家人围坐着吃饭,有说有笑,杨易澜好久都没如此轻松了,只觉得家常饭菜也分外香甜。饭后又和舅舅一家话了好些家常,眼看天色将晚才收拾着要走,孟大舅还张罗着让孟玉宽送她,被她阻住了:“轿夫丫环都跟着呢,一切都妥当的,就不劳烦表哥了。”

      孟大舅红了眼睛:“好孩子,真跟你娘一模一样,那年你娘来家走的晚,我要送她时她也是这么说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孟舅母收拾了一包菜蔬:“一点东西不值钱,难得都是自家种的,带回去吃个新鲜。知道你爹爹事情忙,你可要常来啊。”

      杨易澜示意夏露接了,表姐也拉着她的手说:“闷了常来玩儿。”

      坐到轿子上,杨易澜还恍恍惚惚的,上辈子的她总是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任谁都无法亲近,就连亲舅舅也不联系,后来表哥中了举授了官,舅舅举家都迁到外地,更是没了来往。重活一世,她才发觉原来自己虽然失去了母亲,但还有这么多人关心她爱护她,这种被关爱的感觉真好!

      小轿晃晃悠悠在襄阳城的大街上穿过,外面传来不知道哪家妇人哄孩子的声音:“打箩萝,晒箩萝,打下麦子蒸馍馍。蒸馍馍,给谁吃,给宝宝吃,给宝宝做个大生日,谁来做,宝宝他舅,挎着个筐子装着个肉……”

      杨易澜扑哧笑了,这歌谣浅白易懂,真不和舅家外气,过生日也指望舅家来送肉。不过这一日她感觉舅舅一家待她真的和亲闺女一样,若是能嫁给表哥,那舅舅舅母可不就是真成爹娘了么。

      这想法烧的她两颊通红,幸好无人看到。若杨易澜真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自然不会想到这些,可她活了一世,深深认识到女子嫁人关系重大,决定了后半生的幸福,不由她不思虑周全,爹爹虽然爱她,但毕竟不知内院琐事,挑女婿的想法也不同。她既不愿意再嫁给吴靖海重演悲剧,也不愿意被许配给另外陌生的人,相比较下来,嫁给表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她越想越觉得合适,恨不得回家就和父亲说了这桩心事。只不过昨日刚说了年纪小不愿意考虑婚嫁,这会急着去说也不好,好在她记得表哥是下一科才中举的,还有三年时间,慢慢谋划也来得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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