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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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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到租的房子中途要换乘两班公交车,这一路陈娇满脑子都是手术费的事儿。甭说是几百万,这会儿就是十万八万她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手。偷抢拐骗太不靠谱,借高利贷那纯粹就是引火上身,没完没了的无底洞等着填,最后搞不好连命都搭进去。
陈娇思前想后,摆在自己面前的也就只剩下一条路:卖祖屋。祖屋是陈氏几代传下来的基业,卖了祖屋,就算陈辞年日后病愈恢复正常了恐怕也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不过目前来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事不宜迟,做出了决定后陈娇立刻打电话联系中介,将房子的大致情况做了初步沟通介绍,让对方帮自己留意买家。谈及价码时陈娇狠狠心给出了三百万的预期售值。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自己完全是在痴人说梦。就算当今房市大热,陈家那套老房子毕竟上了年月,何况正经也有一段时日没有翻修过了,顶多只能值上个二百多万。可情况特殊,正是用钱之际,即便只有微乎其微的希望也不容放过,她总得赌上这么一把。
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大包打折的特价泡面做近期储备粮,陈娇手提方便袋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上走。楼道里光线很暗,窗户已经破损得厉害,墙角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蛛网,偶尔还有窸窸窣窣的可疑声音传来……
陈娇在一扇锈迹斑斑的漆皮门面前停下脚步。这里就是她居住了三个月的地方。
从包里掏钥匙的时候,陈娇意外地发现租屋的门锁居然是开着的。虽然有很大可能是房东来催收水电费,不过出于谨慎,陈娇推门进去时还是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手指放在电话紧急呼警的按键上蓄势待发,毕竟这里正处在城市的三不管地带,长期以来都没什么治安保障可言。
屋子里像被洗劫了一样凌乱,一个男人背对着门正在临窗的抽屉里急躁地翻找着什么,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进入。陈娇抓紧了手里的电话,对着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狐疑地打量了半晌,终于试探着叫了一声:“哥?”
男人猛地回头,看清来人后也无心寒暄,欣喜若狂地冲她摆手:“回来得正好,你把银行卡和祖屋的产权证都放哪去了,哥有急用,赶紧找出来给我!”果然是之前连招呼也没打就销声匿迹了三个月的陈俊。
陈娇攥着电话的手臂慢慢垂到两侧,脸色也跟着一寸寸冷下来:“爸住院了你知道么?”
陈俊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几步上前来一把抓住她:“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在外面惹了债务等着救命钱用,快把东西找出来给我!”
陈娇没有立刻说话,视线落在对方抓着自己的手上,然后不动声色将手臂挣脱出来,扫了对方一眼后才淡淡开口:“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当初公司最后一笔救命款被你卷跑,员工的善后费都几乎赔付不起,哪来别的钱?银行卡里能用的现金早都提出来交了爸的住院费,祖屋的主意我劝你还是别打了,我本来打算留着给爸养老,前些日子他忽然病重要动手术,为了凑这笔费用,已经叫我卖了。”
“什么,你,你给卖了!”陈俊一听到这话,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颓败得像泄了气的轮胎。
陈娇看得有些不忍,伸手去拉对方:“哥,爸好歹疼了我们二十来年,他现在躺在医院病得很重,你跟我过去看看他……”
“少拿这些屁话骗我,当初我卷了钱走老头子早恨透了我,他见到我不抽我的筋扒我的皮才怪,”陈俊像是被戳到痛脚,忽然间面目狞恶唾星飞溅,“说什么他疼了我们二十来年,说得倒好听,我看他从来就只觉得你能干有出息,你要是个儿子,继承权的事儿哪还他妈轮得到我!”
陈娇缩回伸到一半的手,微微皱眉:“哥,说话可要凭良心,爸栽培你这么多年,搁你身上花的心思难道还少?”
陈氏多年来虽然明面上一直由她在掌管打理,但日后的真正继承人却是长子陈俊,这是传统观念极重的陈辞年早就定好的,陈娇自然也清楚。母亲早逝,父亲自小对她宠溺至极,毕业后回国接手公司事务本来就只是为了帮他分担肩头重负,至于能不能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她根本就不在乎。甚至在知道父亲有意让她日后屈就在不成器的大哥身边当副手来扶持对方时,她也欣然接受。但凡父亲所希望的,她都会尽力做到。
陈辞年出于愧疚对女儿愈发好得加倍,却让被严加管教的陈俊眼红至极。对这个打小风头就压过自己百倍的妹妹,陈俊早就积怨已深,他没拿到钱已经大为光火,听了对方的说教更加觉得恼羞成怒,想也不想便一巴掌甩过去,扬着脖子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起来:“别叫我哥,我没你这么下贱的妹妹!赔钱的烂货一个,白送给别人都不要,还来我面前装孝女,外头谁不知道陈氏有今天全是拜你这吃里扒外的贱人所赐!”
陈娇被打得偏过头去,半边脸很快高高肿起来,整颗心如坠冰窖,脸上却反而冷静得厉害,缓缓将一缕头发掖回耳后:“陈氏落到宋二手里有什么不好,总好过最后败在自己人手里,也省着员工们整天过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
“行啊陈娇,这种话你都说的出来,你可真行,我这个妹妹真是够狠够厉害,”陈俊气得浑身发抖,再要抬起巴掌,看见那张白瓷似的脸上还留着先前被自己印下的五个鲜红指印,又觉得无从下手。“人人都说你是条毒蛇,我看你压根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半天后他留下句狠话,终于摔门而去。
人走了,陈娇身体里的力气也跟着一起被抽走,腿一软跌坐在床上,身体向后倒去,心口钝钝的痛。视线里四十平米不到的简陋天花板好像随时都要压下来,陈娇连忙把眼睛闭上。
真要命。不过才一天一夜,怎么好像竟比刚刚才熬过去的那三个月更叫人身心疲惫。
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陈娇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这么多天以来一直被她透支使用的精力好像终于到了极限,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难以忍受的酸楚与疼痛。
管不了那么多了,陈娇无奈而又近乎逃避地想。睡一觉吧,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不过是场噩梦。
她躺在吱吱嘎嘎的木床上,肩膀一松,放任自己滑入黑暗。
……
当晚,陈娇醒来时发起了高烧,浑身上下忽冷忽热,像被水火来回交替着煎熬。
药放在靠门的柜里,被子就在脚边的床尾窝成一团,可她感觉自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索性就在那一动不动地躺着。躺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睡过去的也不知道。
陈娇做了个梦,梦见了从前的事,也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那些事,还有一个她同样不愿意回想起来的男人,宋弈。
其实在见到宋弈之前,有关他的传闻陈娇听说得并不少,只是从来都没放在过心上。
他是宋家凭空冒出的私生子,万恒地产原定继承人宋远卓的二叔,年长对方两岁。先天身体不足,能力却不容小觑。仅仅用了五年的时间就得到宗族长辈和董事会的认可,成功令万恒易主。圈内对这个人的评价总是褒贬掺半,既钦服他卓绝的商业头脑和雷霆般的处事手段,又对他过于狠厉极端的作风颇为忌惮。
直到觥筹交错的舞会上,心高气傲的陈娇在宋远卓的安排下,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一见倾心,低入尘埃,然后在尘埃里万劫不复。
那时的她还不曾想到,自己这段一意孤行的畸形爱恋,会给陈氏带来今日的灭顶之灾。
┭┮﹏┭┮
一睡昏头,再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
陈娇下床踩在坚硬的地板上,自己觉得脚还是软的。
卧床期间房东跑来收水电杂费,见她一个年轻女孩子病得形销骨立模样可怜,又没人跟在旁边照顾,熬了些清淡的白粥趁热端给她喝了一碗,之后因为赶时间匆匆离开。房东是个年逾五十的妇人,膝下一双儿女共享天伦,上了年纪且已为人母的女人心肠总是特别柔软。
陈娇走到厨房掀开锅盖,发现里面还剩些白粥,暗自侥幸不已。她也没心思去热,盛出来就凉吃了。没滋没味的东西,放在以前恐怕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如今竟然觉得难吃不到哪去,甚至还品出了几分可口的清甜。
一碗入腹,出乎意料的美味,陈娇满足地舔舔唇角,站起来端着碗走向厨房,打算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也全部报销。
手机在这时忽然响起。陈娇拖着虚软的双腿跑过去接听。
“今天有时间的话,最好过来医院一趟,”不同于平时的温柔,池林沉稳严肃的语气从电话那边传来,“我想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父亲的手术费早上已经有人来交过了。”
……
陈娇赶到医院时,池林已经在病房等他。
陈辞年还是那副神智混乱的样子,池林使了个眼色,陈娇会意地跟在对方后面走了出去。
“这是手术费用的单据,你看看吧。”池林从口袋里抽出一叠单子递给对方。
陈娇迟疑地接过来,一张一张仔细过目。
“早上我来的时候就接到通知,当时缴费人已经走了,所以我也没见到,”池林顿了顿,小心开口问,“怎么样,是谁你自己心里有数没?”
陈娇没有立刻回答,视线胶着在那些填满了数字的单据上,仍在专注地发着呆。池林试探着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有些恍惚地笑:“可能是朋友吧。”
“朋友?”池林不禁皱眉,“哪个朋友能招呼都不打就拿出这么大的手笔?”
陈娇依旧面带微笑,那笑却比先前显得疏冷了几分:“怎么池医生是觉得我高攀不起这样的朋友?”
“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池林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微微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便被静寂空间里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陌生来电。陈娇犹豫的望了男人一眼,还是当着对方的面前接起了电话。
“惊喜收到了么?”男声响起,沉郁宛如名贵的大提琴,带着某人特有的低磁音色。
“是你?”陈娇几乎在听见声音的一秒就脱口而出。
“听陈小姐的声音似乎不太领情啊,”沈迁轻笑一声,隐隐透出些嘲讽之意,“怎么,帮你的人是我,所以让你失望了?
“不,沈公子愿意雪中送炭,我当然很感激。”陈娇低声道谢,心里却开始隐约觉出这事的棘手。
果然——
“感激就不必了,那种东西我要来也没用,”沈迁似乎心情不错,连带着语气也轻快了不少,“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反正都是卖,卖给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卖一个晚上还是十个晚上,对陈小姐来说应该区别不大,”略微停顿后,一声低笑从电话那端传来,“所以我自作主张,提前预支了陈小姐十个晚上,就是不知道陈小姐肯不肯赏我这个脸?”
陈娇没有马上回答,心念一动,快走两步来到窗边,警觉地往下扫了一眼。医院对街的转角处停靠着一辆低调的黑色面包车,几个西装革履形迹可疑的高大男子正在大门外附近一带徘徊。目标如此明显,再看不出来的就是瞎子。怪不得对方一副势在必得的口气,原来是有备而来。
“沈先生似乎也从没打算给我说不的权利。”陈娇淡淡皱眉,陈述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陈娇,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多说了,”沈迁愉悦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乖一点,别让我等你太久。”
电话那边很快变成刺耳的忙音,陈娇咬着唇缓缓垂下紧握住电话的那只手臂,调整情绪深呼吸,然后回头,迎向正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的池林,笑了一下:“我有点事,得先走了,我爸那边还得麻烦你多照应一下……”
“陈娇,”池林叫住她,声音诚恳,目光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如果有可能,我很想帮你。”
“谢谢——”陈娇侧过头去,不着痕迹避开他的视线,喉咙微微有些发涩,“可您帮不了我。”
池林像是一碗清水,让生活在龌龊中的自己分外渴求。但他不该被卷入自己肮脏的世界。
陈娇大步地离开,始终没回过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她能想象到身后的男人满脸失望的样子,脑中却不由自主回忆起初次见面时对方穿着一身白大褂面带微笑朝自己走来的情形。那个时候她独自守着病倒的亲人苦苦支撑,满世界都是绝望的灰。
天使。这是过世多年的母亲派来救赎自己的天使么?毫不夸张的说,这就是当时第一个从陈娇脑海里浮出的念头。
现在她终于明白,天使拯救不了自己,原来想要生存,就只有跳下地狱和魔鬼们徒手搏斗。
走到二楼时,陈娇在楼道窗台边停下脚步。
楼下那些自然都是沈迁的人。沈氏虽然是经营煤矿生意的,背地里却跟万恒一样做着黑白通吃的勾当。说起来,沈迁会走上这条路,其实跟自己也脱不开关系。沈家的祖辈虽然发迹于黑街背景,历经三代后早在刻意为之的运作下洗白得七七八八。等到了沈迁这里,摇身一变已然成了再正经不过的良民商贾。
如果不是当初自己被对方明明已有婚约在身还来撩拨自己的轻佻行为激怒,给沈迁下了仙人跳,之后又曝光给各大媒体,害他失去了一桩重要联姻并遭到对方家族的连环式打击报复,几乎身败名裂的同时事业也陷入低谷,恐怕沈迁也不会在被逼无奈之下重趟□□这趟浑水。毕竟像这种混杂关系一经沾身便意味着终身脱离无望,所以沈迁对自己的恨意由此可窥一斑,跟赵孟哲那点仇怨与之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恐怕不止沈迁,沈家那些祖祖辈辈要是知道了她做的好事,一个个都恨不能从地底下跳出来将她活活掐死。
这算是作茧自缚么?陈娇有些自嘲地想。上次还在庆幸自己没有落到沈迁手里,结果该来的始终逃不过。
抵在窗口吹了片刻的冷风,也让陈娇觉得清醒了不少。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迅速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谁呀?”不知道从哪个女人的床上被吵醒,赵孟哲的声音里透着露骨的情、欲和不耐烦。
“赵公子,是我。”陈娇有些紧张的握紧了电话。
“陈娇?怎么是你?”赵孟哲先是有些诧异,转而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那一晚咱们可是说好了钱货两讫,难不成有人又现在想反悔了?”
“不,您先听我说,”陈娇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其实今天冒昧找上门,是想请您帮个忙,我……被沈迁的人堵在医院了。”
“你说什么,沈迁在外头让人堵你?艹,那小子根本没跟我打过招呼,一声不吭弄这一出,他到底想要干嘛!”赵孟哲显然也吃了一惊,径自骂了几句后,急吼吼地对着陈娇吩咐道,“我跟你说,你现在呆在医院里别动等我电话,我去找他把事情问个清楚!”
“嘟嘟……”还来不及阻拦对方,连续不断的忙音就已经传到耳中。
陈娇望着暗下去的屏幕,眼底漫上来一片冷意,微长的指甲几乎要深深嵌入掌心。
隔了一会,她咬咬牙,抬起略略有些发颤的手,缓缓按下另一串数字——
“您好,宋少对么?我是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