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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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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太阴越窗而入,她的整张脸都像是镀上了一层惨白。
然而,她抬起头后,短暂的茫然,稍纵即逝。“我这又分配到哪里来了?”
对面桌子上有人趴着睡觉,听到她的声音揉着眼睛看她。
“醒了?”
那人走了过来,迟池的头很昏,只能眯着眼睛看她,看见那人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
“先喝口温水吧!呆会要喝药。”粗声但不大气的声音:“你被东宫的人打发来我们浣衣房了。”
躺在床上的迟池心顿时一片苍凉。但又有点想笑。皇长子是那个孤寂的少年吗?
明明雪光正好,可那个少年,偏让人感觉到一种旷世的冷清,不为人所知,也无人所倚的寂寞。
可是她错了。
贵族再如何伤风悲月,也比不上小人物的堕落。
听说原身就是因为得罪了皇后,被皇长子要了去。
眼看被人灌了药去了命,偏偏被她附了身。
好容易才醒。就又被人不由分说扔到了浣衣房。
她怔怔地想着,整张脸几乎是空灵了起来。
熙宗宋荣轩。
熙字,兴盛之意。取天下熙盛的意思。
在位五十二年。
终年七十。
还有四五年,就到他的未来。
画里一张瘦削的脸。
眼神温祥,似乎人生中就这么平平淡淡的渡过。
他在历史中曾经是个迷案。有人说他不是皇后的亲子,在父亲逝世后,逼母自尽。
她的呼吸渐渐的细微起来。
她听到有碗落地的声音。
还有人尖叫,并伸出手颤巍巍的在她的鼻间探息。
她想笑。
但失去了牵动嘴角的力量。
眼前大片地黑暗顿时染进了她的眼眸。
不知过了几时,有乐声响起,不留神听,竟像幽咽一般的细细微微。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头有些凌乱的头发。
她有脸难得浅红了起来,像得了什么好处似的。
嘿地一声笑:“还以为你挺不过去,幸好,幸好!或许的皇长子殿下订亲的事,冲掉了你身上的病气。”
那么不修边幅的人,可这般的真性情。
迟池点了一下头,释放出对她的感激。
外面的乐声一直持续。
在屋里人的唠叨下,耳边大概明了。
那个才小学毕业不久的少年真的订婚了。
未婚妻是皇后家族一支偏远的族人。
想当然尔,远了十万八千里的关系,自然不会是身居要位的人。
屋里人说完后,突然叫了一声。“哎哟!我得去干活了。你若然有力气的话,记得自己把药喝了。”
宫里最低下的阶层从来没有闲人。
像迟池这样的,如果不是险的差不多要死,只要有气就得爬起来去洗衣服。
她蹲在井边,看头顶上的白色是她落在枝头上,一直落到最底下的雪。
紫色的是醒来时挂在耳边的绒花,发梢不知名的暗伤。
手边的是大的小的衣物。
是让她清醒的井水。
冷风卷起层层的雪灰,铺天盖地的扑下,在人身上吹得入骨。
淡红色是她的指尖的裂口,在冷水中生根。
这是一个她不曾染指过的流年。
成堆像山一样的衣物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提醒她因为贪玩启动了开关,远离了曾经的世界。
“快洗。洗不完不许吃饭。”
这里的管事妈妈一个二个都是更年期的半老徐娘,最是伤不起。
只要上头有小小的压力,骂是小事,最怕扣了饭菜,洗着洗着,就能一头栽下。
命大的,就能醒过来,命不好的,就被人匆匆抬走。
宫里好像永远有人犯错,所以浣衣局从来不缺人。
和她住同屋的小文珠,只要有饱饭,有床厚实的被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迟池不同,她曾经有过另外一种活法。
飞扬,自由。
她痛恨的看着自己因为泡了冷水,逐渐发烂的手指。
再怎么饿,也咽不下掺了谷糠的饭。
再怎么厚实的被子,也散发着霉味。
“你真的不吃。”小文珠看着她把饭拨到自己的碗里。眼睛发了光。那么大的劳动强度,她已经不记得饱着肚子的感觉。
“不吃!”迟瑞摘下了耳环,被人从东宫拖出来时,贴身的项链和耳环都没被人摘走。
她抚了一了放在枕头下的玉镯子,小文珠的眼睛就转了过去。“真漂亮。可惜不是我们戴的。”再好的玉也经不起磕碰。“不知道能不能换几个鸡腿?”
迟瑞把自己的绒花耳环拿绳子穿了,给她戴在脖子上,不久被她和针线房里的人换了一只小小的鸡腿。
“真希望快点过年。”过年了,饭上就会盖上一两片的肥肉。
过年那一天,烟花放起来,宫里的欢呼雷动。
听说皇帝上了城楼与民同乐。
这民也是平民,跟贱役无关。
烟花冲天而放,流金溅玉一般落下。
映照的天空一如白昼。
银灯华笼光彩争华,欢乐的喧哗中宋荣轩跟在父皇的身后而上。
皇后只能待他们父子两上去后,才拾级而上。
出嫁从夫,在家从子。
在皇后没有生出亲子来的时候,从的只能是皇帝的长子。
“右边楼上是殿下未婚妻的所在之处。”子房在宋荣轩的耳边说。
宋荣轩只是点点头。
右边的纱幔被风吹得半开,有一双双的眼睛若有似无的探向他的方向。
宋荣轩坐在父皇的身边,听到铃当佩环,声极悦耳,夹杂着阵阵香风,融融橘色,笑语满耳。
在千人喧嚣,万灯竞奢华中也是那般的引人注目。
宋荣轩觉着不该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窥视。
像对货物一样的打量。
等烟火过后,他站了起来,“父皇,孩儿先告退了。”
“可是害羞了,朕少年那会子,胆子可大多了。”
“并不曾,只是烟火熏得眼睛有些儿痛。”
坐在皇帝旁边的皇后关心地问。“传太医吧!”
“不必,清净一会自然会好。”
他站起来扶着子房走。
身后传来皇帝和皇后的笑语。“这孩子脸皮薄,在害羞呢!”
他们的对话像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如果不是一年前的变故。
宋荣轩也会以为自己真的害羞了。
身后被一层的花炮拽散了影子,下了楼,就着万紫千红回头一看,散去了艳红的烟屑灰飞,什么都没有留下。
所以繁华的一切只剩了一些气味。
刹那芳华灯聚雾,惊破几重烟。尘掩旧事梦,人消瘦,忍了斑驳,唯有去事难留。
站在楼下隐约看来,其实纱中曼妙的女子,趋人暇想。
宋荣轩站了一会,看见他来了的宫人们立刻垂目低头,避开一边。
他扭头就走。
果然再怎么消极,还是皇长子殿下,未曾正视一眼,天家的气象就扑面而来。
这种气度不是用人拥护而砌势出来的,而是在每一个投足,每一次眼神,甚至在空气中飘散的气息,让人不由得也跟着庄穆起来。
纱帘一撩,一位杏仁眼的少女伸了头出来,“许姑娘。”纱帘外的宫人向她福了一福。
“好!”那杏仁眼的少女点了点头,把头重新避回了纱帘内。
一听说自己要嫁到皇家,说是无上荣光,可谁不知那里头是天下最多规矩的地方,她打从心眼里不乐意,可是又不得不从命。
但隔着朦朦胧胧的帘子就看见一个年龄跟自己仿佛的小少年端端正正的坐在左边,虽看不出真实样貌,不过一张脸却是瞧得出俊秀,举止也是那样的和气。
若是嫁的皇长子是这个样子的——倒也无妨啊……她心想。
初春的夜晚的天气还很冰凉,宫院的偏角里浮动着早春的芬芳,迟池坐在屋檐下的和小文珠吃着难得的冻梨。
“嘶!”小文珠冷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太冷了!”
虽是如此,又舍不得里头的香甜,慢慢用口腔温着梨。
“前些日子........”她含含糊糊的说着。“雪化开的时候,听说在东宫的一棵树下发现一具女尸。”
迟池唔了一声后,惹得小文珠推了她一把。“那么大的事好像你早知道似的,一点也没有惊奇的样子。”
听别人讨论她的遗体,感觉真奇怪。
她坐在矮凳子上,抱着膝。
回不去了。
她只能顶着别人的躯壳,过自己的生活。
那年,宋荣轩十四岁,他去年十三。
安宁公主一岁。
同年,皇后再怀身孕。
皇后的远族许冰冰正式以配皇长子。
宋荣轩低着头,没有看自己新娘。
她似乎在偷偷看他。
可是他不想看她。
但在眼角的余光看到粉红色的衣角后。
宋荣轩的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
这是侧妃的象征。
看来父皇还在体贴他的处境。
和皇后的亲戚以正妻的名义,必须同进同出,他会因此窒息而死。
不过兴许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朝里宫里对于皇后的再次怀孕没有出现一面倒的事。
在春尽夏初之际时,他随着父皇上朝。
他习惯了百官向父皇朝拜时,立在龙椅后面间接得到他们的跪拜。
听到百官朝拜时呐喊一样的声音,他的身体微微地缩了一下。
他真的还小,哪怕娶了侧妃。
可他还是孩子。
仍像旧年一样孤零零地躺在大床上。
听到雷鸣时,止不住的发抖。
宫里宫内站了那么多的人。
但没有一个人能让他靠近。
于是他规矩地站在龙椅后面,盯着上头的花纹。
他也想像父皇一样权势滔天,但是他不敢看人。
这里面的官员就像宫里的百态一样,无时无刻都等着拿人小辫子。
大概许多年后,他也要站在下面,然后和别人一样揪住别人的小辫子,以向至高无上的权力来显示自己的存在。
所以他看着龙纹,支起的耳朵,仔细地听下面的争吵。
那么沙哑的嗓子还要跳着脚和人争嗓门大,或许这就是人生。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以后哪怕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别人也不敢和他吵。
但从左边的龙纹数到右边时,下面的争议停了一会。
父皇却宣布立他为太子。
不止群臣,连天下人都哗然,当然其中看热闹者多,为求三餐而饱的人,谁知天家斗事,无非跟着人议论两句,充自己不是无知之人。
后宫一片混乱。
皇后早产,流下了一个成形的男胎。
这个结果早在迟池的心里。
但看书和身处在事故中心,感受显然是两回事,所以迟池蹲在井边拿着一件衣服发了一下呆,冷不防头发被人伸过手来用力一扯,身子一下子失了平衡,头皮被抓得火辣辣,血色慢慢渗地到她的脸上。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徐娘半妇恶狠狠站在她身后。
“我才刚转个身儿,你就敢发呆!”管事的姑姑瞪她一眼:“你也不看看你现下在的身份,还以为自己是皇后宫中的体面人吗?”
得,这池鱼之殃,殃得也太远了吧!
她低了头并不吭声,直到那张脸厌了她的低声下气后,气冲冲而走。
原来这世上最难看的莫过是一张刻薄的脸。
这一场闹剧里,有很多人在围观,但没有人吭声。
感受着四周围的眼光,迟池想了想依旧蹲在井边,捧着衣服发了一会儿呆,又打上了水,把衣服重新放回水里。
和她同屋的小文珠过头来看了看,有些担心地问:“你头痛不痛?”
“头痛?”迟池在衣服搓了一下,冰冷的井水把冻裂的伤口泡的利痛。
“姑姑那么大力。”小文珠小声说:“要不,我替你看风,你自己揉揉头。”
“好!”迟池把头发解开抹下了一把头发,细细的看了一眼:“ 掉了这么多,长出的会更粗些吧!”
她记得以前染完头发去洗头的时候,也是那样从头上掉了一把头发。
...........
她微微恍了下神,随即绑好头发,继续洗衣服。
小文珠顺口说了一句:“你的头发有点黄。”
迟池看了她一眼,她的更黄。仿佛不曾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