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c小调恋曲》若依_

4、礼物

　　翌日清晨，阳光有些刺眼。

　　醒来，一时愣神，才想起自己是在黎华的别墅里。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如此豪华的房间里醒来，身边躺着一个英俊到令人窒息的男人。虽然我对他有心结，但不得不承认，即使在熟睡，他都仿佛被光芒照耀。完美的外形无可挑剔，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面部的每一条曲线都变得柔和。难怪有那么多女人为他疯狂。

　　偏偏，他是我命里的克星，如今，还取走了我最珍贵的贞（和谐）操。

　　躺在床上犹豫片刻，起身，穿上了他给我买的桃红色吊带裙和白色镂空披肩。

　　现在的方若绮，是黎华的寄居蟹，懵懂地寄生在他陌生又奢华的领地。也许有一天，我会走上自己的轨迹，破茧重生，但绝不是现在。走出我18年的庇护所，我需要借助这个亲近却冰冷的男人，寻取属于我的那些遥不可及的所谓理想。

　　别墅虽然很新，但是东西却很齐全。双开门的冰箱里，每一层整齐地摆放着面包、水果、蔬菜、肉类等等。这个男人虽然有着无法让人接近的温度，内心的某处却细腻得令人发指。

　　我选择了面包、果酱、鸡蛋和牛奶，做了两份简单但很健康的早餐。

　　他很会挑选时间，抑或他的细腻已经到达了极致，在我刚刚将弄好的早餐端上桌，他便适时地出现了。否则，我还要考虑，是该上楼去叫他，还是随他吃变凉的烤面包和煮鸡蛋。

　　“你会做饭？”他问得很寒暄。

　　所以，我也只是寒暄地答应。“嗯。”

　　他喝了口牛奶，又拿起烤面包往嘴里送，一边问道：“想要什么礼物？”

　　“啊？”

　　“什么都可以。”他咬了一口面包，露出满意的表情。

　　“为什么？”

　　“就算是奖励你的第一次。”

　　我从不知道，我的处子之身不仅可以换取黎华的垂青和奢华的生活，还可以获得额外的礼物。看来，我才是最好的商人。

　　“钢琴。”这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到的。

　　他拿着面包的手定格在嘴边：“只要钢琴？”

　　我没有作声。但他的讶异已经告诉我，我方若绮最大的追求，在他黎华眼里，是多么廉价。

　　当两天后他带着人把钢琴摆放在客厅的时候，我才知道，即使“只是”钢琴，它在我和天王的世界里，也是不同的定义。

　　我对钢琴所有的认识，是孤儿院琴房里那架辨不清色彩的音色暗哑的老古董。

　　但黎华带来的，是一架象牙白的三角的名贵钢琴。他按照我的意思，叫人摆放在了客厅落地窗旁边的一角。明艳的阳光铺洒在琴身上，散发着贝壳般动人的光泽。它像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骄傲冷眼地静观着我的朝拜。我小心翼翼地掀开琴盖，那串烫金的“Steinway& Sons”像是一条蛊惑人心的美丽咒语。随手落在高音C上，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如玉珠滚落般动听的音。

　　“怎么了，不会弹？”他挑了挑眉毛。

　　一贯平静的表情和声音，此刻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挑衅和侮辱。

　　我沉默着坐上了琴凳，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次睁开眼睛，熟悉的黑白琴键瞬间点燃了我体内的血液，音乐奔腾而出，有一股力量在身体里沸腾，这种富足感，竟远离我有三年多了。

　　一曲落幕，我闭上眼睛，完成最后的祷告——这是我的习惯，因为我坚信音乐是有生命和灵性的，这是我所能给予的最力所能及的尊重。

　　黎华仍是安静地看着我，保持着嘴角一如既往的弧线。但纵然是天王，炉火纯青的演技也并非完美无瑕。你那琥珀色眼瞳里一丝不易觉察的温度，我可以理解为，欣赏吗？

　　“那么悲愤的音乐，不太应景。”他只是如此淡然地评价，我亦没有回答，我不在乎他的评价，因为他表面的淡漠，从不忠于他内心的波澜壮阔。

　　《革命练习曲》，好一个不应景。他又怎会知道，劫后重生的我，重获光明的我，凤凰涅槃的我，内心是怎样的跌宕与澎湃。我不是肖邦，我没有如此高尚的为祖国忧心或憧憬的节操。我只确信，如果此时，我演奏的，是圆舞曲，那么，我一定不会赢得他眼瞳里丝毫的温度。

　　我起身，他坐下，只一个交替，音乐就变了样。他纤长的手指从容地在黑白键之间穿梭，像一个道行深厚的魔术师，一挥魔法棒，就能撩拨人的心弦。阳光柔和地铺洒在他的身上，无数光晕笼罩着他。有些人，生来，就是上帝的宠儿，有些人，存在，就是为了日后的光芒万丈。黎华，就是个被上帝宠幸的幸运儿，或者，他才是主宰上帝的那个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八年前，他的锋芒，从未被镁光灯的刺眼和灼热所掩盖。

　　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至今，只迷恋过黎华一个明星。八年前，我不到十三岁，金曲奖差不多和我同岁。第13届金曲奖，黎华，是最佳新人奖的获得者。我清晰地记得，那时，他穿着纯白的衬衫，泛着光泽的银灰色西装马甲，打着紫色的领带，俊美得像神话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他坐在如现在我所拥有的白色三角钢琴前，从容地演奏，《幻想即兴曲》从他指间挥洒而出。那是我人生里，听到过，最美妙的一个乐章。

　　从此，我恋上了肖邦，恋上了黎华，恋上了那曲《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

　　如果没有十四岁时，他留给我的那个凛冽的背影，也许现在，我会和无数看到他就抑制不住尖叫的花痴女生无异。

　　十三岁以前，我主攻小提琴，辅修钢琴，因为我的音乐老师喜欢莫扎特。后来，我提出要主攻钢琴，弹肖邦，他说，他对肖邦的了解很有限，可能无法帮到我。从此，我把所有可用的精力都投入到揣摩肖邦的音乐里。甚至在我看不见阳光的那三年，我的耳机里循环播放的，是肖邦钢琴作品集。

　　此时此刻，他坐在我面前，从容地演奏着《降E大调夜曲》，无疑，优雅高贵、浪漫多情的黎华是适合演奏夜曲的。恬静优美的旋律，宛若精雕细琢的珍珠，轻盈地滚落在房间的每一个细碎的角落，编织成串串诗情画意的音符。即便是被世人弹滥了的曲，在他指间，都能被赋予完美的生命。

　　“怎么样？”他问我。

　　“不错。”

　　“只是不错而已？”

　　“你连‘不错’都没给我。”我悻悻地说。

　　“哈哈！”这是我第一次在生活里看到黎华大笑，竟是有些不真切的感觉，“你喜欢肖邦？”

　　“嗯。”

　　“最喜欢哪一曲？”

　　“《幻想即兴曲》。”我脱口而出。

　　《幻想即兴曲》，在过往的年华里，是我每天都会弹奏的，它的旋律在我梦里都会百转千回。但我从不为任何人演奏。在我心里，它属于肖邦，属于黎华，包括我在内，任何人都不能亵渎。

　　听到答案的那一刻，我知道他失了神，否则，他不会允许自己的眼里流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黎华，尽管你头顶光环，高高在上，可是，你内心的孤独深不见底，以为拥有全世界，到头来，连“知音”二字，都是奢侈。在我第一次听到你弹《幻想即兴曲》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真正热爱音乐的。我不了解演艺圈，但我亦能想象，这个灯红酒绿的欢场，能有几个人真正懂音乐，懂戏剧。你黎华之所以成功，并不仅仅因为你英俊的相貌，迷人的气质，更因为在你内心，有一方为艺术留存的净土。

　　我们没有再交谈更多，亦不需要更多。为彼此心中的这一方净土保持一个恰如其分的距离，才是我们给予对方最佳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