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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回 千千结(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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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下午,店堂里空落落没有食客,连小二哥都回屋打盹去了。锦心探头往楼下望,便见店堂正中架着张红木茶几,赫然是左微澜屋内那张。几上摆着张七弦琴,唐采灵端坐案前,十指纤纤正在弄琴,初时乐声略带生硬,她不好意思的回头,立在她身后地男子面色沉静,自侧面探出手去带着她弹。
锦心站在二楼,俯瞰之下,唐采灵羞涩的目光尽数落在她眼中。两人的背影交叠,男子俊秀挺拔,女子娇弱秀美,一站一坐间说不出的默契。昏暗的店堂,油腻的桌椅,再糟糕的布景也阻止不了画面的和谐。她扶着栏杆,脚步像是灌了铅,再迈不动一步。楼下合奏的二人旁若无人,乐声叮咚说不出的婉转动人。
刚开始,锦心情怯,不敢下楼;待她站久了,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想要下楼却又显得唐突。她只得站在二楼回廊,木然的待他二人曲声终了。
仿佛过了很久,乐声才渐渐止歇。锦心刚想迈步,便听店堂前一阵喧闹,却是清城派众人回来了。风怀瑜最先进门,一眼便看见打算下楼的锦心,抢上前两步,紧绷的脸上露出焦急:“怎么出来了?你伤还没好!”
左微澜和唐采灵这才注意到锦心,他们的手还按在琴上,离着很近的距离。唐采灵连忙站起身,道:“打扰到姑娘休息,真是对不住。”她转脸和左微澜相视一笑,“实在是左公子琴艺高超,我忘形了。”
锦心边下楼边客气道:“唐小姐说哪里话,我在屋里闷了这么多天无聊的很,你琴音优雅,倒是给我解了闷。”边说边笑,仿佛真心实意。
唐采灵连忙谦虚:“姑娘太过奖了,我随便弹弹,哪里称得上优雅?”
“若是唐姑娘的琴音都称不上优雅,那满世间可都是俗人了。”左微澜轻拨瑶琴,漫不经心的接口道。
锦心一步一步艰难的下楼,脸上却笑容满面:“你们都到哪里去了,这么整齐?连不落都不在,少了她跟我叽叽喳喳我还真不习惯。”清城派一行人已进了店内,风怀瑜更是站在了楼梯旁。锦心这话自然是对着他们问的。
提到这个,风怀瑜肃了脸色,想了想才道:“今日镇上出了点事。我们去看一看。”说到这个,不落抢道:“什么出了点事,死人还是小事啦?”她脸色难看,自进门便没顾上说话,连唐采灵在她面前公然和左微澜一唱一和都没空搭理,直到此时才仿佛醒过来般,“那人死相可真是惨,七窍流血,全身青紫,不知道撞了什么邪……”
她还待再说,却被风怀瑜喝止:“别说了!这是点苍派的惨事,我们是外人,不方便随便揣测。”清城派长幼有序,他这句话又颇具威严,不落立刻噤声。
身材微胖的秋实宫邢长老此时也道:“我们已经在镇上徘徊了数日,点苍派又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不是好兆头,我们还是快快启程为妙。唐姑娘,你的伤可好了?”唐采灵是唐家堡千金,分量较重,故而邢长老开口问她不问锦心。
唐采灵答道:“只是轻伤,已经好了。骑马不妨事。”她抬眼望孤零零站在楼梯口的锦心,关心道,“步姑娘伤重,只怕……”她话音未落,邢长老已经皱起了眉头:“真是麻烦!”
风怀瑜见锦心脸色不好,连忙解围道:“雇辆马车,我们走慢些也不妨事。”
锦心自听到不落描述的“七窍流血,全身青紫”,便第一时间想到了齐昊。那日在上山,她亲眼目睹齐昊杀死了踏雪无痕徐笙肃,尸体的特征一模一样。难道又是他?早料到他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竟从武林大会开始一路跟着。要动手了吗?
早点起程她是赞成的,她的伤也已经不妨事。唐采灵故意给她难堪,她虽然心中愤愤,但为了符合她柔弱温婉的形象,也只得忍住了。她不反驳,自然有风怀瑜为她解围。直到风怀瑜说完,她才低声道:“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怎么能叫麻烦?”锦心一味容让,花不落看不下去出来打不平,“受伤是意外,你自己又不想受伤!不像某些人,仗着受伤霸着别人的人,也不害臊!”不落冲着采灵大大翻个白眼。
唐采灵脸色瞬时煞白,眼中氤氲缭绕着雾气,委屈万分。锦心也没料到不落大庭广众下说出这话,连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却没想到她的退让看在不落眼里成了委曲求全,更是不忿:“怎么了,我又没有说错!敢做不敢认,真是孬种!”
唐采灵满眼泪水,想说什么又极力忍住,看上去好不可怜。锦心暗自冷笑,唐家堡大小姐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先是在她面前极力表示她和左微澜关系亲密,想让她知难而退;再是故意引得邢长老的不满给她难堪。虽然她是没有立场干涉左微澜,可唐采灵想要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她却也不能忍!想她花下居堂堂护法,向来说一不二,除了左微澜,东方习和云婉词,她可是谁的帐都不买。
如今的形势,她不能为自己出头,可自然会有愿意的人为她出头。而现在,她只需站在原地静观其变便好。
不落愤愤然还待再说,却被一低沉优雅的男声打断:“我想,姑娘大概是误会了。”却是左微澜走到唐采灵身前,帮她挡住了不落不善的目光,“唐姑娘才貌双全,可谓窈窕淑女。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常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唐姑娘当真无辜。至于——”他顿了一顿,挑眉道,“在下什么时候有主了,怎么在下却不晓得?”
花不落见他为唐采灵出头,还一板一眼跟她拽文,当下口不择言道:“你别不承认,你明明和锦心,明明和锦心……”不落转头想要得到锦心的帮助。
左微澜了然道:“哦,原来是锦心。”他合了扇子轻击左掌,漫不经心的向锦心望去,“那可真是个误会了!”他轻笑,“锦心是我的丫鬟没错,可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和谁在一块儿,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不落涨红了脸,辩白道:“现在你当然这么说了。”
左微澜道:“姑娘不信?那你问问锦心好了,看看她怎么说?”好几道视线一齐射向锦心,就连风怀瑜都望着她,想听她的答案。
原本想要唐采林难堪,可转眼,火便又烧回到了自己身上。偏偏,偏偏是左微澜帮唐采灵解的围,帮她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他明知自己的性格,知道只有他才能帮到采灵,只有他,她才无法反抗。虽然早知如此,可亲耳听见他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说出他们没有半分干系,说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感觉又自不同。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输的一败涂地。
即使这样,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把眼前的情况对付过去。
她做不到笑靥如花了,可她还是扬唇微笑,神情略有尴尬:“奴婢身份卑微,怎么可能和公子有什么呢?是不落误会了。都是我不好,没有及时和她说清楚,委屈了唐小姐。”
不落不可置信的瞪着锦心:“我误会!你居然说我误会?!”
锦心上前拉住她的手道:“确实是误会。这件事,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她肩膀上的伤口又在隐隐的疼,她就不该下楼来的。输的狼狈,还把不落得罪个干净。
“看吧!本来就是误会。”左微澜倒是显得心情愉快,“既然是误会,解开就好。唐姑娘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自然不会计较。”
唐采灵道:“我知道锦心不是故意的,她都道过歉了,我接受。”明明是花不落找她的麻烦,她这么一说,倒像是锦心挑衅在先,她宽宏大量不和她一般见识。
心如明镜,锦心气得脸色发白,却什么都不能做。她何曾这么憋拘过?最让她气愤的不是唐采灵口蜜腹剑,而是左微澜的态度,不闻不问,任由唐采灵折辱她的态度。那夜他吻她后,后悔莫及的脸色仿佛又浮现在眼前,让她羞愤万分。
肩上的伤口一阵巨疼,她捂着伤口,摇摇欲坠。真是倒霉,祸不单行这话可真是不假。
风怀瑜上前扶住她:“怎么了,不舒服?”他抬头对采灵和不落道,“这事到此为止,你们俩不和可别牵连上锦心,她还病着,有你们这样冲着客人大吼大叫的嘛!”
这样的情况下,竟然是风怀瑜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
她是该为计划的顺利进行高兴,还是该为自己卑微无望的爱情悲伤?
第二日便要出发,花不落觉得自己为锦心出头,她却反而帮着左微澜和唐采灵,让她备受委屈,赌气回了自己屋子。夜色很快降临,浓云遮住了月色,屋里的烛光被风吹得若隐若现。锦心思绪纷纷,心里百味杂陈。唐采灵,左微澜,风怀瑜,花不落,这些人的脸反复在她脑海里闪现。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告诫自己忘掉悲伤最好的方式是给自己找点事做。眼前就有件事等着她。莫名死去的点苍派弟子。她决定借着夜色去查看一番,去亲眼确认下他的死状。她打开包裹找夜行衣。包裹上的结解了一半,她才想起,她用不了武功,夜行衣也早就处理掉——为了不让人疑心。
白天左微澜和唐采灵合奏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她努力克制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酸了口鼻,湿了眼角。她狠狠拍打床上的锦被,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里胡思乱想。
她把锦被扔到一边,抬袖擦泪。擦了一半,又难过起来,她闭了眼,用宽大的袖口遮住刺眼的烛光。她定了会儿神,终于稍稍平静,刚想把袖子放下,便听屋里有人道:“捂了这么久,也该把袖子放下了。”很低的声音,近在耳边。她猛然放下袖子,烛火的光芒刺眼,本已干涸的眼又有了湿润的感觉。左微澜长身玉立站在她身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