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柳》涂中

1、相逢

　　第一章

　　“小卫，河里好像有人呢？”
　　洪雨眯着眼看顺流而下的那个白色物体，半是好奇半是无趣。
　　卫明顺着少年所指的方向凝神细看了下，短短“嗯”了声，端正刚毅的脸上也不见什么表情，坐在船边的身体仍旧纹丝不动。
　　洪雨眨眨眼，见他动也不动，不由问：
　　“见死不救？”
　　“生死有命。”
　　略带着点喑哑的声音温和冷淡，
　　“飘到这边来的话，就顺手捞上来好了。”
　　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少年弯着眼，笑眯眯的模样煞是可爱：
　　“小卫你说得这样冷酷，根本就做不到见死不救啦，偏偏还喜欢嘴硬——”
　　一身黑衫的青年也不打断他的叽里呱啦，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知在想什么。
　　将那个一看就是世家子弟打扮的年轻男子从水里捞上船，确认人还活着后，卫明便把后面的事交给正抱怨衣服被沾湿了的洪雨，毕竟后者也曾师从名医。
　　“嘿，长得怪漂亮的，真的是男人吗？”
　　看那平板的身材也能够断定此人的性别，洪雨只是习惯性地调侃而已。
　　卫明扫了他眼，弯腰将人扛上肩：
　　“回去了。”
　　刚才把人拉上船时他就已经注意到，昏迷中的青年五官十分精致，乍一看去还真的有点雌雄莫辨。
　　“小卫，你能不能吹点欢快的曲子？”
　　洪雨一边替昏迷中的青年包扎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边朝那正坐于竹庐外吹箫的男子抱怨，
　　“天天吹同一首，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
　　没有回音，低幽的箫声仍旧不紧不慢地环绕在竹林上空。
　　洪雨撇撇嘴，看看面色苍白的伤患，视线落到那以红绳挂在颈项的玉蝉上——他记得一向情绪内敛的卫明看到这个玉蝉时很明显愣了愣，随后便若有所思地盯着昏迷的青年好半晌，最后还是意识到自己也在场才收敛了情绪跑外面去了。
　　伸手拈起那不过拇指大小的玉饰，触手温良滑润，雕工亦十分精细，显然是少有的上品。
　　“没什么特别的嘛——”
　　喃喃着，洪雨正想放下那玉蝉，突然发现在玉蝉左翅内侧似乎刻有花纹，
　　“端？”
　　那是一个简写的“端”字。
　　洪雨放下玉蝉，了然一笑——卫明以前姓端，再加上刚才他的失态，显然这个青年是卫明的旧识。
　　箫声还在继续，渺渺如轻烟，有种霜天寥落的宽宏，却也透着无尽的孤寂与悲戚。

　　叶以东睁开眼，一时有些茫然。
　　耳边缭绕的低幽箫声慢慢清晰起来，他撑坐起身，打量所处之地。
　　一间再简朴不过的竹庐，从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屋外郁郁葱葱的竹林。
　　“你醒了？”
　　清润的声音在箫音里响起，一个抱着一叠书的少年正从门口快步进来，
　　“比预计的醒得要早，不愧是学武之人，身体到底比普通人好上许多……对了，我叫洪雨，是我和小卫把你救上来的，不过用不着谢，主要是你自己漂到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所以才顺手……”
　　少年也不管叶以东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边将手中书册塞入墙边的木柜上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叶以东眨了眨眼，面上浮出一层温和的笑：
　　“在下叶以东，多谢少侠相救之恩。”
　　他本就相貌不俗，此刻微笑起来，更显动人，尤其是那一身磊落气息，中和了过于秀丽的面相，竟让向来大大咧咧的少年有一瞬看愣住。
　　“——我不是什么少侠，叫我洪雨就行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对着一个男人看呆了，洪雨不由两颊绯红，好在他性格直率，倒也并未扭捏，反是对眼前的青年颇有好感，语气亲切不少，
　　“叶以东……你就是月门的那个‘双飞叶’？！”
　　当今江湖赫赫有名的月门，其少主叶以东的武器是薄如蝉翼的双刀，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不知多少英雄败于那轻盈刀影下，“双飞叶”的名号便因此而生。
　　洪雨算是半个江湖人，加上他生性喜欢热闹，关于“双飞叶”的说书听了不少，却是怎么也没料到那个据说武学修为在年轻一辈里已是头筹的叶以东会是这么个容颜妍丽如女子的年轻人。
　　“那你怎么还会身受重伤差点淹死啊？”
　　也许是过于惊讶，洪雨一脸不解地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好像既然武功超群就不能受伤似的。
　　叶以东表情微变，轻描淡写地笑道：
　　“江湖险恶，一时不察中了埋伏。”
　　洪雨还想再问，却听另一道声音缓缓响起：
　　“洪雨，追根究底不是个好习惯。”
　　少年耸耸肩，似乎是在撒娇：
　　“什么呀，我只对喜欢的人追根究底好不好！再说了，小卫你以前不还是那样，别以为我不知道，师叔可是告诉我不少小卫的陈年往事呢！”
　　说到后来，已经是得意洋洋的取笑了。
　　叶以东好奇地看向门口出现的高大男子——年纪应该与自己差不多，相貌则是与自己完全相反的英毅阳刚，神色虽然淡漠，眉眼间却自有一种历经风霜后的肃杀之气，而那双黑如深井的狭长双瞳，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叶少侠，你的伤口没大碍吧？”
　　客气的声音微带沙哑，薄唇略挑起的弧度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和善的笑，
　　“我叫卫明，是离村的教书先生。”
　　叶以东笑着点点头，越发觉得自己应该曾经在哪见过这男人：
　　“都是些皮外伤而已，有劳卫先生挂心。”
　　他边说边想下床，动作间才发现身上只着中衣，不由顿了顿。
　　卫明将手中竹箫置于桌上，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青灰衣衫递给他：
　　“你的衣服正晾着，不嫌弃的话先穿我的吧？”
　　叶以东接了套上，宽松了些，但并不影响行动，他把袖口卷了一卷绑紧，抬头朝站在桌边的男人笑了笑。
　　卫明似乎怔了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那支黑漆九节箫，视线却错开了对方落在衣领间露出的红绳之上。
　　洪雨这会也已经把手上的书都一一摆好，回头瞧见两人站在那都不说话，不由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干嘛都闷不吭声的，一见钟情啦？”
　　欢快的声音打断了静默的空气，卫明瞥了眼少年：
　　“别乱说话。”
　　叶以东心中微微一动，盯着对方看了会，温声言道：
　　“卫先生，你我是否曾经见过？”
　　他虽不记得见过这么一个人，但眼前男子一些细微的动作神情却无不透着熟悉亲切，让素来被称赞“为人处世沉稳有致”的他按捺不住问出这没什么根据的问题。
　　卫明看了他一眼，却是岔开了话题：
　　“叶少侠，要不要替你给月门送个信？”
　　叶以东是月门少主，如果下落不明，江湖上必定会掀起一场风雨。
　　本来在凝神听他回答的洪雨颇觉无趣地摇摇头，心中则在想是不是要再去找自家师叔聊聊天。
　　叶以东见对方没有回答的意思，倒也不纠缠，点点头，顺着卫明的话道：
　　“这倒不必，月门现在可顾不上我这个到处游山玩水的少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