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雪》昭昭奈也

42、第 42 章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住了，大家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长鸢，只有在这一刻，大家才明白，何为神女，神女为何会成为三界之中被人所敬仰，历代神女又为何会被推崇到一个如此高的位置中。

　　这样的火海，除了神女，又有谁能对抗得了呢？

　　原本那些对她恶语相向，喊打喊杀的仙人们，开始露出了愧疚、不安的神色，有的人已经跪下磕头，在祈求着长鸢饶恕。

　　一个跪，便引来所有人的跪，眼看着所有人都跪下来后，清祀站在人群中疯狂大喊：“你们别跪她，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她是神女，所以我们就要这般卑躬屈膝！？都给我起来！”

　　众仙人看着清祀发狂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清祀仙子，你真是好没良心，如今神女不计前嫌拯救三界，你还站在那里说风凉话，难不成你真想让那火海将她吞噬待机不成？”

　　清祀看着这些态度大转变的仙人们，正欲出言嘲讽，就听到有人惊恐的喊道：“清祀，你……你的额间怎么也有神女一脉的印记？你也是神女一脉的族人？！”

　　听到这话，她恐慌的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后，紧紧咬着牙：“不，我不是神女一脉的族人，我是缘千真人的女儿！”

　　就在此时，苍穹天顶发来了一声巨响，众人抬头望去，就看见火海的侵蚀愈发的强势，几乎将整个三界都包裹其中，滚烫的火光透过结界不断的传进来，引得所有人都忍不住擦汗。

　　长鸢的苦苦支撑，已经将她的肋骨折断，腹部更是翻涌起无数的浪潮，没一会，她便抵挡不住那浪潮，一下子狂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不仅如此，方才的少女已经支撑不住，也吐了一口鲜血，扭头看着身边的少年，虚弱的说：“哥哥，我……我撑不住了……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阿彩别瞎说，哥哥在这，哥哥会保护你的！”可是话音落下，那少年也狂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两兄妹就这么跌坐在了青丘狐一族守护的法阵上，两兄妹的双手紧紧握着，凝视着对方，兄长伸出手将她唇角的血擦拭干净，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阿彩，我们，也算完成了阿爹阿娘留下来的使命了，对不对？”

　　“对……哥哥，我们没有辜负他们……”

　　两人说完，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身后的奶娃娃也是无法再支撑，踉跄的跌到了法阵上，嘤嘤啼哭：“阿舅，阿舅……团子疼……团子疼……”

　　可还没说两句话，那娃娃便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神女一脉的族人都因为天劫而逐渐倒下、死去。

　　眼看着这一幕，不少仙人想要飞入空中帮助长鸢，但奈何法力与神女一脉并不相容，飞到一半就会被反弹回来。

　　清祀仰头看着长鸢吐了五六口血后，脑海之中不由得想起什么，慢慢的伸出手，抱拳说道：“吾乃……神女一脉西南鹤族第三十六代后人，吾来助神女一臂之力！”

　　说完，她便运起灵力，直接朝着空中飞去，她很顺利的度过了青丘狐一族的法阵，来到了长鸢的身边。

　　长鸢脸色苍白的扭头，看着飞入她身边的清祀，眼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清祀唇角浮出一丝冷笑，“长鸢，你看你，事到如今，还不知道我是谁。”

　　长鸢看着她额间散发出来的印记，心中犹如擂鼓般，闷闷的敲打了好几下，脑海之中闪现出一个身影，呢喃道：“你，你是……你是……”

　　“罢了，记得与记不得，我已不在意。”

　　清祀双手快速结印，打出了神女一脉相传的术法，一道玄蓝的光芒从她的掌心发出来，被长鸢吸入体内。

　　长鸢不由得分心，仰头看着那倒灌的火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抵抗，但天劫来得太猛，太强，长鸢的苦苦支撑，终于来到了临界点。

　　静玄见状，立刻从法阵中脱离出来，直接飞到长鸢身边，用自己的法力去支撑着她。

　　长鸢慢慢抬眸望着静玄，唇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虚弱地说：“静玄，你知道吗？以前我师傅总说，我顽劣不堪，担当不了大任，我一直在想，什么是大任呢？后来我坠魔，我掌管魔界后，才发现，大任是庇佑身后的子民、庇佑那些手无寸铁之辈，我心中有恨，亦有爱，而这唯一纯净的爱，只能给你一人。”

　　静玄隐约感觉到她要做什么，摇头说：“长鸢，不要……不要这样，没有你，我怎么活？”

　　“静玄，答应我，若真是三道轮回，你要来找我，送我最爱吃的金丝糕，好吗？”

　　静玄拼命的用手去阻挡着火海，怒吼：“长鸢，我不准你死！不准！”

　　长鸢露出苍白的笑容，呢喃道：“神女的神原，很重要，重要到我自毁它，它就会让我短暂的拥有无上的法力，我已经用过一次神原了，如今我再自毁，便会拥有平定天劫的能力。”

　　神女心经上所记载的，便是这么一句：天劫两物克，一位神女，二为神原。

　　她慢慢的仰头看着那已经被火海灌溉的结界，慢慢的将自己体内的神原催化出来，一颗蓝色的神原就这么脱离了她的身躯。

　　清祀看到这一幕，意识到她做什么，也不禁怒吼：“长鸢，你疯了！你自毁神原只有死路一条！你是神女，你可以用你的法力对抗天劫的！”

　　听到她的怒吼，长鸢回眸望去，看了她好一会，才说道：“原来……你就是那只小白鹤……”

　　听到她喊她小白鹤时，清祀浑身颤了颤，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良久，才呢喃道：“记起来了……你记起来了……”

　　是啊，她记起来了。

　　但是记得有些晚了，不是吗？

　　长鸢慢慢的将那颗神原放到了天顶处，那颗神原顿时幻化出巨大的蓝色金光，犹如一颗吞纳万物的黑洞，将所有的火海慢慢的吸入其中。

　　而伴随着所有火海的消失，那颗神原也在最后一刻，彻底爆炸。

　　长鸢的眼眶中只有那颗神原爆炸后、碎裂成粉末的模样，她的生命也如同那些粉末，摇摇晃晃的朝着下方倒去。

　　静玄立刻飞到她身边，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着她，低声说；“鸢儿，鸢儿……”

　　“静玄……”长鸢虚弱的望着他，“他们都说……我不是一个好的神女，我不端庄大方、也不贤良淑德，坏事做尽、毫无人性，那我在心里，可还是当初那个活泼阳光的长鸢吗？”

　　“是，你一直都是。”静玄抱着她，眼眶逐渐湿润，“长鸢，不要离开我，不要……”

　　“静玄，要记得我们的约定，若有轮回，一定要来找我……我还要同你，再续前缘……”

　　说完，她便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在静玄的注目下，身子也如同那粉碎的神原，一点点消散在空中，那些散去的粉末落在了死去的神女一脉的族人身上，那些死去的族人，竟然起死回生。

　　众人看着这一幕，竟也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荒谬、荒诞。

　　他们一直在讨伐、要杀之而后快的人，最终却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了三界的和平。

　　而清祀望着长鸢消失的身躯，双手紧握成拳，眼眶逐渐湿润，呢喃道：“不准哭，不准难受，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她死吗？她现在死了，如你所愿了，你应该高兴才对……没错，我应该高兴，我应该高兴……”

　　可伴随而来的，便是痛苦、凄厉的惨叫声。

　　清祀踉跄的跌坐在地上，不断的叫着，双手捶地，怒吼：“不！你怎么能死！你就算要死，也该死在我手里！为什么！为什么！”

　　清祀为神女一脉西南鹤族的后代，神女一脉分为鹤族与龙族，其中龙族为七级中品，鹤族只能为三级下品。

　　清祀还是那一批后人中，唯一有残缺的鹤族。

　　因长相丑陋，学法力又不如别人快，因此在族内分外受人欺负，父母更是在她幼年时期便早早去世，留一个奶娃娃在族中生存。

　　残缺的鹤族，势必要被淘汰，更何况是没有父母的鹤族呢？

　　就在鹤族决定亲手解决清祀时，天降祥瑞，一道玄光弥漫在整个族内，族长大惊，喊道：“小神女诞生了！”

　　因为长鸢的诞生，不宜杀生，清祀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十岁那年，长鸢被琉易长老带来了鹤族部落，鹤族的族民为了迎接长鸢，准备了许多她爱吃的东西，奢靡至极。

　　清祀看到那些她从未见到过的瓜果点心、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美食时，心中感叹这神女为何这般厉害，能让平日里对她喊打喊杀的族长这般温柔？

　　直到长鸢来了，被所有人恭迎着。清祀才从人群中看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女，穿着一身粉色的纱裙，梳着好看的发髻，头上还插着鹤族昂贵的芸石所制的流苏发簪，随着她的身子摆动，那发簪灵动的模样可好看了。

　　那日，清祀真切的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品级压制，九级为上品，七级为中品，三级只能为下品，而她属于下品中的下品。

　　再后来，长鸢认识了族内的族长后，便要离开鹤族，族长便在后方议论，要在长鸢离开后，杀了清祀。

　　但没想到这些话让从宴会上逃脱出来玩耍的长鸢听到了，她便用自己的灵力寻觅到了清祀。

　　她第一次见清祀，就笑着说：“小白鹤，你怎么跟别的白鹤不一样，头顶有黑色的花纹呢？”

　　清祀听到她这般调侃自己，害怕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顶。

　　长鸢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然后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口转了一圈，只听到她闷哼一声，一块散发着光芒的龙鳞就被她放在手心里，“喏，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送你，你若将它放在你的心中养护，就无人可伤你。”

　　清祀怔怔的看着长鸢递过来的那块龙鳞。

　　这可是龙鳞啊。

　　神女的龙鳞，她何德何能拥有神女的龙鳞。

　　“你，你叫长鸢？”

　　“对，你呢？”

　　“我，我叫清祀。”

　　“清祀，好，我记住了，那我改日来鹤族找你玩！”

　　“好！”

　　长鸢蹦蹦跳跳的跑回了宴席之中，当日陪她来的有琉易老君，还有许多仙者，其中包括了缘千真人，她走到缘千真人跟前，大方的坐到他腿上，仰头看着他，“缘千真人，听说你无儿无女，可愿意养一女啊？”

　　缘千真人很喜欢这位活泼好动的小神女，挑眉道：“哦，这么说来，小神女要给我当女儿吗？如此一来，你的师傅琉易老君可怎么办？”

　　“你想得美，我是说，后院有一只特别的小白鹤，头顶有一块黑色的印记，极其的特别，看起来就像是九级上品的鹤族，不如你将其带回去好好养着，可好？”

　　长鸢向来有把胡说当做正经的事来说，照她这么一说，那鹤族都能堪比九重天上的静玄神尊不成？

　　不过缘千真人不愿意扫了长鸢的兴，最后是在她千求万求的请求下，来到后院，看到了孤零零的清祀，看见她小小的身子，还拿着扫帚在扫地，着实可怜。

　　如长鸢所说，这是一只有残缺的小白鹤。

　　缘千真人无儿无女，在神界也颇为孤寂，所以便将清祀带走，带回了神界。

　　清祀回到神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长鸢。

　　她来到长鸢的神女殿，就被门口的仙侍拦了下来，问她来此处做什么。

　　清祀直言说来找长鸢。

　　那仙侍破口大骂：“哪里来的下仙，妄想进神女殿！你给我滚！”

　　“你，你们让我进去，我跟她认识的，你们看，她还送我龙鳞，我们是好朋友。”

　　“好你个小偷，居然敢偷神女的龙鳞，看我不打死你！”

　　清祀见那仙侍要来抢自己的龙陵，便快速的将那龙鳞护在掌心，仙侍围了上来，一脚踹在了清祀身上，她整个人倒在地上后，身子蜷缩着，双手紧紧护着龙鳞，怎么都不肯松手。

　　打了好多下，她硬是一声不吭。

　　此时，长鸢从门内走了出来，喊道：“吵什么呢。”

　　“没什么，小神女快快回到殿中去吧，就是一位过路的小仙来讨水喝。”

　　长鸢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清祀。

　　她这神女殿，没少有这种来‘讨水喝’的下仙，都是为了来攀关系，求她帮忙的，所以她也理所应当的将清祀当成了那些下仙，抿唇道：“让她走，以后别来了，吵得我睡不着。”

　　“知道了，我们这就赶她走。”

　　长鸢进门后，那仙侍叉腰看着清祀，“听见没，还不滚。”

　　清祀蜷缩在地上，看着长鸢紧闭的大门，眼眶慢慢湿润，咬着牙说：“她只是没认出我来罢了……我们是好朋友……”

　　就这样，清祀挨了一顿打，回去时，缘千真人十分心疼的给她上了药，苦口婆心地说长鸢生来便是与众不同，让她切莫再去跟长鸢套近乎。

　　但清祀偏不肯，她觉得长鸢只不过是没认出来她罢了。

　　此后的日子，她有空就会去神女殿，想告诉长鸢，她来神界了。

　　可是次次都进不去。

　　某一次，神界举办了瑶池宴会，她知道长鸢会去，便精心准备了许久，听闻她爱吃金丝糕，还自己做了金丝糕准备送给她吃。

　　可她到了瑶池，却见不到长鸢，见到了她的师兄星渊，她拜托他将那盒金丝糕转交给长鸢，里面还有她写给她的纸条。

　　星渊表示一定会送到，可是扭头就被那些仙人们左拉右拉的不知去向，等反应过来时，那放在桌面上的盒子已经消失，不知道被哪个仙者拿走了。

　　清祀还以为星渊已经送到，高高兴兴的回去，不曾想半路就遇到了那些刁难过她的仙侍们，他们嘲讽着清祀想高攀神女，清祀否认，“我与神女就是朋友，而且是最好的朋友，她还吃了我送的金丝糕呢！”

　　“金丝糕，你说的可是这个？！”那仙侍将身后的盒子提到她跟前，嗤笑道：“神女连看都没看，让我们给扔了呢。”

　　其中一个仙侍拿出了盒子里的纸条，嘲笑的说：“神女妹妹，你还记得我吗？你曾送过一块龙鳞给我，说会来鹤族找我玩的，如今我来神界了，我能找你玩吗？”

　　清祀的心意毫无保留的被他们践踏在脚下。

　　那一日，她经历了高兴、期待与绝望和痛苦。也就是从那一日起，她坚信长鸢所做的一切，都是假意罢了，她哪里来的心意想与她做朋友呢？都是虚假的。

　　后来，长鸢在神界的威望越来越高，越来越多人敬仰她时，清祀内心的恨意与不甘就越发的蔓延。

　　她在想，只有杀了长鸢，才能将曾经受过的屈辱，一一的解除。

　　可现在，长鸢真的死了，就死在她眼前，而且她还认出她来了。

　　她们在神界那么多年，她从来就没有喊她一句——小白鹤。

　　天知道，她多么想她喊她一句，小白鹤。

　　清祀痛苦的喊道：“长鸢，你从未与我说过一句道歉！你不准死！不准死！”

　　但长鸢已经消失在所有人面前了。

　　自那日起，神界再次恢复了神女殿往日的光辉，在神女殿中摆着长鸢的花香，每逢月中便要前去瞻仰。

　　人间亦是如此，各地都建起了神女庙，将长鸢以及神女一脉的族人都制成人像，安置在殿中，受各路香火。

　　成鲁三十六年，静玄来人间云游，长鸢消失的这十年里，他走遍了她曾经走过的地方，见过她所见的人，做过她所做的事，更是将她的发簪藏于袖中，日夜睹物思人。

　　今日是人间的神女日，各家各户都准备好香烛准备去神女庙中上香，祈求家族平安。所以格外热闹。

　　静玄走在人群中，突然觉得掌心一热，抬起手一看，掌心正散发着一股蓝色的光芒，并且那光芒直指前方。

　　那是他曾经送她的吊坠上刻下的印记，已经有十年没有任何动静了，为何……

　　静玄立刻抬头望去，就看见人群中有一少女，左手提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蜡烛元宝，右手牵着一个少女。

　　那个身影……

　　他快速的跑到她的跟前，小心翼翼、颤抖的喊道：“鸢儿……”

　　那女子回眸，眸光温柔，不是长鸢，又是何人？

　　“看来今日，神女姐姐不必陪我吃饭了。”身边的少女唇角上扬，“我要去找别的蛇族小哥哥玩了，你们自便吧。”

　　说完，那少女便径直跑开了。

　　长鸢怔怔的看着静玄，抿唇道；“你来的好晚。”

　　静玄颤抖的伸出手，将她搂入怀中，“抱歉。”

　　“不过啊，来的正好，陪我上香，求我们……百年好合。”

　　静玄看着她手中的香，唇角上扬，握住她的手：“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