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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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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β】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了。
睁开眼睛就看见阿蒲的脸近在咫尺,他睡着时也很安分,基本不会动。
反而是我不习惯和人挨得这么近,睡着了就不自觉地把他推开,自己滚到一边去,但他被我推开又自己跑回来,依然紧挨着我睡觉。
等我早上醒了,他仍枕着我的胳膊熟睡,我尝试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把手抽回来,很遗憾地失败了。
我坐起来时,他也揉着眼睛跟着爬起来,含含糊糊地开口:“绊……早上好。”
“早上好。”
等我收拾好寝具洗漱完毕,桂木又来敲门,邀我们去见丹羽久秀和御舆长正。
时间还早,家家户户升起了白色的炊烟,在外活动的人不多,但阿蒲经过时仍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我听人们小声讨论时提到了『倾奇者』这个称呼。
不过他们的视线里只有好奇和惊叹,并未因为阿蒲是人偶而流露出警惕,倒也让我放心了一点。
丹羽是位面容和善的青年,御舆长正略长他几岁,方正的脸上不苟言笑,这两人就是踏鞴砂最高级的负责人。
“欢迎。”丹羽最先开口,友善地招呼我们坐下,“二位还没用早饭吧,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饭吧。”
桂木退下了,屋里就只剩我们四个,我拉着阿蒲在准备好的食桌前坐下,他们不急着问话,同时拿起碗筷进食。
但我知道他们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阿蒲身上,见他也一样拿着筷子进食,丹羽微微扬眉,脸色几乎没有变化,御舆长正却闪过一丝惊讶。
阿蒲并不知道他们想什么,他好奇地尝了一口没见过的菜,很高兴地往我碗里夹,“绊,这个很好吃。”
我只能嘱咐他:“我有,你好好吃饭。”
“绊小姐对吗?”丹羽忽然说道,“您和这位人偶少年……是怎样的关系呢?”
他想要知道什么?又或者想试探些什么?我还从未想过定义我和阿蒲的关系,略作思考便答:“我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监护人。”
“监护人?”丹羽露出点惊讶的笑容,“绊小姐,似乎还没成年吧?”
我很讨厌别人提起我的身高,尤其是比划我的个头问我是不是小孩子之类的问题,不过他这样说没有恶意,我姑且忍下了,“单凭外表判断有失偏颇。”
阿蒲本来老实地吃饭,突然插了句嘴:“绊不喜欢这个问题,请你们不要再问了。”
我转过脸打量他,不知道该说他感知敏锐,还是该说他居然也学会了要反驳别人的意见,但他的表情依然温和纯善,又试了另一道菜,开心地往我的碗里放。
丹羽虽然是幕府官员,倒没有一点架子,听他这样说就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我并非有意冒犯。那么,这位——该如何称呼呢?”
阿蒲高兴地道出我给他取的名字,御舆长正到此时才开口:“昨日居民们就说,来了个衣饰华美的人偶少年,好似『倾奇者』一般,也都这么称呼起来了。”
我刚才也听见了这个称呼,“倾奇者有什么特殊含义?”
丹羽又笑了笑,“绊小姐不是稻妻人吧,这是本地流传的叫法,专门形容那些外表言行举止特别的人,将其称为『倾奇者』,他们只是不知道阿蒲的名字,所以暂且这么称呼他罢了。”
阿蒲听得眼睛亮晶晶的,一脸雀跃地说:“我也喜欢这个称呼。”他说着还补充一句,“但我更喜欢绊给我取的名字。”
啧,难道我还会因为这个生气么?我没理他,吃完饭就放下碗筷,直入正题地开口:“我想和阿蒲在这里居住一段时间,也会工作来换酬劳,只要两位不介意,我可以为你们出力。”
这个问题他们似乎早就讨论过了,丹羽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这里大多是锻造冶炼的工作,绊小姐有什么擅长的技能?我好为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
“帮你们改进锻造冶炼的技术如何?”
“你懂这个?”御舆长正惊讶地发问,从头到尾地打量我,看我的眼神与此前完全不同。
我诚实地回答:“没什么了解,但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学习一下,之后我是可以对现有技术提出改进的有效方案。”
御舆长正皱了皱眉,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难听的笑话,脸上写满了不信,“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后勤也有许多适合阁下的工作。”
丹羽一时没有拒绝,他抬起手挠了挠下巴,“绊小姐……是须弥人吧?”
我没否认,他笑得更开心,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灿烂,“果然是须弥学者的风格,好吧,就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如果绊小姐能够做到,就请担任技术顾问一职吧。”
御舆长正欲言又止,只因丹羽做出决定,他似乎不好反对,也没有再说认为我不能胜任的话。
而接着丹羽就看向阿蒲,“那这位……唔,做点什么工作好呢?”
不等阿蒲跃跃欲试地要回答,我平静说道:“他有功课。”
让阿蒲出去打童工这件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阿蒲的表情垮下去,像只被戳破的风史莱姆一样焉哒哒的没有精神,跟着点了下头。
丹羽噗嗤笑出来,“好的好的,那阿蒲就好好完成功课,啊,如果有空闲,可以来我的工房里玩。”
与丹羽和御舆长正打过招呼,我就带阿蒲告辞了,临走顺便借走了他这里所有关于冶炼锻造的书。
村里也有学童,要买笔墨纸砚不难,丹羽大方地承诺在我开始工作之前,他可以先包揽这段时间的生活,我就把手上的摩拉全花了出去。
一天的时间将暂时落脚的地方改造成了可以长住的地方。
阿蒲帮我打下手,我干活的时候,附近跑来了很多孩子好奇地围观我们,阿蒲也时不时探头过去看他们。
见他静不下心,我干脆暂停下来,把之前从城里买的糖果倒出来一半,用个小袋子装好给他,让他拿出去给那些孩子分了。
阿蒲每走一步就局促地回头看看我,我没有说话,看着他慢慢走出门,弯腰把糖拿出来递给孩子们。
那些孩子试探性从他手上拿走了糖,接着就像确认了他是自己的同伴,一个个欢悦地凑上来,叽叽喳喳像一群吵闹的团雀。
看他们相处得不错,我又回屋里打扫,把工作台收拾出来,将空置在那里的箩筐放到屋外去,又看了眼情况。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些孩子已经围绕他开始喊着阿蒲哥哥了。
我去井边打了桶水回来,阿蒲抱着满怀的水果蔬菜坐在屋里,看见我就跑出来,帮我把桶拎回去。
“不和他们玩么?”我问他。
阿蒲摇摇头,把抹布浸在水里,拧干去擦窗台。
等到我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没干了,他才把抹布晒在外面,又把脏水倒进水沟里,然后就在桌边拿出了笔纸,开始按我说的练字。
我本来想让他明天再开始练字,没想到他还记着我的话,主动开始学习,果然是个自觉的好孩子。
我摸摸他的头表达赞许之意,阿蒲弯起嘴角笑了笑,但并不如平常一样开心,我觉得他似乎心情低落。
以前他不高兴,往往发生在我要出门去采购的时候,但我短期里没有出远门的计划。
等他写完字把作业交上来,我才趁他要去背书前问:“为什么不高兴?”
他张了张嘴,又闭口不答,低头扯着衣角。
我一边翻阅他的作业,一边耐心等他开口。
隔了好久他才轻声说:“这里……好多人。”
“这是一个村庄,人确实会很多。”昨天他进村的时候还很高兴,刚刚和孩子们玩的时候也没有不对,我一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些孩子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
阿蒲摇摇头,仿佛下定决心才说出来,“人多了,我和绊相处的时间,好像就变少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自觉回屋写作业的理由。
“你将来会接触到更多人,如果你不想一直待在借景之馆,要开始学会适应。”
他之前接触到的人只有我一个,难免会有依赖性,这样下去显然不行,我决定要慢慢开始引导他学会独立。
在我想着要怎么开导他时,阿蒲突然问:“绊,你会离开吗?永远不再回来?”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孩子来说有些残忍,离别不是我现在要教他的东西,或许骗他说我不会走是目前最适合的答案,但我不想教他说谎。
“也许将来会有那么一天,但不是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
他果然无法理解,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为什么你要走?是……因为我不够、不够完美吗?我可以学的!绊让我学的东西,我一定全部都能学会!”
唔——教育孩子果然是个头疼的问题,他成长的速度很快,已经开始学会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了,只是这种思考的倾向仿佛很容易偏激,要怎么引导他好呢?
这比我以往遇到的任何学术难题都更麻烦,最起码从前我还有解决的思路,现在全毫无头绪。
阿蒲眼巴巴地等着我的回答,我沉默的时间越久,他的表情也越低落,像株缺水的幼芽,渐渐地要枯萎下去。
好在我终于还是想到了一个法子,招手让他离我近一点,他挪了几步坐在我面前,期待地望着我。
我将手按在心口握紧,然后伸出去慢慢张开手,“你看,现在我的手上放着的,是我的『心』。”
他惊奇地睁大眼睛,凝视我手中的空气,疑惑地复述:“……心?”
“是的,是我的心。”我伸出手,将掌心贴在他的胸口,“好,现在我把『心』放在你身上了。”
他僵硬了起来,几乎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阵才小心地伸手贴在我的手上,低下头看自己的胸口,“绊的心……”
“这个提瓦特,我还有很多想去看看的地方,所以我不会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我再一次告诉他,“我们会分别,但不是现在,无论将来我去了哪里,我都会一直记挂你,因为我把『心』放在你身上了。”
我想起在梦里陪孩子们玩的朋友,才突然想到了这个办法,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但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努力了。
他拉着我的手,低着头久久不说话,又过了很久才用种飘渺的语气问:“我难过,这颗『心』会为我难过吗?”
我说:“若你悲伤,它也难抑悲痛。”
他又问:“我高兴,它也会为我而高兴吗?”
我说:“它会如感同身受,为你欢喜。”
阿蒲忽然露出了笑容,他是个漂亮的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尤为明艳,猛扑过来几乎把我整个人都要压住了,不住地蹭我,嘴里反复念着我的名字,说话有点语无伦次,“我、我会好好珍惜它的!我……以前觉得绊很好,现在、现在……”
他磕巴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我喜欢绊!”
我由着他发泄兴奋劲,轻轻嗯了一声,只是他最后那句话,我却不能轻易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