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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十年生死两茫茫 ...

  •   我之所以想早一些赶回店里去,不仅仅是害怕老板对我浪费了这大半天时间的责问,在我的心里,有一个人随时可能会出现在那里,在我的世界里,这个人有可能让我得到我所向往的幸福,至少他的可能性远远超过其他人。

      我叫关月晗,我不太确定这个名字的来源,因为为我取下了这个名字的人在还没来及正式地向我解释它的原由之前便早早地撒手人寰。

      他当然就是我的父亲,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

      他的名字叫关洪山,我常常感叹一个拥有如此充满了男子汉气息的名字的人却偏偏有一颗多愁善感的心,也常常感叹他为什么如此放不下今世的爱人却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只有十四岁的女儿,不是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吗,他为什么就能如此地抛下我这个前世的情人呢?!

      关于我的名字,我去查过字典,关于“晗”的解释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天将明。

      于是我在长大后某一天,心里模模糊糊地明白了爸爸的心意。他在三十九岁的时候便在县城医院的病床上咽下了人生的最后一口气,也许即使是在那个时刻,他依然在心里盼望着那个女人的归来。

      那个女人的名字里有一个“月”字,她十月怀胎地孕育了我,却因为另外一个男人而放弃了做母亲的责任与良心,狠心地把我甩给了伤心欲绝而又优柔寡断的父亲。

      所以我从来不会把母亲或者妈妈这样的词用在这个女人身上,我甚至很少想起过她。

      对于一个你极少去想起的人,你也很难去恨她。

      因为我要恨的东西太多了,她还排不上名次。与另一个女人相比,我对她的仇恨要来得轻得多。

      那个女人叫杨小环,与那个在历史上以身材美艳并祸国殃民而著称的美女仅一字之差。

      但杨小环一点也不美艳,最多只能够格长相一般这个词,虽然她极尽能事地想让自己充满了女人的妩媚与妖艳。

      我不能说是杨小环导致了父亲的猝死,但至少她加快了这个速度。

      有一个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如电影胶片一般无数地来回播放着。

      三十九岁的关洪山站在H县一中某教室的讲台上,对着下面无数张年轻而稚嫩的脸念着
      苏东坡的《江城子》时,他心里一定想起了那个名叫柳月的女人,他一定在用一颗凄凉的心思忖着眼前这个陌生而熟悉的讲台,然后双眼望出窗外看到了外面那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他一定在那个当口觉得痛苦难当后悔莫及。为了那个名叫柳月的女子,曾经年少痴狂的他不顾家人的反对不辞辛苦地奔波到了H城,以为得到了这个女人便能守住一生的幸福。

      可事实上他最后只得到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和一个女人的背叛。我的母亲在我刚满一个月的时候便让他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然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生她养她的故乡。他一定是在想到这里的时候怒极攻心,然后一个没控制住,把自己的老命给搭进去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我不知道那个名叫柳月的女人现在在哪里逍遥自在,但我知道她再也不会见到我的父亲了,他倒在了自己讲课的讲台上,也彻底地把自己的人生与那个女人的人生生死两隔了。

      据那些父亲的同事们说,他是殉职。

      关于这个结论,我从来没有反驳过,虽然我从来也不相信它。

      这世上大概只有我能够理解父亲的心情,他一直在等着那个名叫柳月的女人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天,就象他一直在等待自己向上帝报到的那一天一样。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从前那个嗷嗷待哺的女婴已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一笑一顰都深深地刻着那个女人的烙印,而那个女人却依旧音信沓无。

      他的心慢慢地从失望变成了绝望。

      我每长大一天,他的绝望便会深一天。

      我记得那一年的夏天特别地热,知了每天都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一生的力气都耗尽在那个夏季里。

      我至今没有明白为什么那一年父亲会在杨小环的死打烂缠下缴械投降,虽然我一直知道他的心是寂寞而痛苦的,他需要一个人的陪伴,一个女人的陪伴。

      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杨小环。

      关于父亲的择偶,如果可以把H县一中所有的未婚或离异的女教师集中起来排列名次的话,我觉得杨小环应该是在最后十名,不,最后三名或者直接就是最后一名。

      她曾经教过我的语文。

      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皱了一下眉头,彼时的我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毛孩子。

      有一个周末,她给我们布置了家庭作业——写一篇题目叫《我的妈妈》的作文。

      我们家的情况在整个学校甚至整个县城几乎是人所周知的,这让我很难理解她布置这个作文的用意,当然我也没有胆量去问为什么要布置这个作业或者我可不可以换一个题目来写。我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作业。

      我曾经想过去问父亲,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了一闪便烟消云散了。

      我思来想去,最后做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决定——不交作业。

      我们班有五十几个孩子,即使我不交的话,老师也不一定会发现,我侥幸地想。

      但偏偏杨小环很快便发现了。

      上语文课的时候,她点名让我站起来,然后质问我为什么不交作文。

      “我……不知道写什么……”,我垂着头嗫嚅。

      周围的同学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最后,一个男孩子说话了:“杨老师,关月晗没有妈妈——”。

      “没有妈妈?难道没有妈妈就可以不交作业了吗?!”,杨小环用不屑的声音说道。

      我的头垂得更加低了,当时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给条地缝让我钻进去。

      “关月晗同学,你把头抬起来——,我问你:你为什么不交作业?”,她大声地对我说话。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她,眼里闪着愤怒的光。

      但她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愤怒,说了一句让我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都无法释怀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漂亮就可以不做作业?”

      因为这件事,让我对她再也生不出一丝好感。即使在许久之后,她向我解释,那天她态度不好是因为刚刚失恋,而失恋的原因是另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的插足。

      可她忘记了,那时的我还只是一个孩子。

      那时候我们每天早上都有早自习,在清晨的早上,所有的孩子都会大声地朗读语文或者英文课文。

      早上的空气原本是清新的,但那是在杨小环到达教室之前。尚未走入教室,她身上的香水脂粉味便开始向烟幕弹一样逐次淹没教室,充斥在我们每个孩子的鼻腔里。

      从小我便患有过敏性鼻炎,而她身上的味道总是让我过敏,让我喘不过气来。而且她说话的声音过于娇嗲,尤其是在我父亲面前。

      父亲在学校的形象一贯是斯文而儒雅的,这让许多女学生以及女老师对他有相当的好感,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个拖油瓶的缘故的话,我相信早已有许多异性主动投怀送抱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杨小环。

      我一直认为由于过度的矫揉造作才使得杨小环情路坎坷,以至于年过三十依旧待字闺中。每每遇到异性,她的眼睛总是会流露出狂热的光,这大大地影响了她的教学水平。记得有一次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她在课上为我们指明考试重点,凭着我们对她的了解,这是一节极为重要的课,因为她勾出的重点出现在试卷上的机率极高。但那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教室门口,她居然一刻都没有迟疑地把我们一屋子的学生撂在那里,一脸喜气地向那个男人走去。

      “你们自习吧……”,她草草地对我们说。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她新交的男友。

      但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垂头丧气地来上课,我们这才知道她的第N春又结束了。

      我们班有个年纪稍大的女生,叫马晓燕,用现在的标准来说的话,她是一个极品的八封发烧友,无论是我们周围的同学或者是老师,她所知道及传播的八封新闻几乎是面面俱到。

      马晓燕说杨老师现在对于结婚已经达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我妈说的,她想男人想疯了!”,马晓燕心直口快地向我们传达她母亲对于杨老师心声的理解。

      就这样,在我们一天天长大的过程中,杨老师的青春也在一天天地蹉跎着。

      鉴于这个原因,我觉得她喜欢上关洪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关洪山居然也会喜欢她就让我很难用正常思维去理解了。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以优异的成绩直升的H县一中的高中部。那年暑假的时候,父亲一时心血来潮,问了我一个问题。

      “小晗,你以后想去哪里上学?”

      彼时的我正趴在桌子上练习书法,对于父亲的问题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之前已有好几个同学问过我了。

      “哪儿都行,只要不是Y省——”,我想也未想直接便说道。

      我忘记了当时父亲的表情,似乎沉默了一下。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父亲向我说起了与杨小环结婚的事情。

      我愣在那里,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好久,我才讷讷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是杨老师?”。

      爸爸怔了一下,笑了起来,可笑容显得有些虚无飘渺。“小晗,爸爸年纪大了,也累了,再说过两年你就考大学了……”,爸爸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憔悴而苍老。

      从那时开始,杨小环不时会出现在我的家里,让我觉得很不习惯。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我索性在女生宿舍楼里申请了一张床位。

      但偶而我和杨小环还是会不小心地碰上面。

      “哎呀,小晗这姑娘越来越漂亮了!”,每次她看见我都是同一句话,每次都让我联想起那年在课堂上被她拎出来质问为什么不交作业的情景,皮肤上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每逢这个时候,父亲便会在我旁边呵呵地笑着,有时会把大手抚在我脑袋上温柔地摸几下。

      杨小环看我的眼光总是显得很复杂,大概她的心理也是如此吧,既厌烦但又不得不表现出大度,毕竟在几个月之后,她就要成为我的继母。

      我淡淡地看着她,心里充满了鄙夷。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奇怪的同情。

      自从父亲向我宣布了即将结婚的消息之后,便有了新的习惯。他常常对着一些旧的物品陷入沉思,有时候是一本老得掉牙的书,有时候是一张旧得发黄的照片。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他人生最后的几个月,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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