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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山魅食时人森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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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起!”
我们一路疾奔,途中因心急也不管坏人柴壮士见了作何感想,大胆生起火焰缠绕周身,试图以自身的光明吸引蛊雕的注意力,顺势照亮四野环境,让前方道路更为清晰顺畅。
哥哥身边不仅有朱衣女豪杰及护卫统领梁丛灵,还有福宝和丰斗。丰斗本就是四大凶兽之一,其杀伤力自是不容小觑,而福宝的威力我早见识过了,同样惹它不得,梁丛灵虽是个女子,但她一个女子竟能当上护卫统领,本领定然非凡。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生怕事有差池,突遭变故。
蛊雕凶猛残忍,神出鬼没,飞行速度极快,可谓来无影去无踪,惯常三五只结群出巢觅食。快、准、稳、狠,是我在见识过它捕食及自己被它当作猎物几番抓走又每每死里逃生后总结出来的特点。由此我曾萌发过要驯服一只蛊雕当坐骑的念头,却从未成功,再一想有国宝当宠物也算很拉风便就此作罢了。
我一抹手臂,引“朱雀之焰”渡给云生弓,弓体霎时绽放光耀红光,照亮了整座山谷。
坏人柴壮士蓦地转身以戟刃划了个大圆,那圆边沿旋风骤起,接着他又猛地横向一划将圆一分为二,圆顿时开裂,大风从中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我只觉身后大风猛烈,呼啸而来,似是脚下生风,我们的速度立时快了许多。
于是不久我便见到前方火光摇曳,却并没听到打斗声,只有蛊雕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嘶鸣响彻云霄。
我放缓了脚步,心下忐忑,不安疯狂滋长,还以为哥哥已然遭遇不幸,近了却见一切安好。
那堆柴火被空中乱风吹得忽左忽右,火舌疾疾舞动,投射在崖壁的影子似是魑魅魍魉一般诡异,全然看不出这影子的主人原有的面目。
白袍的哥哥淡定地坐在火堆边,从容依旧优雅如故,身侧是抽出长鞭站立着一脸防备的梁丛灵,身后是呲牙咧嘴警惕一切动静的丰斗,两者皆望天,福宝则坐在地上吃食,合拢的两爪露出条鱼尾巴,但是换了个位置,与哥哥面对面。
我松口气,蛊雕尚且还在上空盘旋,未曾袭击。
蓦地,一声异样尖锐的蛊雕嘶鸣骤然响起,声音由远及近,从高处向下扩散。
不等蛊雕从黑云中现身我便仰天举弓,飞快从箭筒里抽出一支云生箭,对着空中那正以极快的速度放大的黑色阴影就是一箭射去,接连射了三发。
三道火光瞬息划破夜幕,只听耳边风声呼啸,天上落下三只顶上长角的大雕,遭烈火焚身,惨叫着化为灰烬。
眼见同类惨死,顶上盘旋的蛊雕嘶鸣得愈发尖锐,却不敢贸然袭击,只得不断扑棱棱振翅,降下阵阵大风,搅得之下飞沙走石,柴火几欲熄灭。
坏人柴壮士神情冷峻,倏地跃上丰斗身背,腾升而上,以凌厉洒脱之姿挥戟斩杀余下的蛊雕,速度之快,力度之猛,看得人眼花缭乱,难以辨清。
那干净利落的身手,果敢英勇的姿态,霸气十足的气质,使得我扁了的霸王龙少女刹那膨胀,没出息地又看傻了眼。
梁丛灵见坏人柴壮士独揽大局,只身对付蛊雕绰绰有余便开口说道:“柴将军,上面就交给你了。”言毕收起长鞭,转身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目光探究,意含防备。
我这才注意到哥哥也在看我,清明的眸子颇有深意,心下低叹可怜的坏人柴壮士那么帅气却无人欣赏,都跑来看我这个腌臜肮脏的深山野人了。
被观众如此毫无顾忌地打量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本来就自卑,被他们这么一看我刚膨胀起来的少女心霎时就破裂萎缩了,觉得自己实在是配不上坏人柴壮士,连幻想都是一种污染。
我一手紧握弓弝,一手搓揉着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角,指尖被磨得生疼,立在距他们约莫四五米的地方,垂首不敢抬头,目光落在泥点斑驳的光脚丫子上,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逃走。
就在这时,上空猛地俯冲而下一只巨大蛊雕,来势汹汹。蛊雕俯冲下来的劲道十分猛,将距离最远的我本就蓬乱的头发吹得更乱了,乱得已经不能见人,眼前全是黑漆漆的头发。
轰然一声响后世界寂静了。
我一把撩开头发,正好见到袭击错目标的蛊雕撞上了兀自吃鱼吃得欢快非常的福宝,将福宝手中吃了一半的赤鲑打飞出去。
赤鲑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最终掉入河里,唯有扑通落水声。罪魁祸首蛊雕则因冲劲过大,被摔昏了头,贴崖壁上没反应。
见状我立时抛开暗黑情绪,兴奋地奔上前。
你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所以请对我诉说,让我欢乐开怀。
幸灾乐祸。
没错,福宝的痛苦在某些时候就是我的快乐。
这种变态扭曲的心理源自于我长期受它压迫,却又始终难以找到发泄的机会,即便是打架也因为总是处于劣势反倒积郁了更多怨气,这些具体事件如果要一一列出来那就是说上七天七夜也说不完,索性就不说了,抓紧时间,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高兴一番。
只见福宝木然呆坐,黑白毛被尘土染成了灰色,正怔怔然看着空空厚实的两爪,尚未反应过来赤鲑飞了。
我赶紧凑上前,背对哥哥和梁丛灵,故作震惊与痛心实则幸灾乐祸地煽风点火。“福大宝,你还愣着作甚!没反应过来么?鱼,你的鱼飞走了!看,它落水的姿态是多么轻盈,但表情却是那么地绝望!你知道它有多舍不得你吗?你知道它有多不甘愿吗?你难道忘了你们曾经的山盟海誓,忘了你们初见面便私定终生的那一刻吗?遥忆你们的初相遇,就在不久前,那时它正被串在树枝上烧烤,发出咝咝咝的痛苦呻吟,你听见了,流出心痛的口……啊,不,泪水。你就那么深情地看着它,心神荡漾,难以自拔。曾经我在你眼中最美丽,可自从你见了它后就全然忘了我,觉得它美丽得不可方物超越了世俗。这点我承认,我确实没有它那么芳香撩人姿态绰约。终于——”说到这我蓦地抬高音调,“你终于看不下去决心帮它解脱升天,独自承受这最深沉的孤独。你决定吃掉它……不料半路杀出只蛊雕……”
福宝的两只黑耳朵猛地抖了抖,放空的小绿眼睛渐渐有了焦距,愤怒在积聚。
见状我更兴奋了,掩笑更为起劲地说:“福小宝,你听见了么?赤鲑心里的呐喊,它在喊‘我亲爱的福宝哟喂,我的心属于你,我的身体属于你,我的香味停留在你的唇齿间,芳味萦回,你的牙缝还塞着我娇嫩的□□,你的心为我颤栗,你的灵魂为我孤寂……我注定要被人吃掉,但是如果那人是你,我愿意……’,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如此伤悲的告白你难道都还无动于衷吗?”
福宝的两只黑耳朵疯狂转动,小绿眼睛之中火星迸溅,一如面前燃得正旺的柴火。
强忍笑意,我憋得身体都抖了起来,但坚强的安水凊还是忍住了。
我探手抚摸福宝胸毛,平顺那挓挲的白毛,感觉它的心跳跳得越来越快,我继续严肃地说道:“福宝同志,你莫要难过,莫要彷徨,更莫要伤心,莫要绝望。不就是条鱼么?苍山两条腿的野人只有一个,但没腿的赤鲑一抓一大把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下次再想吃到柴壮士烤的鱼就比较困难了。你跟我同居这么久该是知道的,苍山难得来一个人,我估计柴壮士他们就要走了,你也没机会再吃鱼了,就这样吧,先不论那鱼你等它烤好等了多久,毕竟鱼你已经吃了一大半,瘾也过足,够想后半生了,那么现在我们就回……”
话还没说完,福宝就抑制不住,仰天尖锐叫喊,跟猩猩似的捶胸顿足,见状我赶紧连连后退,拉开距离以免被误伤,不料却撞上了人,回头一看竟是坏人柴壮士。见是坏人柴壮士,我立时逃命似的蹦开了,蹦到靠在大石边的蛊雕旁,转眼瞥见他略显不悦。
忽觉手臂有点痛,垂首一看,发现适才不慎撞到了蛊雕头顶的大角,划出好长一条血口子,我只当没看见,忽略痛感。
蛊雕一清醒,见旁边有人,也不分皂白就攻击,振翅迎面向我扑来,但我不怕,因为福宝在它身后,我遂不慌不忙地把全部力气注入喉咙,大呼道:“福宝,看见没,这就是让那唯一只鱼泡汤的罪魁祸首!”
闻言已然发怒的福宝小绿眼睛霎时充血,往前一把逮住向我袭来的蛊雕。虽然蛊雕与福宝一般体型,然战斗力相差悬殊。
福宝逮住蛊雕后便疯狂摇晃它,嘴里一直叫嚷,旁人不懂,但是我明白,请让我翻译。
“爷我吃鱼吃得正高兴,你他妈的是吃饱了撑的还是饿昏了傻的竟然敢打扰爷吃鱼!你不知道爷胖吗?你看不出爷身上肉多吗?肉多的胖爷必然就吃得多,你打扰了爷让爷吃不饱!打扰就打扰吧,爷我顿顿还可以继续吃,但你居然把爷恁小的鱼打飞了!打飞就打飞吧,你居然还打飞得那么远,远得爷捡不回来!你说你要怎么死?啊!”说着福宝就大力撕裂了蛊雕的双翅,谷中顿时响起凄厉无比的嘶鸣,惊得我心剧烈颤抖。
福宝蓦地转眼狠狠地看着我,我懂它意思,请让我翻译。
“傻站着作甚!赶紧把翅膀烤了,爷我今天开荤要开彻底了!”
福宝拽住蛊雕的大角,高高举起,后大力往下摔,扬起灰尘漫天,地动山摇,接着捡起来,继续摔,如此往复。
眼前尘土蒙蒙,我就看着一只黑白大怪物不停摔另一只灰色大怪物,摔得不亦乐乎,越摔越起劲,围观群众沉默不语,静待大怪物发泄完毕。而我是真的看傻了,原来懒洋洋的福宝发起怒来是这么地可怕,就是来一百只蛊雕也奈何不了它,忽然觉得平时我跟它打架虽然同样是头破血流断胳膊折腿,可相比起它暴击蛊雕我觉得它过去那简直是在抚摸我啊……
因为我怔愣着只是机械地翻译除此之外什么动作都没有,于是黑白大怪物冲我发火了。
“福禄你他妈再愣着不动,爷我就把你当蛊雕收拾!”
没错,我叫福宝安福宝,它则叫我安福禄,两个非常吉利匹配的名字。
我闻言只得隐回云生弓,复又悲愤地提着两只翅膀蹲火堆边拔毛,虽然心里着实很想跟它打一场。由于我跟它都是赤膊战,不曾使用兵器,所以单靠体力强弱明显,相差悬殊,在它气头上招惹它说不定小命不保,而今晚也别想逃了,我要敢趁机奔回山洞,等福宝回巢了,我肯定就是蛊雕的下场。
视线里蓦地出现一双手,提走了一只翅膀,我抬眼一看,正见坏人柴壮士一言不发,动作麻利地拔毛,脑海里“贤惠好丈夫”五字忽闪,我抖了一下,只听身后福宝不停摔蛊雕的声音,估计蛊雕的五脏六腑早被摔破,可能现下皮肉都成泥了。
目光在男人身上作了短暂停留,复又垂首专心拔毛。
“浅之,你可是认识这位姑娘?”哥哥的声音蓦地响起。
“浅之?”我重复,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是柴壮士的名字。
原来坏人柴壮士姓柴名浅之,柴浅之,人如其名。
坏人柴壮士点头,算是回答,须臾又补充道:“无害。”
因坏人柴壮士的肯定,我感觉梁丛灵至始至终对我的防备降低了,气氛也缓和不少。
“不知姑娘芳名?为何只身在这山中,还作着如此打扮?”哥哥亲切地问道,对我倒是没那么多戒心,他面带笑靥,予人感觉犹如和煦轻风拂面。
哥哥的温和让我有种想把事情全盘托出的冲动,不过咬咬牙还是忍住了,压低了颤抖的声音答道:“因为我是无名无姓的山顶洞人。”
“你不是。”坏人柴壮士冷不丁冒了一句,我转脸一看,他手中的翅膀毛快拔光了。
我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垂首继续拔毛。
“姑娘不愿说,在下也不便多问。那只貔貅可是你的?”哥哥又问,转移了话题。
“貔貅?”我抬头,转身瞥了一眼还在摔蛊雕的福宝。噢,对的,熊猫确实有这么个古称,我记得还有叫驺虞、貊什么的。“嗯,是我的,它叫福宝,是我的棉花床,我每晚都跟它睡,同寝同食。”忽然觉得有点冷,直觉去看坏人柴壮士,见他莫名蹙起了眉头。
哥哥浅笑着点头,示意伫立的梁丛灵坐下。“原来如此,姑娘也真是奇人,竟然驯服了灵兽貔貅。”
“灵兽?”我面露乜了一眼福宝,探手摸了摸趴在身边的乖顺的丰斗说,“它分明比丰斗更像凶兽。”
“不知是貔是貅?抑或雌雄同体?不过从它这脾性来看,怕是只貔。”
“也不一定,等明年春天大概就知道了。”哥哥不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一说我不禁为福宝的终身大事犯了愁。
“貔貅乃是灵兽,必定能给姑娘带来福运。”哥哥笑道,复又转脸对梁丛灵说:“丛灵,去帮姑娘的忙。”
梁丛灵遂听从哥哥的吩咐过来帮我拔毛,而这时坏人柴壮士已经默默地把毛都拔光了,开始用御风戟切割。
没错,他就是用的御风戟,见状我简直要为神兵哭泣。
“柴壮士,”我于心不忍,看着戟刃锋芒闪耀的神兵将仔猪大小的翅膀分割成均匀的六份说,“神兵不是用来切肉的。”
闻言垂首拔毛的梁丛灵侧脸看了我一眼,虽然没说话,不过从表情来看她赞同我的看法。
“伤人利器都一样。”坏人柴壮士淡淡地说。
“那女人都一样么?”我不满,挑眉又说,“你看我跟梁姑娘同为女子,但是我们一样么?差别太大了啊,一个天生一个地下,根本不能比,这也不是熄灯能解决的问题。”
坏人柴壮士略颤,顿了顿,用树枝串好一块蛊雕肉放在架子烧烤后才说道:“但你们都是人。”
闻言,我生平第一次出现想殴打坏人柴壮士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