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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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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彦清行动力很强,话刚说完就走了,半点狡辩机会也不肯留给我,临进门时还回身对我笑了笑,而后利落挥手,砰一声摔上房门。
我站在原地没来由打个哆嗦,仿佛柳彦清方才抬手那一下甩的不是木门,而是我现在隐隐抽疼的脸。
踱两步,叹口气,再踱两步,再叹口气,我终究没有追上去,反而捂着脸皮快步逃了。
我真正怕极了柳彦清,一是因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古怪,二是我直觉对不起他,却又想不出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如今的我之于他,愧疚有之,怜惜有之,敬服有之,欣赏有之,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我怕柳彦清对我有情,因为我给不了他哪怕一丁点回应,我又怕柳彦清对我无意,如此便是我在自做多情,忒……忒落面子。
左右前后都是怕,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决计不能捅破,为今之计,反不如能躲就躲,走一步看一步。
我在王府里安安静静做了几天宅男,日常逗鸟听曲好不快活,入夜就睡在书房里,虽说冷清了些许,可胜在不必看人脸色,自在逍遥。
只可惜我舒坦了,有人却不舒坦了。
约莫是我接连几天睡在书房且不许宠侍近身的消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了出去,没过多久,宫里的海公公就带人来我这里传皇帝口谕了。
“殿下有一段时候没上朝了呐,陛下前两天还和老奴念叨说不知殿下您在忙些什么,身体是否安康,陛下想您的紧,这不,今儿一大早就派老奴带着补品过来探望殿下了,陛下还让老奴转告殿下说啊,听闻殿下有几天没睡好觉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呐,殿下还是要按时休息,明儿没什么事的话就来朝上看看吧……”脸上揩着一层水粉的海公公攥着我的手滔滔不绝,大抵意思是皇帝听说我在家当了几天宅男,想我了,让我赶紧回去上朝。
再翻译的直白点儿,皇帝对我不放心了,叫我回他眼皮子底下折腾去,别总自己躲家里闷头作妖。
“殿下,老奴都说这么半天了,您怎么也该表个态不是?”海公公眯眼笑着看我,脸颊上的面皮因紧张而微微抽搐。
我很怀疑他是否能透过那两块下垂的眼皮看到东西。
“去,本王明儿早上就去。”我摸摸下巴,很是体贴的递了一杯从小皇帝那儿顺来的西湖龙井给他润嗓子:“公公快喝点水吧,并非本王不表态,适才公公哪里给本王插话的机会了?本王光听你说都听累了。”
海公公哂笑着接过茶水一口干了,半滴也没敢剩,而后反手一指靠门处几口大箱子:“好极了好极了,这几箱古玩银软都是陛下赐的,殿下收好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好再推脱什么,闲话几句,恭恭敬敬把海公公送出王府。
“海公公是个忠仆,真正的忠仆。”待人走远了,我扭头对李伯感慨道:“没想到小皇帝年纪不大,看人眼光还挺准。”
李伯诺诺称是,小心翼翼问我道:“殿下明日真要上朝么?”
我掰着手指头粗略算了算日子,勾唇道:“上,明天就上。”
文澈的案子合该查的差不多了,此时不看热闹,更待何时?
然而我看好戏的热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一早,当我仿若鬼魂一样从床上飘起来的时候,早已连半点凑热闹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
我觉得古时候的昏君不爱早朝大抵是有原因的,上朝是个力气活儿,光是起早这一项,我就受不了。
“回头叫本王知道是哪个龟孙子把早朝定到这种时候,一定要他好看……”轿子一路颠簸到宫门口,我撑着脑袋想睡又睡不踏实,困到脑瓜仁一抽一抽的疼,别提多难受。
“殿下,您,您还要自己走进去吗?”半梦半醒间听见问话,我使劲晃晃脑袋甩去困意,撩开轿帘往宫门口看,果然没看到面色严肃堪比门神的苏明寒,想了想,我放下帘子:“不走了,本王今日乏的很。”
反正我的名声已不能更臭,还怕这点规矩做什么?
“殿下好大的架子。”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我尚在思索之中,便听轿外那人用他清脆悦耳的男中音锲而不舍挖苦我道:“莫不是已经体虚到连这几步都走不动了?”
这种腔调,这副态度……我咧嘴一乐,忽的一把掀开帘子,带笑望过去:“这话说的忒伤人,本王身体可好的很呐,一只手打赢你不是问题,文状元若不信,等过会儿下了朝,找地方和本王比比?”
文澈转身对我做个鞠,学着我的模样咧嘴笑道:“殿下恕罪,下官只和人比试,不和禽兽比试。”
啧啧,几日不见,这倒霉孩子越发牙尖嘴利了。
文澈和我好好说话便罢了,偏偏他不肯,我这人惯爱打嘴炮,听到嘲讽,反击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文状元小小年纪眼睛怎么就不好了,不如你也上轿来,仔细看看本王是人还是禽兽?”
文澈深吸一口气,僵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恬不知耻。”
我把这个词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心道对方不愧是有修养的文化人,连骂人都如此文雅,此情此景,要搁我没穿过来那会儿的几个哥们身上,早撸起袖子把对方祖宗三十八代都问候过了。
“骂的好,正切住本王要害。”我得了乐子清醒过来,下轿挤到文澈身旁并排往前走,嘴里还不忘耍耍威风:“文状元这绰约的风姿把本王的魂都吸跑了,本王哪里还有心思知耻?”
文澈在一旁把牙磨得跟闹了耗子似的。
不大的功夫,我和文澈脚前脚后迈进大殿,楚弘看到我们俩一同出现有些惊讶,脸上一瞬闪过些迟疑:“皇叔今日怎么和文卿同道?”
“碰巧遇到罢了。”我不咸不淡答道,随后把目光移到文澈身上,笑吟吟道:“听说文状元的案子查的差不多了,臣来看看热闹。”
楚弘哦了一声,也跟着我转头看文澈:“是了,文卿,案子查的如何了?”
“回陛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邱将军一家确实冤枉。”文澈斟酌着说完,转身指向人堆里的章远,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利剑:“邱将军没有谋逆,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楚弘看了我一眼,轻声道:“证据呢?”
文澈扬声喊了一句,不一会儿,几名小厮打扮的男人被推搡着带到大殿上来。
“若臣没有记错的话,这几人是跟了章大人近十年的家仆吧。”文澈自觉胜券在握,讲话更不留情面:“跑腿的,裁衣的,放东西的,如今俱已招供,章大人还有何话要说?”
文澈问完话,原本已做好对方百般抵赖不认账的打算,却不想章远会在百官嘘声中踏前一步,面不改色跪下了:“臣,认罪。”
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莫说文澈,一时间,连上座的楚弘都楞了。
“章远,你可知自己认的是什么罪?”
“臣知道,臣认的是栽赃污蔑忠臣良将的罪名,按律当斩。”顿了顿,章远又不紧不慢道:“臣当年与邱将军生了间隙,一时糊涂听信小人的话,竟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臣……臣自知罪孽深重,陛下判臣死,臣无话可说。”
这转折来的有些突然,文澈预备的后手完全没用上,急得在原地跺了跺脚,尤不死心道:“你胡说,这事肯定不是你一个人做的,你手里的织锦缎是哪儿来的?”
章远半点犹豫都没有,看着文澈大方坦白道:“齐王殿下送的。”
文澈得了满意回答,好整以暇向我看过来:“殿下又怎么解释?”
我转头看向楚弘:“本王的织锦缎是陛下送的,文状元是否还要问陛下怎么解释?”
楚弘皱着眉头看回章远,不怎么情愿的替我开脱道:“送出去的东西便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了,想来皇叔也是无辜,既然案子已经结了,文状元就不必太过认真了吧。”
一时间,章远看文澈,文澈看我,我看楚弘,楚弘看章远,百官一块看我们。
文澈愤愤道:“可是……可是……”
“当然了,皇叔也有错,皇叔当年不小心办了冤案,就罚……罚三月俸禄以示惩戒吧?”楚弘说话时看着我,眼里隐隐带点征求的意思。
我叹口气,何为一手遮天,大抵便是我如今这般吧。
与前些日子料想的半分不差,我恭敬磕头行礼道:“臣认罚。”
百官因这一连串的神转折尚有些回不过神来,最后还是楚弘做出总结性发言:“委屈皇叔了,来人,将章远压入死牢,择日问斩。”
静默半晌,身侧高呼着陛下英明,乌泱泱跪倒一片。
我维持着跪倒磕头的姿势,把头埋到臂弯里暗自吐槽——什么跑腿的,裁衣的,放东西的,若非我传话下去,他们哪一个敢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