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书》绮绣雪

16、时光碎片：缘起（5）

　　机锋童子，石散人，加之之前的花伞女，这位魔尊大人的手下可都是非常有个性的人啊。

　　湮迹淡淡道：“是，所以音圣者不必理睬他们，他们惯常这般胡闹。”

　　音无笑了笑：“这么说，魔尊大人从来不曾约束他们吗？”

　　湮迹反问：“为何约束？”

　　音无握了握手上的茶杯，解释道：“这自然是因为修魔协议以来，神州修士与魔宗能者虽以和平为主，但实际也常有摩擦。既然魔尊大人有与武林同道修好之意，音某便认为魔尊大人也不希望因为这些摩擦引起双方的误会，招致不必要的后果。魔尊大人以为呢？”

　　湮迹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接过音无手上的茶杯便兀自喝了下去。音无见状吃了一惊：“尊者？”

　　湮迹抬起头：“有事吗？”

　　这……音无内心感到非常意外，魔宗中人当真是不拘小节……但看着这栖星斋的陈设布局，魔尊真不像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人士。

　　疑问。

　　音无不便问出此事，便笑道：“音某只是好奇，为何魔尊大人不约束他们。”

　　“因为，这是他们的自由，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湮迹答道。

　　“我赞同尊者的说法，但音某对此也有不同的观点。”

　　“圣者请讲。”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但是否自由，不该以侵犯他人利益为前提呢？倘若人的自由，伤害别人的自由，甚至……”音无顿了顿，意有所指道，“甚至伤害他人之性命，那这份自由，是否就越了界，该得到约束呢？”

　　“一个人的自由若受到了约束，那就不能称为自由了。”湮迹说话，不急不徐，不恼不怒，两人虽然不能说服彼此，但气氛却轻松地好似闲话家常。

　　“尊者之言，确实该然。但音某以为人之选择只有相对，而没有绝对一说。所谓自由，应当在相对的空间中认识本我，接受自我，追逐超我。倘若一个人的自由选择侵害了他人的权益，甚至是他人的生命。那么这份自由不能称为自由，只是一种自私。当然，这也只是音某的一家之言。”

　　湮迹听他的话，听得很认真，听完更是认真道：“即使如圣者所言，他们的选择侵害了他人，即使如此这也是他们的自由。”

　　音无问：“若在这之后，他们的选择招致他人的报复，甚至因此丢掉了性命呢？”

　　湮迹答：“那是他们为自己的自由选择，理当付出的代价。”

　　音无了然道：“选择，可是魔尊大人方才没有写出来的那个词？”

　　湮迹道：“圣者果然是有心人。”

　　一时静默。

　　湮迹忽然问道：“音圣者，你有自由选择过吗？”

　　音无为这个问题惊讶一瞬，大约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很快便莞尔道：“音某自出生开始便拥有注定的宿命，也只是在早已注定的道路上走下去。但至少这份责任，我愿意接受它。”

　　“注定，我讨厌这个词。”湮迹摇了摇头，说道，“我听闻是在音圣者出生前，鸿钧真君便预言说你是‘红云引道，救世之子’，生来便有救世的责任，是这样吗？”

　　“确实如此，因此我才被尊座所救、栽培，成为北斗灵脉的弟子。”音无不欲将此事讲得太详细，便简单回答。

　　但魔尊湮迹却似乎没察觉音无的态度，继续刨根究底道：“所以，音圣者是因为预言才行走在这条路上。如果，音圣者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呢？”

　　第二次选择？

　　这怎么可能？

　　人生是不能重来，也不能选择的，从出生开始，你的父母，你所处的环境，就有形无形中为你安排了一切。甚至还有在出生前，就已经注定的宿命。

　　修行人士，又有多少是不信天命的呢？

　　见魔尊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音无无奈解释道：“因为这个预言，我才被昊苍尊座收养，因为这个预言，我才成为北斗灵脉的弟子，也因为这个预言，音某才走到了今天。尊者，你提出的假设，恕我无法回答。因为人不可能重活两次，天命不可违。所以我也无从知道在重来的情况下，如果没有这个预言，我会去做什么选择。所以尊者所问，音某很难回答。音某不期盼未来，也不沉溺过去。音无，只是此时此刻此地的音无，只是承担该有的责任，因为这皆是注定的。这个回答不知魔尊大人可愿接受？”

　　湮迹听了，“嗯”了一声，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在“天命”与“丹心”中间将“选择”二字书写上。

　　湮迹写字的时候，整个人神情专注，气态华贵，音无也不由得感叹真是好一个江南公子，儒雅书生，说是旁人不说，我竟也不知，这居然是当世的魔尊吗？

　　只是……为何这位气质出众，说话看似随意的魔尊谈话间却异常强势，总是轻描淡写地掌握话题走向，而且后来的问答，难免让音无心中有些淡淡不悦……这种好似把音无当作研究对象的感觉……

　　总之，音无对这位魔尊的第一印象，称不上好，也称不上不好。总觉得他思考问题的方式有些许异于常人。

　　湮迹写完，见音无还盯着纸卷看，便将卷轴卷好，置入玉桌上的锦盒之中，锦盒之上系着长长的白色缎带和一根白色羽毛，说道：“你若喜欢，送你。”

　　“当真？”音无倒确实是喜欢湮迹的书法，有一种大气潇洒，毫不拘束的格局，和炙热执着的深沉。

　　音无觉得自己能从这幅字里感悟到很多。

　　“有何不可？”湮迹说着便递了过来。

　　音无双手接了过来，道：“这是魔尊第二次赠礼了，音某也没什么回送。”

　　音无想了想，将衣襟上的赤红玉扣解了下来，微微笑道：“天上地下珍奇异宝，尊者应有尽有。音无身上想来确实没有什么能入尊者眼的物件，只是这枚玉扣，已经音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湮迹毫不犹豫地接过玉扣：“我很喜欢。”

　　……这个魔尊怎么说呢，有一种很率直的感觉。

　　音无道：“尊者，叨扰许久，音某也该离开了。”

　　“圣者何以来去匆忙？”

　　“尊者应该也知晓，神州近来灾祸频出，受灾范围广，人数多，虽然各派已经尽力救援，但总有不及之处。前日，明皇后人长乐李氏相邀各门派前往长乐城共襄盛举，为抗灾建立起一个统一的联盟。音无也收到邀请，所以要赶往长乐城。”

　　“逆云倒风。”湮迹只说了四个字。

　　“尊者果然知晓。”音无道。

　　“我也会去。”

　　音无一愣，道：“尊者也会去长乐城吗？”

　　“嗯。”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仅仅是因为魔宗拥有诸如回珑芳草一类的救命丹药，更重要的是，修魔协议以来魔尊第一次出现在神州门派参与神州盛事，这具有极大的象征意义，这个举动将会为未来修行界带来许多的改变，对整个神州都是有益的。

　　音无倒是真心感到欢喜，便道：“魔尊竟会来，长乐李氏当真有面子。”

　　“不是他们有面子，”魔尊湮迹认真纠正道，“是音圣者有面子。”

　　音无嘴唇一动，正要说些什么，而音希声却听不到了。

　　音希声感觉自己突然浮起，原先是随着音无的视线，现在自己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低头看到的是魔圣二人在栖星斋的身影。

　　而自己，就要渐渐远离了。

　　“音大哥！音大哥！”

　　耳边声音不停地回荡，由远及近，断断续续却又清晰明白。

　　“红……文……”

　　音希声倏然睁开了双眼，一道人影立刻扑了上来：“音大哥，你终于醒了！我怎么叫你也不醒！”

　　音希声撑住了有点发痛的头，道：“我睡了很久？”

　　“也不是啦！”红文摇摇头，“只是我拿了吃的东西过来，音大哥都叫不起来。往常只是光闻到食物的味道音大哥就会醒了，结果这回……我就很担心嘛。”

　　原来是这样。

　　音希声扶着红文，努力地立起半个身子，观见屋内景象，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在秀水的抱异楼内。

　　此刻，似真似假，似梦似幻。

　　之前自己梦到的那些是……自己过往的记忆碎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