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饭少年的报恩》雪衣女

9、野仙

　　胡家三兄弟中，宗田年纪最小，比大哥宗文小十五岁，比二哥宗衡小七岁。二十年前，宗田只有两岁，对家中发生的巨变印象模糊，一切都是从妈妈和奶奶那里听来的。
　　胡家在仙界属于野仙，是低等族群，只能从事看香、叫魂、算命等不入流的职业。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越来越相信科学，对这种不入流的旁门左道越来越敬而远之。许多野仙都面临这职业危机和生存困境。
　　“你们看上去和人一样，可以从事人类的职业呀，哪怕是捡破烂、扫街，赚碗饭吃还是不难的。”南宫娅不解地说，难免觉得野仙们太故步自封了，不适应时代发展。
　　这时，他们已经吃完了早饭，正捧着咖啡，在前阳台上聊天。
　　太阳从东方升起，猩红的霞光万丈，在写字楼林的玻璃外墙上反复折射，与绿树相映，天地间像燃起了熊熊的红色火焰。
　　南宫娅和宗田说得投机，并不觉得疲倦。
　　宗田笑了，“我们不从事体力劳动，不是因为我们自视过高，而是我们的身体结构与人两样。人是由百分之九十九的物质和百分之一的灵质构成的，我们呢，则是由百分之九十九的灵质和百分之一的物质构成的。这让我们更容易和魂魄交流，进出人的梦境，但也让我们的体力远逊于人类。我的力气甚至还不如人类的三岁小孩。”
　　“从事艺术行业呢？唱歌演戏什么的，不用费什么力气。你们不怕费脑子吧？脑力劳动的行业也有很多呢。”
　　“仙和人一样，也有智力高下，有的有艺术天分，有的有运气，有的有家庭背景，也有的仙像贫困阶层的人，一无所有。”
　　宗田是遗腹子，出生前三个月，父亲因给一家人看风水，泄露天机，触犯天条，被仙法局判处极刑，魂飞魄散。
　　“就是灵魂彻底消失了？”南宫娅惊问，吓得背脊发寒，头皮发麻。
　　“完完全全不存在了。”
　　“他到底犯了什么错？真有那么严重吗？”
　　三兄弟的父亲胡宛是一个天赋极高的野仙，在托梦和窥天方面有很高的造诣。由于出身低微，加之性情桀骜，他与仙法局的人处不来，前途受阻，一直混迹于底层。
　　宗衡一出生就有心脏病，需要手术矫正，因为家贫，一直无法进医院治疗。后来他的病情恶化，不能再拖延。
　　胡宛情急之下，答应给一户姓顾的人家看风水。
　　顾家共是两兄弟。顾大对胡宛看风水的技艺十分敬仰，顾老太太去世时，来请胡宛帮忙。胡宛知道顾大心术不正，推辞了。顾大只好同意顾二请的另一个姓黄的正仙为老太太看坟。
　　老太太去世的这几年，顾二的日子过得十分红火，顾大却接连遭遇厄运，怀疑是顾二伙同黄正仙捣了鬼。
　　宗衡生病时，恰逢顾老太爷去世。顾大知道胡家急需用钱，又来找胡宛，答允优厚的报酬，请胡宛在顾老太爷的坟墓内设置机关，妨害顾二。胡宛为救儿子的命，答应了下来。
　　丧事之后半年，顾二家开始倒霉，先是顾二自己出车祸，截掉半条腿，接顾二长子大雷夜半睡觉时，卧室顶灯忽然爆炸，碎玻璃溅到大雷的眼睛上，大雷一目失明。
　　顾二以为是邪祟附体，请黄正仙想办法。
　　黄正仙经过地勘，发现厄运源自胡宛设置的机关，禳解之后，跑到仙法局告状。
　　此事惊动天庭，玉帝震怒，下令从重惩处，以儆效尤。仙法局依律判处胡宛魂飞魄散，并且将胡家孩子从仙庠除名，永久禁止他们参加仙法局的培训和考试，他们也永远失去了成为天师的机会。
　　“仙庠是什么？”南宫娅打断宗田的讲述。
　　“是仙族孩子的学校。”宗田解释，“我们仙族没有睡觉的习惯，白天像人一样劳作，其实都是假装的，夜晚才是我们真正的生活和工作时间。大人们有的去捉鬼，有的托梦，有的到机关和公司上班，我们仙界也有机关和公司的，比如我待的红凤凰就是仙法局下属的一个小机关，你待的仕成公司是我们仙界有名的私企，哈哈。”
　　胡宛去世后，人界的政府见胡家孤儿寡妇，委实可怜，给他们办了低保，每月发一点儿救济金。
　　胡家此后的日子过得依然紧紧巴巴，但比胡宛在世时反倒宽裕了。
　　胡宛去世时，胡家长子宗文十四岁，次子宗衡七岁。两个男孩子都继承了胡宛的天赋，在仙庠里成绩优异，但被除名后，他们失去了接受仙界教育的机会，前途渺茫。
　　胡宛留下了一部手稿，写的是他毕生研究和运用仙法的心得总结。宗文带着弟弟宗衡，每晚钻研父亲的手稿，勤恳练习，进步神速。
　　不久，两兄弟开始了丐仙实践。
　　“丐仙？就是到人家梦里要饭吗？”南宫娅问。
　　宗田想了下，说：“这个呀，其实比要饭复杂得多。”
　　仙客出入人类的梦境，有时是为了通风报信，有时是为了惩戒警告，有时纯属路过，有时单纯是恶作剧，有时则是乞讨。
　　丐仙是野仙的一种。除了算命、叫魂，聪明的野仙还有一个出路，就是到人类的梦境里乞讨。要饭的丐仙是最低等的丐仙。一般的丐仙如果不是因为犯罪，受到仙法局的惩罚，是不会去要饭的。
　　“也就是说，”南宫娅忍不住又插嘴，“你二哥在梦中要饭，是受仙法局惩罚，相当于犯人服刑？”
　　宗田点点头，“你听我往下说。”
　　宗文领着弟弟宗衡，出入人类梦境，当起了个体丐仙。
　　丐仙赚钱主要途径是捡钱。如果有人梦见丢钱，虽然醒来回到现实中，钱包里的钱不会少一分，但丐仙在梦中捡到的钱，却是实实在在的钱，可以带到现实中的。
　　宗文精于人情世故，擅长判断做梦人。那些带着巨款出门的人、家中藏着巨额现金的人、贪官污吏最容易做丢钱的噩梦。两兄弟就专门光顾这些人的梦境，很快就赚到了大钱。
　　胡家用新赚到的钱买车买房，改善生活。奶奶和妈妈苦了半辈子，眉头的皱纹总算舒展了。
　　宗文和宗衡心地善良，看到有的野仙家贫，想起自家以前的苦日子，心生怜悯，便成立了一个丐仙小队“天巫团”，邀请从前的穷伙伴加盟。
　　除了捡钱，天巫团还开发了一项新创收手段，就是赌钱。他们专捡那些鬼迷心窍的赌徒下手，在梦中与之赌博。每次天巫团都是三对一，少有不赢的。世间赌徒多不胜数，梦中输了也不肯停下，一定要输光才罢手。这个法子比捡钱来钱快，而且稳定。
　　别的野仙看到胡家暴发了，纷纷跑来取经。胡奶奶和妈妈珍惜胡宛留下的心血手稿，不肯与外人分享。宗文和宗衡那些人嫉妒了，跑到仙法局告宗文兄弟非法盗梦。
　　盗梦在仙界指的是在梦境中进行非法活动。
　　“其实，”宗田说到这里，不无感慨地说，“梦中赌博这种事，古已有之。我们仙界的好多大家族就是靠盗梦起家，比如仕成庄家。”
　　“我们庄总家？”南宫娅讶然。
　　“是的，”宗田笑微微地说，“仕成最初起家，和我哥哥他们一样，也是从事盗梦。他们的手段更极端，梦中抢劫。”
　　“哇，好暴力啊。”
　　“百分百有进账的买卖，梦中赌博还需要那个赌徒肯配合，梦中抢劫的话，基本没有人有胆量不给钱的，哈哈。”
　　“你们这些仙类，赚钱真的好容易啊。”南宫娅羡慕极了。
　　宗田摆手，“之前说过了，托梦是很厉害的，虽然我们都能进入人类的梦境，只有少数，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能和人在梦中交流。我的两个哥哥有这个本领，我练了好多年也不能够。”
　　“啊？”南宫娅听得不是很明白。
　　“你有没有种感觉？”宗田想了下，换另一种方式解释，“做梦就像是演戏？”
　　“是的是的！”南宫娅连连点头，“有时候我觉得，梦中的场景都是黑白的，感觉很像黑白故事片。”
　　“那么，会托梦的人都是演主角的，像我们这些笨蛋，都属于跑龙套的，甚至是群众演员。我进十次梦，有九次是一闪而过。”
　　南宫娅问：“你的意思是说，有时候我们会做一些特别模糊的梦，醒来时就忘了，那就是你们在托梦啦？”
　　宗田不好意思地点头，“是的，技术太差。技术越好的人，制造的梦境越清晰，越真实，做梦者醒来后，记得越清楚。不过，我大哥宗文更厉害，他会植梦，那是绝大多数正规天师也办不到的。”
　　“什么是植梦？”
　　“你有没有经历过一种梦？做梦时历历在目，醒来后却忘个精光，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后来的某个时刻，忽然就想起来了——”
　　南宫娅兴奋地一拍桌子，“有啊，我经常做这种梦呢。虽然挺神奇的，但好像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啊。”
　　“会植梦的仙客知道如何制作梦谶。”
　　“梦谶又是什么玩意儿？”
　　宗田找了纸笔，将两个字在纸上写出来，“比如你做梦的时候梦见自己明年五月结婚，甚至梦见了新郎的模样，第二年五月，你果然结婚了，丈夫的模样赫然就是梦中的样子，这就是梦谶。”
　　“哦，”南宫娅恍然大悟，“希望我哪天得个梦谶呢，我好想知道未来老公长什么样，哈哈。”
　　“应该不难，”宗田对她说，“你有慧根，是最理想的托梦者。那些正在仙庠上学，联系托梦和植梦的天师，最喜欢找你联系了。比如我二哥，每次要饭都忘不了你，哈哈。”
　　“你们总是慧根慧根的，慧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南宫娅问。
　　宗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看壁钟，“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家休息了，晚上还得上班呢。要不，咱们明早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