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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

  •   第四十四章
      君钰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洛阳城的城墙下,那一条很窄的长巷上,窄路两边都是用石头砌起来的古老墙壁,斑驳着分布不均的青苔。君钰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却仿佛前方永远都没有尽头……
      心中优思,眼前恍然起雾,迷了道路……
      回首间,是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老师……玉人,其实早就期望能那么叫你……”
      声音的主人突然猛咳两声,落下斑斑点点的乌血,林琅单手抓着峭壁上的一棵古木,吃力而优雅的笑在他面上漾开,“……只是、只是来生,我希望我不是你的徒弟,我也不想要在这个位置上了,这些年,我做了很多我自己曾经不敢想的事……”
      脚下云雾笼罩,不见尽头。
      那双凤眸里,承下许多的无奈彷徨,“如果,我这回死了,恐怕豫章王会继位……老师你其实很、很恨我吧……”
      君钰看不清雾海中的情形,只是听到这里,忽然心中郁闷,乍然一片冰凉,可是身体却仿佛被禁锢在一个笼子里,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做不了,唯有那种淡淡入骨的愁绪,叫人不由眼眶湿润。
      “你总这般镇定淡然,仿佛一块木头一般——”顿了顿,君钰在风声里听到那把声音淡淡道,“我最恨的,就是你这般模样,似乎什么都走不进你的心里……”
      君钰猛然抬首,却只是在一片濛雾中,看到那人的两扇睫毛合了下来,遮住那双让君钰熟悉而闪着不甘的眸子。
      枯长的古木终是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突然断裂。
      朦胧的意识里,君钰感觉到急啸的风从身下灌进来,猎猎的强风撕扯着他衣衫和身体,他一头雪发被吹得疯狂乱舞,蔽了视线。
      君钰五感模糊,在风中不知浮坠了多久,又被人猛地把手一拉,君钰好似一盏断线后倏然被人拽住的风筝,“啪”的一声撞在了峭壁上,这一撞,撞得君钰眼前一片黑,使他倏然有了些许意识,他麻木的身体痛得忍不住吐出一口乌血。
      朦胧中,君钰感觉有人拉着自己,瞧不清那人的容貌,隐约瞧见一条修长的手紧紧抓着一把插在岩壁里上短剑,往上,是不见天空的云雾……
      “你恨我,是应该的……下回、我能选的话,我决计不想再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不是这个位置,你也不会来我身边吧……这个位置,真的很累……”
      君钰又听到那把熟悉的声音在说话,淡淡幽幽,愁绪交错,若有似无,仿佛梦境……
      又突然的,君钰感觉自己的眼前一花,转眼云海扑面,天旋地转之中朝着充满恐惧的万丈深渊坠去……
      梦回几番,光影错落。
      破碎的洛阳城,繁华的宫廷盛宴,凄厉的战火声,肆意的挥剑飞影,像一页页的画卷,铺天盖地来至眼前。
      君钰忽然忆起当年师弟叫自己师姐的天真,忆起兄长耐心引导自己亦步亦趋的谨慎,忆起第一次抱到自己儿子君启时候的喜悦,忆起年少的自己被人骗着喝下几斤酒水的昏聩,忆起那些香车宝马银靴金带的纸醉金迷,忆起被万不得已的自己溺死的那个惊恐万分的孩童他瞪大的双眸……梦里飞花漫天,梦里沧海桑田,梦里半身回顾,纷乱而遥远……
      千般万般,从开始至结束,再伊始的空洞。
      倏然惊醒,君钰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寂静无声。
      在一面湿膩中睁开眼眸,君钰抬眼便见到一颗巨大的脑袋正贴着他在供着他的面颊——那是一只肩高有常人长度的巨大白虎,也曾经是玉笙寒的坐骑。
      白虎蓝色的眸子瞧见君钰终是醒来,低低吼了一声,微微退了两步。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君钰脑中一片茫然的昏沉,神志不清。四肢皆没有了知觉,不知是因为冰冷,还是因为失血,君钰觉得累极,便又要闭上眼去,白虎却忽然伸出了爪子往他身上挠了挠,低低地吼了一声。君钰复又睁开眼,对着白虎那近在眼前的大蓝眼睛,脑中依旧一片混乱和昏沉。
      “我出来之前,将大权交托给了豫章王。”
      “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在意的模样,你只爱你的家人,而我,仿佛在你眼里也就是个皇帝……”
      漫天的迷雾,嚎哭的风声,林琅迷糊不清的话语忽然蹦于脑中,叫君钰头痛欲裂,眼前大雪的茫白刺得人眼睛生痛,君钰忍不住伸手盖在额头,企图遮挡这刺目的冷。
      君钰越想越觉得头痛,微微侧过头去,那巨大的白虎便乖乖凑了过来,朝着君钰哈气。白虎皮毛深厚,它的气息绵长温热,吐息带着猛兽的腥膻。
      它小心翼翼地咬了咬君钰的衣衫,见君钰毫无反应,又一爪子抓在了君钰的臂上。
      白虎的抓挠,君钰没太大感觉,想是冻得久了,几乎没了知觉,白虎锲而不舍地挠抓着君钰。
      “小白……”君钰心中一片茫然地开口,出口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白虎微微退了一步,“别闹了,我很累……”说着君钰复又闭上了眼睛,直挺挺地躺在一片苍茫中,任由风雪倾身。
      白虎又凑了过来,巨大的脑袋不停地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又不时地拖咬着君钰的衣角。
      “小白……”
      白虎见君钰终是理会它了,拽着他的衣袖,又趴了下去,尾巴扫了扫,一副“愿君上马”的模样。
      “是你救了我吗……”君钰平躺着,迟钝地伸手抚了抚它的大脑袋,“你不该回来,不该来救我……”
      白虎似乎极其享受君钰的抚摸,对君钰的话却全然不理会。稍时,白虎抬首望了望阴霾的天,又脑袋供着君钰,示意君钰上它的背去。
      君钰巡着白虎的后头看去,便见到那铺着厚厚雪层的地上有条深深浅浅的印子,虽已经被给陆续落下的雪花覆盖得七七八八了。君钰又往上看,都是纷纷扬扬雪花,遮了整个灰蒙蒙的天穹。
      君钰强撑起身子,爬上白虎的背。
      白虎的体型巨大,背部宽阔,光滑的皮毛末处带着绒绒的短毛,柔软、温暖,君钰埋首在其中,眸子幽深,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似是十分脆弱:“小白,现在真的只有你和我了……”
      白虎低低吼了一声,似在回应他。
      四处只有高崖峭壁,亦或无垠之雪地。白虎在雪中跑得极是平稳,远远望之,仿佛窗台边越过的小猫,敏捷而轻盈。
      大雪下得如广寒宫破漏,似倾泻一般要将天地尽埋。寒风裹挟着冰意撞入凝滞郁闷的胸腔,君钰虽然身体五感麻木而感觉不到寒冷,却也依旧被激得呛咳了起来。
      君钰被白清辞毒伤,一身内功现下未复,剩下无几,他无力地揪着白虎的脖子,迎着茫茫风雪,静静地伏着呛,直咳得腥味充喉。
      君钰原本苍白的面色越发的白了,倏然,一口乌色呕出,呕得面前的雪白一片刺目的猩红。白虎如飞的步伐一顿,而君钰却倏忽地笑了。
      胸中滞涩的感觉好了许多,君钰瞧一眼那一眨眼便被白虎步子抛得远远的血迹,心底悸动翻涌……
      “哈、哈哈……”君钰嘴角含血、眉眼弯弯,笑得放肆,却又倏忽垂首,隐隐带着嘲弄,面上情绪复杂无比。
      多年的朝堂艰辛,不断的背叛算计、你争我夺,锥心的丧亲之痛,君钰本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意。而便是刚才,这山峭谷深,白虎如飞,寒风迎面,天阔云遥,他渺如烟尘,却是真真切切叫他感受了一次风的模样——轻狂、自在。
      旧时轻狂消磨殆尽,便是连血也不敢肆意吐出,一身意气全如木麻。
      而此时,体内凝滞的气血仿佛在一瞬间顺畅了些。
      君钰笑完了,又静静地卧伏在白虎的背上,也不管白虎带自己去哪里,便只觉得这样放松惬意罢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徘徊,好似要从耳中钻入脑中,又将久埋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拖出来。
      在一片风雪喧嚣里,君钰微薄混沌的神智中,忽闻一声耳语:“玉人,我最恨你的,就是你这副波澜不惊的性子,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就算我要说我要让豫章王继承位子你也浑然不在意……”
      君钰惊坐而来,仓惶四顾,可四下只有一片天地苍茫。
      “你怎么能这般不在意呢,我怎么甘心……”
      复而,君钰眼前又瞧见那般记忆碎片,落崖前,林琅一手握剑插在岩壁里,吐来那口黑血后,幽然绽放的笑。
      知觉似乎一瞬间回来了,君钰不由一阵阵地发冷。
      “如果,永远只是安平年间,多好……我,玉人,我恨你像块木头一般,我……总归是我亏欠了你……”那个声音,淡得好似耳朵都抓不到,轻轻散在风里。
      “——这种身份,真是辛苦……”
      君钰的记忆匆忙回闪,山崖峭壁,残剑崩脱,兀然仓皇。
      两人身如落叶,坠不可阻。迅疾的风肃杀呼啸,掠尽了温度,一下子迷住了耳朵绝闭了所有声音。卷起的发丝狷狂飞扬,黑白纠缠。云海翻滚,无景无物,无知无觉,君钰失了力,而唯有身后的人环抱自己的温热鲜明。
      在陡峭的崖壁几番挣扎,终究挣扎不过天地,而坠地之前,君钰清晰地感觉到那人微一翻身,将自己拉在怀里的护姿,决绝地让君钰猛然惶恐。
      “玉人,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有回应……”
      凄然的话散落在风里,幽幽地叫人鼻尖一酸。
      复而,君钰眼前又是看到那处断壁,君钰见到那人一手握插在岩壁里的残匕,紧抓自己不放,一双凤眸决绝而亮如弁星,仿佛敛尽世间风华,却又浓稠地积郁着点点哀思。
      又是,一幕一幕飞快地如画卷般在君钰脑中回放,那最初的最初,二人同坐于营帐中,小小的贵公子背诵着“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吾欲救黎民百姓于泥浆”的坚定,火光晃动的阴影照在他的侧脸,面嫩而意外坚毅。
      然后,又是林琅的声音,清清淡淡淡地好似让人抓不到,飞散在风里:“刚刚说的,都是我骗你的……玉人,云儿年幼,难堪大任,我若死了,你要好好辅佐云儿。”
      “好好辅佐云儿。”
      “反正我要死了……”
      “你爱过我吗……”
      ……
      圆润的泪珠子一下子滚出眼眶,沿着君钰的面颊滑下,狂风一吹,在下巴处裂结成冰。
      突然的,麻木的四肢仿佛有了超常的触觉——却只是冷,冷入骨髓。
      君钰猛然翻身,从白虎背上滚落了下来。
      白虎觉察到动静,立刻掉头,却见君钰在地上滚了两滚,整个人立刻便入了厚厚的积雪里。
      白虎跑了回来,回到君钰身边,刨开雪,绕着雪地转了两圈,咬了咬君钰的袖子,见君钰没动,还是在君钰边上趴了下来待他。
      “小白。”君钰积蓄了点气力,伸手摸了摸白虎的大脑袋,苍白的手动作缓慢,似乎这几下抚摸都用尽了主人的所有气力,“你找到我的时候,也看到琅儿了对吗,你,是不是不想救他?”
      白虎也立刻抬起头来,一双幽亮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君钰,朝君钰龇了龇牙,低吼了一声。
      风雪之中,君钰见此,顿了顿:“我知道了。”挣扎着站起来,扒开一直没过腰际的大雪,踉跄着往回走了两步,沿着白虎跑来时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白虎瞧见君钰的模样,随即便凑上来用牙齿咬住了他的袖子,将他往回拖。君钰被白虎所阻,回首瞧它,白虎依旧咬着袖子龇牙咧嘴的模样甚是可怖。
      挣了挣袖子,君钰见挣脱不开白虎,叹道:“你不肯救他,也不该阻止我,他也是跟着我跳下来才会……”
      君钰顿了顿,喉头一口腥味涌上,捂嘴咳了几声,咳出点点血迹,而后君钰静默了半晌,轻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和师父都厌烦陛下,你不想救他,我明白,我也不勉强你。”
      手下一使劲,君钰便挣开了白虎的桎梏。白虎低低吼了一声,又向前来咬住了君钰的袖子,君钰便任由它咬着袖子,“可你知道,他身上系着什么,他不能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君钰体内虽虚,倒是有了些气力,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君钰倏然挥袖,但闻“撕拉”一声,君钰用仅剩的功体,撕裂了白虎咬着自己拽过去的袖子,随后飞身而起,踏雪而回。
      白虎低吼一声,随后纵身一跃,焦急跟上。
      漫天飞雪,落在身上,不冻不化,静静地积蓄。
      “咳——”腥甜充喉,君钰忍不住一口殷红吐出,印了雪白,渲染成花。
      风雪欺面,君钰并未慢下步伐,他一张面白得如这漫天飞雪,肌肤透明的似乎随时要消失一般,只是眼里那空茫的深处,闪烁的决绝,却是坚定异常。
      雪满山川,天地苍茫。
      直到崖壁遮目,君钰才堪堪停住脚步。君钰本无多少气力,倏的一停下,便跌进了厚厚的积雪中。
      雪厚如墙,“哗啦”一声,君钰压塌了一片雪,雪白的发和血染的衣衫,滚在白色的雪中,容于一片。
      君钰想要站起来,身体却如抽干了气力,只徒劳地向一旁抓,抓到的都是一把一把的雪,冷而空,空得叫人无助而心慌。
      慢慢地将身边的雪压下,君钰翻过身,仰着脖子,透过高高的雪墙,直愣愣地看着满天狂雪,缓慢地抬起自己的手——衣袖下滑,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以及那掌心的殷红。
      崖底似悬,下头便似乎罩了一处屏障,将所有的劲风都隔绝于外,只有渺渺雪绒向下飘扬着。
      君钰就那么躺着呕出一口血,血顺着他的嘴角往耳边划,他却似无力去擦拭,只是放下手,空茫的眸子缓缓地阖上。
      白虎急躁地赶到,在他身边转了几圈,终是耐不住,上前刨开雪墙,压着大脑袋舔了舔君钰的面颊。感觉到面上湿润的舔舐,君钰闭上的眼睫终是动了动:“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飞舞的雪花,温柔顺从。君钰昂首,便瞧见大片大片的白雪沿着崖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温柔而暖心般的错觉,带着真切的死亡的亲昵。
      君钰瞧了好一会儿,空茫的脑袋里恢复了点点神智,才晃晃悠悠揪着白虎的毛皮撑着起身,朝着雪地深处走去。
      厚厚的积雪阻在腰际,每一步都好似泅水般沉腻,又如踩在云端般轻浮。君钰整个人几乎是伏在雪墙上,小心地用手扒开厚厚的积雪,再侧着身子,缓慢地挤过去。每一步,都格外湿腻缓慢。
      君钰停在某处,环视了一下位置,仿佛确定了什么,便对着厚厚的雪墙便开始刨。积雪深厚,稍微一动,便又覆盖了下来,落满了他修长的身子。君钰身上已经僵硬,感知麻木亦不觉寒冷,任由冰雪将其埋盖。形影单只的人不断向外刨着雪,一下一下,不知时光,不知疲倦。
      白虎有些焦躁地在边上不断转圈,转了许久,终是帮着君钰开始刨雪,白虎像只地鼠一般在雪地里不断穿梭,可终是覆雪无痕,未见目标。
      雪白的发,冰白的衣裳,君钰欣长的身子显得清瘦单薄而仿佛要和冰雪融为一体。
      雪白的天,雪白的地,无止境的雪白,什么都纹丝不动般,一如摸不着边的时间。
      “嘀嗒——”直到滴滴腥血沿着唇角落在雪上,君钰才堪堪停住动作。
      瞧着雪地那妖娆到暗黑的猩红,君钰才惊觉地捂住了自己腥甜的口唇,咳了一阵,顿了顿,微颤地瞧着自己手掌上更多的黑血,君钰眼神一暗,倏然叫了一声:“小白。”
      白虎闻声立刻跳了回来,君钰摸了摸它的脑袋,抬首瞧了瞧一片灰蒙蒙的天,抬手摸出一粒药吞了下去,又倏然点了自己身上的几处穴道。
      白虎觉察君钰身形一颤,不由大眼望过来朝他低吼一声。君钰却不理会,只自顾自地深吸一口气,左掌探出,一股无形之力凝于手上,瞬间带起周边白雪。君钰接着右掌探出,将周身白雪反击上天,双掌运力,飞雪随风而舞,裹着君钰和白虎,在空中盘旋成一个有形的圆状白影。
      一声闷响,裹着君钰的飞雪倏然迸溅开来,君钰唇角又溢出一丝鲜血,他的面色越发的青白了,而君钰所站的地方,几丈内的厚雪皆化为虚无。
      君钰瞧了瞧倏然宽阔了些的四周,只见冰黑的土地中冻着的尸体几具,却没见到他要找的人,君钰便又抬手运掌,重复方才的举动。周而复始,待到第三次使用此招,终是见着了那熟悉的半阙衣袂。
      君钰几乎是飞奔过去,可几步路却跑得踉踉跄跄,到了人的跟前,君钰却是倏然无力地一跪,攥住了对方那已经僵硬的衣料。君钰心底一片茫然,顿了顿,他复而疯狂刨开那地的雪。
      崖底光线本就不强,映衬得白虎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愈发深幽,蓝得发光。白虎仰头瞧瞧崖壁,洒下来的雪像细碎的盐,纷纷扬扬的。白虎又瞧瞧君钰,围着君钰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被刨出来的林琅像是没有了声息,面上冰霜覆结,安静地躺着,易容的面皮边角被冰雪冻得发皱,一小块一小块地自边上卷起来,挂在面部各处。君钰抖着手撕去那些伪饰,冰天雪地里,他手脚冰凉麻木,五感似乎丧失了许多,如何也探不得林琅的气息。在碰上林琅的脖颈,摸到那里还是柔软的,君钰才稍稍松了口气。
      君钰回首看着林琅,肤若冰玉,五官精致如同雕塑,年轻的面孔精细地如神袛一般,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没有一丝平日里的霸道戾气,柔和俊俏。
      雪慢慢地又埋了下来,遮天蔽日,寒冷刺着肌肤,几乎无孔不入,叫人窒息。
      白虎天生灵性,自动趴到了林琅边上。大大的脑袋巴巴地望着君钰,却在君钰瞧过来的时候,脑袋忽然向边上一转,向上一昂,似在表示不屑。
      君钰知道白虎的意思,勉强扯了扯嘴角,摸了摸白虎的大脑袋安抚道:“小白乖,他身上系着一个国家的命运,那不止是我这么一条人命这般的简单,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弃他。”
      白虎从鼻子里喷了口气,依旧是一副极其不屑的模样,似乎在说“与我何干”。可白虎庞大的身躯却没有离开一分,任由君钰将人扶上了它的背部。
      君钰的身体却是酸软,尝试要上白虎的背,却是刚站起来就滑软了下去。白虎大脑袋一拱,脊背一怂,将君钰整个人顶向天上抛去,再落下时,便稳稳当当地在了那黑白交替的背上。白虎抖了抖一身快要僵住的皮毛,撒开四肢,便向着一片白茫奔去。
      百里雪地,漫天白雪,没有日暮西斜、丹霞满天,转眼就从一片灰朦的白天到了一片漆黑。好在白虎生性灵敏,寻了个岩洞将两人放下了。
      那岩洞十来丈深,璧上镶着许多钟乳石,洞口一块巨石遮掩的十分隐秘,亦将风雪遮去了大半。叫人意外的是,洞内深处有一块连着山壁的巨石,叫人凿成了不规整方形,上面铺着一堆稻草和几件旧衣,以及壁上有一条断开的铁链。
      白虎将二人放下,便径自往那巨石走去,在那“床铺”上趴下,君钰将林琅半抱半扶着把人放到草堆上躺下,靠在边上的白虎庞大的身体不适地抖了抖,对着君钰低吼了一声吐出一口热气,却也没有推开林琅,然后白虎又自顾自地舔着自己的爪子,继续做着林琅的“暖炉”。
      这山洞显然是有人居住过,且居住的人并未离去很久——那堆衣物中就放着照明的火器,以及几块还没发霉的干粮。
      用洞穴里的火器和蜡油点燃巨石下的柴火,君钰将林琅稍稍向火源之旁挪了挪,白虎也随之起身跳下了石床。火光昏黄,摇曳地映在林琅的面上,似乎叫这张面都有了几分生气。凤眼高鼻,眉目英挺,一张线条流利的瓜子脸,雍容贵养的肤质,真真是生得极其好看,只平日里那君王的霸道势态,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林琅体内余毒未清,又受荆离的阵困所伤,加之落下来时又受了极重的内伤,那紧抿着的唇现下是一片的发白,边角又隐隐泛着玄色的血样,干皮纵起。
      “玉人,我爱你。”
      模糊的记忆碎片在君钰脑中翻涌,热泪倏然上眼,却又因为寒冷,跨不出眼眶。
      君钰瞧着那人,抿了抿唇,却是低低咳了两声,咳出了几点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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