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机，愿你成佛》八月末

2、愿你成佛（二）

　　我仰慕我的父皇，他有着超脱凡俗的智慧，悲悯天下的情怀，他是一代帝王受万民爱戴，更是我心中的神，从小我便对我未来的夫君充满了幻想，他绝对是一个像父皇这样的男子。

　　我从来不需要一个唯唯诺诺的夫君，因为那跟奴才没有区别，然而我奴才多的是，我需要的是一个懂得我的悲哀，了解我的男人，他待我普通随意，待我无微不至，即使我不是公主。

　　可是……我讨厌父皇给我选的驸马，宰相的儿子又如何，长的俊朗又如何，温润如玉又如何，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不让他碰我，更不愿意看见他。

　　似乎房遗爱看穿了我，所以他很少出现在我的眼前。

　　知道吗，只要跟对的人在一起，就可以快乐，平静。就像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算是坐在破旧的草庵中，即使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翻看经文，心中也是那般满足。

　　我只知他谈吐儒雅，学识渊博，我无法遏制我自己的心，是，我承认，我喜欢他，大概在那瀑布下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他了，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长安城最负盛名的学问僧，他叫辩机。

　　可是心已经沦陷，情深至此，无可自拔。

　　“辩机……辩机……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那一日天下着大雪，我不顾严冬的寒冷，不顾山路的崎岖，摔在雪地里不知道多少次，冻的嘴唇发紫，双手通红，我不顾一切，跑去找他，好不容易到了，我的全身都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

　　我只是想要把我心里的话告诉他，辩机我喜欢你，我终于说出了口，我想他会拒绝我的，佛门之人断的是七情六欲。

　　他站在草庵门口，看着这样一个落魄的我，乌黑的眼珠子里闪烁着光芒。他伸手将我拉入他的怀中，他竟然……抱住了我，他温暖的呼吸吐纳在我的脸颊上，瞬间，我只觉得我的脑子在轰隆隆的作响天旋地转。瞬间，我觉得即使这一刻让我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你……会不会后悔，辩机。”

　　“不，我遵从的是自己的心。”

　　那一夜，我把自己完完整整的都给了他。

　　******

　　“公主，离开他……我会好好爱你。”那天房遗爱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然擅自闯进了我的房间，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双手撑在我头的两侧，与我相对，带着满身的酒气，让我闻的直想吐。

　　我愤然的一把推开他，看着他跌跌撞撞往后退去我下了床：“滚出去！”我怒吼。

　　“滚出去？”他眼睛睁的大大的，眼底似乎有一层迷雾，他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屋里显的悲凉，眉头深锁：“我才是你的驸马，你让我滚出去……该滚的不应该是那个所谓的得道高僧吗？”

　　我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他怎么会知道！

　　“你胡说什么！”我不承认，我与辩机的关系又怎么可以让别人察觉到，不，那会毁了他的。

　　“胡说？公主日日早出晚归……难道不是跟那个和尚幽会去了？”他的声音好大，我匆匆的走到门口将门合上，心里竟然那么害怕会被别人听见。

　　“怎么？公主心虚？”

　　“没有！”我却依旧很不友善的语气对他，表情里全然是厌恶。

　　谁知他竟然那么大的胆子，居然猛的抱住了我，他将我死死的揽入怀中，我拼命的推他，他却越抱越紧。

　　“高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嗯？……”他的嗓音低沉沙哑，我的心一颤，竟然忘记了挣扎，爱我？从来都‘相敬如冰’的两个人，会有爱？

　　“十五岁那年，我随爹进宫，经过花园，看见了在秋千上的你，你笑声明朗，笑容璀璨，那一眼，我知道……我这一生便只会爱你一人。”听他说着，我感觉到脖颈出竟然有湿湿的液体划过。

　　只是，我的心里只能容下一个他，怎么还能去爱眼前这人？

　　“驸马，你年纪不小了，也该为房家传承子嗣，我替你找了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我想你会喜欢的。”我至今也没有忘记他当时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却突然失笑道：“那真是多谢公主了。”之后他甩袖离去。

　　日月更替，跟辩机相处的日子总觉得流光易逝，又是一个秋阳美好的日子，昨日我告诉他我今日不会来找他的，现在突然出现他一定很惊喜。

　　他如往常一样诵着经文，我悄悄走进去，然后捂住他的眼睛，好奇怪，他竟然没有将我揽入怀中，我悻悻的松开手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你怎么了？”他的脸上也没有依旧的笑颜，我不安的问，心里闷闷的，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公主来了……”

　　“你……你……叫我什么？”听他一句，我脸色瞬间就惨白，全身无力的扶着桌沿。

　　“今日我有一件事告诉你。”他抬起头看着我，“不……”我不想听，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我的拒绝还来不及说出口。

　　“想必公主知道玄奘法师回国在长安弘福寺开译场，便以谙解大小乘经论，我被选入玄奘译场，明日我便要搬去弘福寺。”

　　他的目光如此沉静，竟然毫无留恋……我不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

　　“辩机……”我喃喃的唤着他的名字，却听他道：“我十余年中潜心钻研佛学理论，现下终于有一件事情值得我去做，还请公主成全。”

　　我眼前已经模糊不清，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敢爱敢恨的，此时我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他要追求他的理想，难道她还要阻止他吗？

　　“你还会回来吗？辩机……”我能问的竟只剩下这样一句。

　　他只是对我一笑，没有回答。

　　我会一直等他，等他回来。

　　……等来的却是噩耗。

　　听伺候我的丫头说治安的官员抓住了一个小偷，从小偷的住处搜到了一只镶满珠宝的玉枕，小偷承认，自己是从弘福寺辩机和尚的住处偷来这只价值连城的玉枕的。

　　而那玉枕是我高阳之物，我与他的事情败露了，父皇大发雷霆，闻此时，我整个人都心神全崩，连站都站不稳，怎会……我不相信，翻箱倒柜将屋子里寻了个遍，却真的不见玉枕了，我的力气瞬间就被抽离。

　　辩机……他是被冤枉的！

　　我想要求我的父皇饶了他性命，可是，最亲的男人竟然下诏处死了她最爱的男人，我被禁足于府，却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我如同没有魂魄的躯壳，日日夜夜都在哭，我恨我的父皇，为何要这般对我，他给了我一段不美满的婚姻，却还要杀死我心中的最爱，最后奔溃的蜷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背脊靠着墙，茫茫然然，我想该去找他的。

　　房门被推开，因为太久没有出过房门，强烈的白光让我不适的闭起眼睛，我看见一抹影子离我越来越近。

　　辩机！他来带我走了……

　　“辩机……你来了。”我失声喊道。

　　“他都已经死了，公主何苦如此。”我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愤恨，我凭着我仅存的力气站起来，如同鬼魅一样盯着他。

　　“是你对不对？是你拿走我的玉枕嫁祸他的对不对！”我指着他咬牙切齿的问。

　　“是……”房遗爱坦然，丝毫都没有犹豫。

　　“为什么？他是无辜的……”我大吼，掐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掐死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和尚，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爱他……我爱他……他是我心中最高贵，最圣洁的男人，你，永远都比不过……我……”我只觉得眼前一白，失去了知觉。

　　直到现在，我都想问问佛祖，你那么伟大，为什么你却保护不了你的这个信徒，难道就因为他与我相爱？就不可饶恕了？爱是没有错的。

　　醒来之后我四处寻找辩机的影子，哪怕是跟他眉宇之间相像之人，可是每每与那些人相对，我才真切的感觉到，这世间只有一个辩机。

　　我离开冰凉的墙壁，靠着床沿坐下来，窗户打开了就没有再关上，寒风凌冽，可是我却想在看看这世界，这个曾经让我与他相遇的世界。

　　夕阳渐渐落下，我听见外头有混乱又痛苦的尖叫声，男的女的，还有兵器相撞发出的‘哐哐’声，我微微勾起了嘴角。

　　来了……

　　我活下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我想这是我唯一可以为辩机做的事。

　　今日天际竟然下起了茫茫白雪，就像我对他表露心意的那一日，是纯白的。

　　高宗永徽四年，房遗爱和妻子高阳公主阴谋发动宫廷政变，因谋反罪赐自尽不得陪葬昭陵，诸子配流岭表，高宗派长孙无忌审理此案，长孙无忌借此机会将吴王李恪也牵连进来，李元景、李恪、薛万彻、柴令武、巴陵公主等全部被杀。

　　如此……我算不算为他报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