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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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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英雄。
“保住自己的命比救援别人更重要。
“如果讨厌这点,就离开吧。”
“切!MADAMADADANE!”
八、
真田少将临时改变了救援小组的人员名单。他在原有的三名行动兵的名字后,加上了另一个名字——胡狼.桑原。
桑原少校并不是北冥军校的毕业生,却是唯一一个跟随真田少将从特种兵部队调遣过来的人。桑原少校现任勤务官一职,看上去是个和蔼憨厚的人,他总是温和的笑着,管理着全师的内务,以及,照料着少将的起居。
少校喜欢在得闲的午间找我下棋。也只有在他的棋里,我才能感觉到一丝心惊和震撼的东西——那是一种凌厉的气势,一个经历过各种意想不到的磨难的、真正的特种兵所拥有的强悍与坚定——就像真田少将时刻让我感受到的那样。
然而桑原少校的确是个温和的人。
我们棋局的结果,一般是输赢各半,或许我还要赢得多一些。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喜欢下将棋,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用手挠挠光亮亮的头,然后腼腆的笑着说:“我想尽可能快的提高我的棋艺,好早日打败真田少将!”
刚开始我惊诧于如此单纯的原因,随后却不得不惋惜的叹气起来。就我所掌握的数据,自真田少将学会下将棋以来,他根本就没有输过;所以,想要在将棋上战胜少将,几乎就等于要在煮熟的鸡蛋里挑出只活蹦乱跳的小鸡来。
在第一次赢过我后,桑原少校久久的望着天空发呆。就在我以为他是因为胜利的喜悦置于极点从而产生空虚时,他却凝望着我看不到的天际,缓缓的开口了:“真不可思议。我应该已经死了。在一年前。却没想到还能看到一年后的天空。”
我诧异的睁开了眼睛,却始终只看到少校恬静而温和的脸。
“我躺在草丛里,望着天,和现在的天空一样的天。可是没这么安静,天空上飞着很多吵闹的战机。我左腹很疼,被流弹打穿的伤口持续流着血。我不想逃走,我只想这样躺着,望着天。”
透过少校澄亮的眼眸,我并不知道现在的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眼眸里反射着湛蓝颜色的天空。或许是现在的。或许是一年前的。
“那个时候,眼前突然多出了一支手。那是真田少将的手,当时他是我们小组的组长。”桑原少校慢慢的诉说着,“我转移视线看着他,他的右大腿已经穿了个洞,他满脸血污。他却向我伸出了手。
“‘站起来。’
“这是命令的语气。让我产生了不得不服从的冲动。他一直盯着我,那种魄力让我都不敢大声喘息。我很想站起来,可是身体却不怎么听使唤。这时候,突然感到身体一轻,耳边一阵轰鸣。我感到自己好像是被炸飞了,腹部的疼痛让我眩晕了一阵子。当我回过神来时,就发现少将正背着我前进。而我们身后,我刚刚趟过的地方,已经被敌军轰炸机扔下的□□炸出了个大洞……”
少校的语气根本就没有起伏,他平静的诉说着,就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然后他默默的站起身,径直的离开,忘记了被他留在原地吃惊的我。
后来我零碎的知道了更多,甚至还听到了“真田少将唯一一次违背军令就是擅自离队营救伤员”的八卦新闻。一向对收集数据十分感兴趣的我这次却不想再深入了解这件事情。
我只觉得胸口好像郁积了些什么,一点点的沉淀下来,堵得发慌。
救援行动刻不容缓。
初春的夜刚刚降临的时候,桑原少校就率领着只有四人的救援小组悄悄的朝丛林内部进发。一改往日温和憨厚的形象,全副武装的桑原少校散发着一种野兽的气息。这是比我在下棋时体会到的更凌厉的气息。我想,桑原少校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军人,很出色的特种兵,然而我也认为,他始终只是个很温和的人。
救援小组的身影很快就被暗夜的冷光所吞没。丛林阴森的张开着它的口,吞噬着贸然入内的人。它的肚子里一片漆黑,隐藏着无数的希望与恐惧。
真田少将一整夜都在指挥室里静坐着,我却连沉着坐定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我们的假想正确,那么桑原少校很可能在救援过程中找到另外的战友;但如果事情是按最糟的方式发展,我们不仅会失去优秀的情报员、狙击手、特种兵,也有可能,失去不久前刚刚得到的最优秀的爆破家。
——虽然我已经深刻的了解到,战争吞灭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像我们人类吞噬一粒米饭那么自然简单。
我依然为最坏的结果而心惊胆战。
我开始决定再次相信神明的存在,是在第二天的拂晓。即使我早已终止了向他祈祷,他却真切的带给了我我所祈望的东西,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聆听我内心的声音那样。
微赧的晨雾中,丛林出口隐约浮现出一些模糊的人影。
值勤的士兵欣喜中忘了自己的使命,他擅自离开岗位,热烈的奔跑着来到指挥室。匆忙进入的身影带来了红色的朝阳。他年轻的脸庞红彤彤的,因为太过高兴而有些打结的舌头诉说着天籁般的福音。
真田少将第一次忘了处罚擅自离岗的士兵,他急切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幅度的迈着步子走出指挥室。匆忙中戴上的军帽似乎都有些歪斜了。
谁都没有想到桑原少校会这么快完成任务,更没有谁会想到这次任务会带来如此完美的结果。
追随着少将赶紧走出指挥室,远远就看到在晨雾缓缓走来的那一队人影。
桑原少校颇有特色的光头在晨光中炫耀的反射着光;他的脸上有些许的血污,可是这不会阻碍他满脸的神采。
几月不见的切原中校走在稍后的位置。他比以前要瘦很多;走起路来有些摇晃;不过好像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他整张脸上没有一处白净的地方,满脸的血痕、土污、以及战火的颜色还有别的什么脏东西,唯有那双眼睛,白色和绿色,格外的分明。见到我们,中校显得很高兴,可是高兴的神色马上被悲哀所代替。
在他身后,被人抬着的一张简易担架上,是一片耀眼的红。
那是紧闭双眼的侦查联队队长,丸井文太中校。
他一直都是个活泼的人,有着一头灿烂的如火般的红色头发。可是现在,那一头的红发似乎因为燃尽了生命的热情而显得干燥枯黄,他浑身上下渲染着的红色干涸的液体,反而触目的撕扯着我的心。
“赶紧送丸井中校去医务室!”真田少将仓促的命令着,就像如果耽误的这一秒,就会永远错过一条生命一样,“对所有伤员都进行细致认真的治疗!”
为数不多的白衣军人架着空担架急切的奔跑过来,又架着承载着体重的担架急切的离开,最后营地上只留下了没怎么受伤的四五个人。我惊喜的发现,在被人忽视的回归队伍最末尾,是越前少尉单薄的身影。
就像预料中的那样,可真正接触真相时却又觉得或许是视现象的幻觉。
越前少尉抿着嘴兀自的保持着沉默,额发沉重的搭在前额,被战火熏得一块白一块黑的脸上没有笑容。
真田少将沉稳的走到桑原少校眼前,坚定而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少校报以一个温和的笑;少将再走到切原中校以及他所率领的小队面前,端正的行了个军礼,中校他们也认真的回敬;然后,真田少将径直走到最末的越前少尉前。
我没有看清少将到底是如何出手的。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刹那间爆发,在我的大脑还没开始做出反应前,眼睛却捕捉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越前少尉,就像一片单薄轻盈的纸,很随意的,就飞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块地方。有什么金属的东西从他敞开的领口飞扬出来,闪亮着点燃了他飞行的轨迹。
“碰——”
干枯的树枝发出沉闷的声音,这似乎表明它正承受着不属于它的重量。我回过神,这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越前少尉被真田少将打了。
少将强有力的手刀丝毫不留情的挥在了少尉瘦弱的身躯上。少尉被重重的甩在身后的树干上。然后背靠着光秃的树干,一点点,一点点,滑了下去。
所有人都呆在了原地,第一个打破诡异的沉闷的,竟然是切原中校。
“少……将阁下!”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中校跑到少将面前,抬着他的头,勇敢地说道,“如果不是越前少尉追寻信号找到我们,丸井和我都不可能活着…….”
“闭嘴!”
少将大吼一声,成功的让切原中校半张着嘴愣在原地。也成功的让所有想开口的人都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绕过中校,真田少将一步一步的走近努力着想要站起来的人。
真田少将的步伐坚定、缓慢,也异常沉重。我猜他刚才的那一手刀一定是倾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我似乎看到他隐蔽的藏在军衣袖口下的手,正在细碎的颤抖。
越前少尉低着头,很用心的试图站直身子。他把全部依靠交给了身后的树干,握着树干的手的皮肤下翻腾着的是血的颜色。
真田少将站定了,留给我们的是笔直而坚挺的背影。他居高临下,此时我却想不出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表情俯视着眼皮底下的人。
我听到真田少将浑厚冰冷的嗓音与空气产生的共鸣:“越前龙马,违反军纪,擅自行动。记大过一次,革除军职!”
在场所有的人都吸了口冷气,夹杂着惋惜、不平和同情的情绪。
越前少尉却踉跄的、倔强的,一点点的,扶着树干,终于是,站了起来。
嘴角挂着一丝殷红,顺着唇边的肌肤,一点点的滑落,少尉毫不在意的抡起手,粗鲁的将它擦拭得没有痕迹。
越前少尉微仰着头,金色的眼眸正笃定的、毫不示弱的瞪着面对着他的人。
真田少将依旧是背对着我,留给我的还是那堵刚硬的墙。
隐约中,我似乎听到少将压低着嗓音,在说些什么。
我不敢贸然的靠近,耳朵捕捉到的却只能是呢喃般段碎的呓语。
但是,我能看到:越前少尉的金色眼睛,慢慢的被点缀上了我所不懂的色彩;一直紧闭着的没有幅度嘴唇边,终于浮现了一丝真切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