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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满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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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荣轩忽然沉默了,
他想起刚刚猎的那只狐狸,已经中箭了,还在最后一刻奋力飞脱。忽然间觉得心里就跟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痛............
篝火周遭一时安静极了。
葛朗的酒也醒了不少,扑通一声就跪下。
眼看着天幕的墨蓝己然全部倾盖下来。
熊熊的火光仿佛全都拢在宋荣轩的脸上,而旁人不安的揣测着他如今到底是喜还是怒?
有些难过,不知怎的,他的语气就和蔼了,亲手扶起葛朗。“世事无双全。又是何苦呢。”
葛朗点了点头,可是在他叩谢的时候,那泪滴在火光里。
宋荣轩低声问他。“在不能错规矩的前提下,你想做什么?”
葛朗呆了好久,然后说。“臣想送安喜公主的嫁。她和公主都在同一处地方,也在明年出嫁,只想看她一眼。”
宋荣轩叹道。“何必呢。”看一眼又如何,过后还不是各自男婚女嫁。
葛朗的脸沉溺在火光的温柔中,就像有一层光芒,不真实但是很令人向往。“殿下看见那只狐狸没有?”明明已经中箭余生无多,却拼尽最后的气力,把自己想要的食物拖去自由的天地。“家里安排了事,为人子女也万万不敢不从,可是像即将渴死的人,明明知道前面有一滴蜜糖是解不了渴的,可也想把它吃掉。”
他默然的抬头看他,看他脸上的叹息。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臣一定会效忠殿下,至死不渝。”
宋荣轩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眼睛在密密的睫毛后,不知是在可怜他还是觉得他过于儿女情长。
不过少年大抵都有这种出格的事。
他沉默了,随即一言不发,起身背手,跪在他前面的葛郎也不敢再说话了。
一般男子都会把爱情放在忠孝的后头,难得遇上这么一位真性情的人,掌控起来倒也容易,只是委实太多情了些。
等空气中的寂静几乎凝固的时候,宋荣轩才转脸对一直跟随他的宫人说:“还不记下。”
行动之间自然而然,也有一言九鼎的风范。
葛朗很有几分感动,连跪地叩谢。
旁人大约想不到传说中任性骄傲的太子殿下居然也这般心肠,倒出了意外。
谁知宋荣轩又瞥了他们一眼,皱眉说:“你回来后再请罪。”
“哎,殿下,他也是一片痴心,您看............”郑国公家的郑福壮着胆子求情。或许是看到太子殿下的脸在火光下给了一种温和的错觉。
“你也觉得追女人追到边塞是一件值得称扬的事?”宋荣轩加重了语气。
郑福立即闭嘴。
宋荣轩对葛朗严厉地说:“葛家家风素来严谨,没想到出了你这个异类。”
众人见他发火,当即有人小心翼翼地劝葛朗:“你还去哪里干吗?不如不去吧!”
“说了去就要去。”突然宋荣轩没好气插嘴。“难道孤是出尔反尔的小人吗?”
劝葛朗的人没来由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地闭嘴。
宋荣轩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嗓子问葛朗。“跟孤来的人,你都信得过吗?”
“信什么?”葛朗困惑地问。这一出出的戏,真把他弄迷糊了。
“你都信不过他们,还把自己的事给捅了出来。”宋荣轩怒道:“日后让人知道孤纵容了你,父皇还不得责骂孤。所以这事不得传扬开去,省得坏了孤的名声。”
哗!一声,回神过来的众人笑得跟开了锅似的。
郑福笑着拍了一下葛朗的胸膛。“你真好福气,碰上了殿下这么好的主子。”
葛朗反捶了一下他。“殿下只是我的主子?”
众人一听,自然先谢恩一番,只是各人心情愉悦,后来闹了个通宵达旦。
皇宫里的皇帝听到此消息,心情不错。
儿子日益长大,拢络的手段虽还稚嫩,但也见了形不是,他心情大好地翻了翻手头大女儿出嫁时的陪嫁名单,顺手就批下了葛朗作为送嫁副将的事,只是眼睛在秋海棠的名字上略停了一停,又合了上去。
第二日,宋荣轩归来,皇帝抬眼看底下坐得端正的儿子,抖一抖手中的折子。咳嗽一声,对他说道。“你答应葛朗的事,朕批了。”
宋荣轩连忙起身代葛朗谢恩。
皇帝摆摆手:“你坐吧!”复又对他说道。“你只要知道儿女情长要不得就是了。多少事都从此间误了。以后你不得干这种昏事。”
宋荣轩心里自然明白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称是,倒让皇帝心里欣慰不少。
东宫因着主人前一日不在,望过去少了些生气。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正在晒太阳。
前方有些雪开始融化,宫道开始泥泞,宫人们扫也扫不过来,人走过,鞋子难免会湿掉,踩在雪没有化的地方,偶尔还会摔倒。
宋荣轩回去的时候,己近中午。
在廊下守着门口的秋海仙眼神停驻在他身上一闪而过,跟着蹲身请了安。
宋荣轩掀开帘子,碰上迟池捧着皇后赐下的茶具,正想着要出去清洗,冷不防他进门,那茶具哗啦一声倒地,碎响的声音顿时惊破了整座东宫的安宁。
也让脚下一滑的迟池全身都变得僵直。
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切的子房嚷道。“秋海棠,你打烂了皇后赐给殿下的贡品!!”
这可是死罪。
迟池惊骇地望住宋荣轩。
宋荣轩转头看了一眼子房,又在秋海仙的身上留了一下。“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掐得点那么准!
子房大惊失色,这次实在是冤枉,他本是东宫的总管,太子回来,他自然得伺候在跟前,可是他不敢大声辩解,因为随着宋荣轩的眼光,他看到了秋海仙,天啊,他是皇后派的人,秋海仙也是,难不成太子以为他们勾结在一块了。
殿里很闷,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擦了擦满头的汗,看到了碎了一声的茶具,扑通一通跪下禀道。“这是海仙姑娘要海棠姑娘清洗的。”
秋海仙和秋海棠本来是平级,不存在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境况,那自然是秋海仙托了子房下令给秋海棠洗。
脑子的思路一清晰起来,子房头叩地请罪。“奴才该死。”
“都拉出去吧!各打十大板。”
宋荣轩受的是帝王教育,自然在第一时间权衡出伤害性最少的方案。
果不其然,外头已经响起宫人的传禀。“皇后娘娘驾到,安喜公主驾到。”
外头的人迅速把迟池和子房拉了下去。
宋荣轩的下巴对秋海仙点了一点。“还有她。”
于是皇后在进来的时候,看见脸色惨白的秋海仙咬住下唇被拖了出去。
“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母后赐下的,死罪都不可恕。”
宋荣轩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别的物儿倒也罢了,偏偏是母后赐给孤最喜爱的器物。”
说罢,像睁开眼似地看到皇后,僵在那儿然后第一反应想想起身行礼。“孩儿有失远迎。”说罢长跪不起。
累得皇后还得弯腰扶他。“罢了,罢了,左右不是几件物事,你喜欢母后迟些给你更好的。”
宋荣轩一听,眼睛儿睁得圆大,脸上像小孩儿似的堆了蜜的笑。“那敢情好。”
说罢殷勤地扶着皇后在自己平时坐得的主位坐下,又命令沏了人参茶过来。“母后怀着弟弟,正宜大补!”
又令人托着一盘糕送到安喜的跟前。
安喜听着院子里有迟池的惨叫,心神不宁。“哥哥!”她想求情,但又不知道怎么说起。
宋荣轩一笑,向窗外道。“这次看在孤的妹妹就算了,只是是不能轻饶了,这样吧,再革一年银粮作数。”
身上己是落了几板子的三人还得挣扎着过来谢恩。
安喜瞧着迟池脸色惨白,心都快扭在一块了。
倒是秋海仙看了一眼皇后。
可是子房的眼神怨毒的瞪了一眼她。
“这几天都不用他们伺候,省得孤看了生气。”宋荣轩拿了一块糕喂安喜,安喜不敢不吃。
秋海仙心里大奇,这太子殿下的眼神儿可是一眼没有落在迟池的身上。
宋荣轩伸手挠挠安喜的头,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一眨眼,妹妹住在宫里的时间不多了。”
一句话未了,皇后的眼圈儿就红了起来。“你啊!”她一点宋荣轩的额头嗔怪道。“今日本想着聚天伦之乐,偏偏你又来招母后的眼泪。”
宋荣轩笑着说:“可是孩儿不对,糟了母后的心。”说着手里托了一杯茶到皇后的唇边,皇后略抿了抿,也就放下了。
看到他手中的杯子放下,皇后一放松下来,话就显得多。“你父皇也是的,硬把你妹妹嫁得那么远。以后可怎么看她呢。”她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擦了擦眼。
“怕什么呢,又不是不回来。”一时气氛被他的话冲开,宋荣轩命取要酥酪来,令人在上头撒了果干和果碎,安喜见了心喜,跃跃欲吃。
宋荣轩笑着看她吃,又令人取了栗子,自己慢慢检剥完后奉到皇后的跟前。“虽是好吃,但是母后也不能多吃。”
皇后见了心里不自在,因又道。“你苦自己来呢,小心手肿了。”
宋荣轩笑得烂漫。“孤小时候可是记得母后也是亲手剥给我吃呢!”
安喜的也拍手笑道。“母后也剥给我吃呢。”到底从浣衣局出身,于规矩上头不太严谨,这会子她吃的急,嘴唇围了一圈白白的印子,倒引得人发笑。
“慢些吃。”皇后从旁边宫人的托盘里了拿来了巾帕给她擦嘴。
“是啊!你爱吃,哥哥的份例都给你便是了。”
“不!”安喜扭头搭在皇后的肩上。“安喜才不贪吃呢。”
宋荣轩笑道。“我知道,不过逗逗你罢了。”
一时间,殿内倒真有了些和谐的气氛,皇后有身子略坐了一坐也就走了。
安喜叮嘱宋荣轩道。“迟姐姐可是好人,你不许欺负她。”
说了一回,方转身,依旧随着皇后走。
其实东宫这场板子虽落得重,但是伤得也只是秋海仙罢了,一来子房是东宫的总管,谁敢真下手重打他,二来迟池资历也不浅,平日也算交好与人,看似动了皮肉,实则无大碍。倒是秋海仙来得日子浅,又曾经被罚过,跟红顶白的人哪里有心放过她。
和迟池同屋的宫女子青拿了药“来,趴着躺好。”又搬来凳子坐在床旁,接着掀开被子,褪了衣服拿了药擦在她的臀部上。
迟池笑着道。“能多躺些日子偷懒也是好的。”
气得子青拿手去点她的额头。“落下疤,看你何处哭去。”说罢拉过棉被盖住她的身子,晚上有些拿了稀饭过来,还有玫瑰露调的羹。
“这是安喜公主赐下的,独你一份,省得你喝稀饭喝得嘴巴淡。”子青唠叨着喂她,迟池想自己拿,“也没那么娇弱,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姐姐照顾我这些日子也累了,你也一块喝吧!”
子青当然不客气跟着喝。“这羹倒也香妙异常,只是太甜了。如果是乌梅玫瑰露倒还好些。”
迟池笑道。“少不得我厚着脸皮求求公主便是了。”
子青便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常人挨了打都是哭天喊地的,没事也要装出事来,眼前这位倒好,打完后无事人一个。
迟池见她眼神出奇,不由垂下眼皮。“也不是第一遭,遇上这事。在浣衣局的时候,妈妈的脾气不好,三天两头也是挨打,比现下还差些。”
听得子青戚戚然,安慰了一会,便灭灯安寝。
过了不久,迟池依旧去东宫当差,只是位置从殿内到了殿外,差事也不是那么的轻,成了洒扫的宫人。
和她一块还有秋海仙。
随遇而安可能是迟池的本性,到了拿饭的时候,揭开饭笼,看见满满的一碗饭上头搁了白菜腌萝卜后当即大喜捧去台阶上坐着大口的吃。“如果饭后再来一杯乌梅泡的茶就美妙了。”那是绝妙的减肥套餐。
秋海仙却是不同,把碗一摔,狠狠瞪了她一眼后扭头就走。
也不知她通过了什么关系,居然又调回去了东宫殿外守门,相同的,迟池也被调了回去。
好像各自打了五十板了,她们又回到了原点,只是秋海仙被东宫的人隔离开来,连话都不敢和她说一句。
看见在自己跟前倒茶的迟池,宋荣轩的眉尖蹙了一蹙,拿着茶杯的动作轻之又轻,吓得迟池大气不敢喘,殿里很静谧,偶尔只传出外头几声雪落的声音。
“殿下请用茶!”迟池倒完茶后,又殷勤地要去磨墨。
宋荣轩静静的望了一眼她,半晌才道:“梅子是发物,你刚伤好不久,不宜吃。”
啊!这话倒把迟池听楞了。
原以为他还会数落自己呢。
晌午,安喜那里有人喊她。
刚好宋荣轩也不在,子房见是公主,少不得卖个面子,也就允了。
也正好谢谢她的玫瑰露呢。
迟池拿了伞出去。
谁知来人把她引到了宫道上。
那头停了一辆马车,迟池快步走过去:“天气才好些,你又想着出去玩了。”
站在马车旁边的人扶着她去车。
迟池一面把伞放在他的手里,一面踩着踏脚上了车。
才了掀车帘,她就整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不过这样也好,整天呆在东宫里可把我闷死了。对了,我亲爱的公主殿下,你带了银子没有,要不然咱们这一趟出去就白瞎了。”
一抬头她就愣住了。
这哪是安喜!
明明是宋荣轩。
迟池一下子就僵在那儿。
车帘放了下来,车里一下子显得窄了许多。
怎么会是他呢。
还冒充了安喜的名义。
她的身子缩了缩,刚要站起来。
“坐好吧。”宋荣轩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心心念念想着出宫,这一趟刚好带你出去。”
出宫!
迟池顿时觉得心砰砰直跳。
愿望那么就被实现了。
实在不用的,她迟些也会跟着安喜走,她张嘴刚要说。
宋荣轩掀起帘角向外看了一眼后退的宫墙。“前一次没能护得住你,是孤不对。事后也不知怎么补偿你。”也只好想出这个法子,让她出外散散心。“时间也不能太久,日落之前,咱们就得赶回来了。”
原来只是一种短暂的补偿。
迟池垂着头。
“伤.......好点没有。”宋荣轩看了一眼她有些僵直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