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79、第五章（2）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的工夫新绿已上了枝头，春风混着青草的香味儿来到了世间。

　　一九一O年的春节，慈禧是在西安度过的——行宫的场面很大，一点也不亚于颐和园里的气派。

　　慈禧太后坐在正座上，听着底下的大臣山呼万岁，心里滋味那叫一个美——她高兴，这不单是因为过年，最主要的是前几天，李鸿章发来的电报她看过了。洋人们提出的《议和大纲》对她来说是个实质性的突破：洋人不在再未是否承认李鸿章的议和大臣身份而相互争吵不休了。他们总算能够静静地与大清坐到谈判桌上了。

　　洋人既然承认了李鸿章，那么自己太后的身份自然也就顺理成章，所以《议和大纲》中只提到严惩以端王为首的一百五十名主战大臣，单单没有她“慈禧太后”……她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下来了。至于议和的条款，她都没怎么上心，有的甚至看都没看就应承下来了。

　　离回北京的日子近了。

　　“快着点儿，快着点儿！快点把菜都上齐了！”

　　李连英急急地招呼着，两道黑粗的眉毛都快皱到一起了：西安的这些奴才个顶个的榆木脑袋，远没有宫里头的顺手。一句话，你得说上三遍，她们不会动，张口闭口还“俄”啊“俄”的，叫人听了实在是不舒服。也就是因此，那些从北京带来的奴才、婢女就更要忙了。脚几乎是不沾地的。

　　文月大声叱骂西安的使女，好象以此显示自己“高奴一等”的地位。琼儿在一边看着，对她这样的举动很是不上眼——这样忙乱的时候叱骂是多余的，把事情做好菜是重中之重。更何况这些地方上的使女对宫中的规矩，当然是不清楚。别说她们了，连自己也是一点一点的混熟的。何必得理不饶人呢？！

　　“琼姑姑……”一个使女端着一盘“双龙吸珠”到她的面前，怯生生地说：“菜。”

　　乍一听这“姑姑”二字，琼儿尴尬难免，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到了这样的辈分了。

　　接过菜，琼儿莲步姗姗地走到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来到正桌前，把菜轻轻往桌上一放，一切都讲究着分寸。

　　这是的大厅里，没有外官，全是皇亲国戚，所以礼数上不讲究，气氛也就轻松了些。

　　然而，环视厅中，已经没有了大阿哥的身影。前天，他从大阿哥一下成了庶民。命运如此跌宕这都得拜他阿玛所赐。在主战主和的事上，他虽然没有发言，但太后还是来了个“赶尽杀绝”。虽然做得决绝，可她老人家高兴。特别是看到溥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发白，四肢发软的样子。她心里的高兴可是掩都掩不住的。

　　总算是出了口恶气——老佛爷就是这么说的。

　　皇帝坐在太后的右手边，一脸的漠然，不被喜庆所感染。偶尔夹菜的动作，也是呆板无力的，吃块碎屑大小的食物，他愣是能嚼上半个多小时。

　　可是太后不管他，她只知道自己要过一个痛痛快快的春节！

　　吃完年夜饭，她的兴致不减，和贵妇们玩到丑时才回房。

　　伺候太后睡下，琼儿觉得全身像散了架似的，幸而主子睡前让她休息。她谢了恩，脑子里只有“回房睡觉”四个字，意想着躺在床上那一刻的舒适。

　　走廊里的光线暗淡，从灯笼里透射出的那点光让人昏沉。经过的房间的窗门紧锁，白色的窗户纸上被衬红光，像是蒙上了血……她有点害怕，加快脚步，直至看到了自己的房间，才停下来……

　　自己的屋子亮着灯光，在黑暗中这个小明黄格子特别醒目。它像港口的灯塔似，召唤着琼儿这只孤单的小船。

　　琼儿走过去，心中满是兴奋，伸手推门，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她的睡意随着这声响，一下子全赶跑了。

　　她凝然不动，这让文月很是尴尬，地上金煌煌的一片已经不需要任何的解释。

　　“我……我还以为你今晚要在太后那里……伺候一夜呢……”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首饰。

　　“谁让你动这些东西的？”

　　琼儿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中少了原来的和气。抬头看看她的脸蛋——吓！铁青铁青的。文月有些害怕，把东西收拾了，往桌上一放，不说话了。

　　看她不言声，琼儿的怒火有增无减。她一个箭步上去，做了一件进宫这么久，却从未做过的事——她摔了文月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一个巴掌。

　　“谁让你动这些东西的？”她咬着牙，抓住了对方的衣襟。

　　文月浑身一个哆嗦，怦怦的心跳声占据了她的听觉。这声音扰乱了她的呼吸，一层细汗渗出了她的额头。而用力撑在桌面上的手，在红木桌上划出了一条湿漉漉的痕迹。

　　文月苍白的脸色，恐惧的神情无不映在琼儿的瞳孔中。她突然意识到，对方在害怕自己——这是个多不可思议的感觉，快感在她的心中迅速燃烧起来——“啪！”又是一个巴掌！

　　琼儿感到自己的手火辣辣的疼痛，这种疼痛让她麻木；可是她高兴，高兴得叫她兴奋了！

　　文月惊呆了，脑子一片空白，她反应不过来，可火辣的疼痛又让他清醒。

　　“你干什么？！”她尖叫了一声，手护住了自己的脸。

　　“谁叫你动那盒东西的？”

　　琼儿伸手揪住她的前襟，猛地一拉；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问。现在，一股力量充斥在她的体内。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

　　“怎……怎么？这东西不能动？”文月发颤的声音还在辩驳。

　　“不能！”
　　这两个字是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为什么？难道这东西见不得人？”文月依旧嘴硬，手却不自觉地抓着对方的手腕，生怕她再对自己抡巴掌。

　　话音一落，恐惧在琼儿的眼睛里留下了痕迹。文月马上大起了胆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必怕她。

　　“被我言重了？！哼！”

　　“胡说！你胡说！”

　　“我胡说？！你以为我……我是刚进宫啊？！这些东西，我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一件件都是宝贝，没个百十两打不住！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哪来的这些东西？！”

　　“这……这是我的……”
　　她已经是口不择言了，文月也知道自己占了上风，她抬起下颏，对着琼儿得意地说：

　　“那这是谁的？皇后的还是……珍儿主的？”

　　“珍儿主”三个字刺激在着琼儿手腕的神经，她的手一下松开了对方的前襟。

　　“不……不是……”她摇着头，眼睛没有了焦点，刚刚的威慑全都土崩瓦解了。

　　乘着这个机会，文月把她往后一推，琼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前几天，你为他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我就该想到了！什么表哥不表哥的，全他妈的放屁！你和他就是吃对食儿的 ！”

　　琼儿的心“咯噔”了一下，连还嘴的力气的偶没有了。

　　“哼！不要脸！才在宫里头呆了几年啊，就熬不住了！那小糕子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顶老实的样儿，敢情也会小偷小摸啊！”

　　“不是他……”反驳得无力。

　　“不是？！呸！当初老佛爷把那小子扔进湖里的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现在我算清楚了，八成他是偷了东西被人……”

　　“老佛爷……是老佛爷把他……”

　　“扔进湖里去了！傻子！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太后为什么要杀他？”琼儿总算把一句话说利落了。

　　“太后为什么要杀他？！他一太监，太后看了不顺眼就能要他的命，再说……”她看着桌上的首饰：“你们做了什么，心里头应该清楚！”

　　她的话完了，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反应——琼儿低着偷，眉头皱着，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文月突然觉得她的样子可怕——刚才是暴躁得可怕，现在是静得可怕。

　　门突然开了，冷风灌进房间。琼儿站起来，跑了出去。文月紧跟出门，海骂了几句，才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