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真正的结局 ...
-
公开展映那天邵柏青自己去了穷途末路的观影现场,跟随观众一起入场,坐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
灯光熄灭,穷途末路开始放映。
第一幕,罗祺在大学认识了刘广川,两个人像普通大学生一样谈恋爱。夜晚赶不上门禁,通宵压马路,两个人眼里只有彼此。
时间久了,罗祺开始觉得重复的生活没意思,刘广川每天说早安晚安,每天的亲吻和拥抱都仿佛进入了一种模式化的循环。
他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在这样的生活里感到灵感的消亡。日子走得很慢又很快,一睁眼就看得到生命尽头。或许刘广川到八十岁也会亲吻他说一句早安,然后他躺在床上结束这一生,失去呼吸的权利。
罗祺被噩梦惊醒,匆匆离开这个小家。
罗祺在驻唱的地方认识了孙希,孙希是附近一家律所的律师。
第二幕,罗祺和孙希接吻睡在一起。
孙希问罗祺要不要分手,罗祺拒绝落荒而逃。但是孙希还是会联系他,两个人不清不楚的保持这样一段地下关系。每当罗祺觉得生活无趣时,他就利用和孙希的关系刺激自己写出新歌。他在刘广川身上得到快乐,同时在孙希身上也得到快乐。
第三幕,罗祺与孙希分手。
孙希审判罗祺。
最后影片落幕,漆黑的影院里只有压抑的呼吸纷纷扰扰。
突然屏幕上出现罗祺的近景镜头,演员皴裂的脸占满整个荧屏,那双深邃的眼睛笑起来,眼角有着干燥的纹路。
他说:“刘广川,你找个正常人谈恋爱吧,你会幸福的。”
镜头拉到全景,苍茫的云雾笼罩着群山,一个突兀的坠落声在影院响起。
那个东西沉默着,不受控地撞击在石头上、崖壁歪斜的树干上,最后画面归为一片孤寂。
乌鸦哀鸣,空谷回响。
罗祺淹死在这片雾里。
邵柏青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眼眶酸楚,罗祺对着镜头的独白在他脑海里疯狂重演,那张面孔逐渐扭曲,变成另一张他所熟悉的倔强苍白的脸。他无声地说,不要!
影片的放映已经结束,灯光乍起。现场响起掌声,经久不散。
邵柏青用颤抖的手鼓掌,这才是电影的结局吗,这是傅莱的答案吗。
他无法忍耐,他要立刻和傅莱说个清楚,他不在乎什么伦理道德,他不接受傅莱对自我的苛刻审判。他只想把傅莱从这场该死的电影里揪出来,让他重新站回到地面上来。
展映后,穷途末路剧组迎来了第一次发布会,发布会现场聚集了欧洲各家新闻媒体的记者。
傅莱坐在中间的位置,陌生地调整话筒的位置。
主创们都是第一次来戛纳,动作透露着青涩谨慎。傅莱向两侧安抚一笑,示意可以开始提问。
“亲爱的傅莱导演你好,希望我没有念错你的名字。我们关注过这是你的第一部长篇电影,同时你也是这部剧本的创作者,我想问你这部电影的题材和情节灵感来源于哪里?谢谢。”
张涟眼睛微微睁大,紧张地看着傅莱。
傅莱在桌下悄悄拍了一下张涟,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谢谢你的提问,也谢谢你念对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不是比其他中国人的好念?”
傅莱四两拨千斤地将氛围先变得愉快,翻译过后,台下的记者纷纷笑了起来。
“作为一个创作者,生活中的一切东西都是我的滋养灵感的养料。灵感在某一个瞬间敲开我的门,但是它并不足以成为一部电影。这部电影一开始的灵感可能与这部电影里的任何一句台词、一个情节都没有关系。如果一定要说一个来源,我想这部电影的诞生只是因为我想要探讨爱有没有唯一性。”
“傅莱导演,感谢你美丽的名字。我是来自德国的记者,在这部影片里我们看到有一段情节利用剪辑手法创造了刘广川开门见到罗祺和孙希的假象,这个镜头非常短,请问它有没有暗示三人共同享有的一种关系?这是一种暗示吗?”
傅莱专注地盯着那位德国记者,仔细辨认。
待到他结束提问,翻译迅速将问题说了一遍,傅莱耸了耸肩,“是不是因为我的名字好叫才收到了这么多提问,今天过后我会改一个新的名字。”
假装无奈的抱怨,又引得场下一片哄笑。
“我无意探讨更深刻的问题,观众可以相信他们看到的一切,在每个人不同的价值观里遵循每个人不同的准则。发生是一件主观的事,不论对错。”
台上其他人的表情已经变得严峻,这话不就是暗示了三个人的可能性存在,这个采访传回国内要怎么办。
“张涟,你好,我很欣赏你在这部电影中的表演。你脆弱的骄傲让人同情。电影中最后一幕让人深感震撼,请问你拍这一幕的时候是如何设计表演的。”
张涟身子稍稍靠前,拉过话筒,性感的厚唇靠近麦克风,“最后一场戏也是我拍摄杀青的一场戏,我是一个体验派的演员,在这两个月我成为罗祺,他是一个大众眼中不懂情爱的人,可是在这两段关系里他给出了超额的爱,并且因为自己的快乐而饱受折磨。每一个快乐的瞬间他都要用成倍的受伤来相信,他在这种审判里发觉到自己还活着。最后压死他的不是别人的唾弃,不是刘广川,是他不能面对自己,他想不明白。我拍到最后的想法只有一个,我不想了,我什么都不想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又回答了几个问题,这场发布会算是结束。
几个人离场时傅莱才有了来到戛纳的实感。
他暗暗想,其实邵柏青说的是对的,如果他不来戛纳,他会后悔的。在这样的一场盛会里获得的赞美是无与伦比的,他的作品,他的同事,大家都被记住。这是一个光辉的时刻。
每个人都在,这个故事是圆满的。
傅莱跟着几个人一块向出口走,大家勾肩搭背好不乐哉。
“我刚才都快吓死了,他们问的问题也太敏感了,我会不会被封杀啊!”
“瞧你这个小胆子,你看傅导多会说话。”
“怕什么,等我们得了奖,天塌了奖杯给顶着!”
一伙人嘻嘻哈哈浩浩荡荡地出了楼,路过门口时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傅莱心情已经放松,没想到迈出门的一瞬间门旁一名穿着黑色西服的人拦住了他,恭恭敬敬开口,“导演您好,有位发行商对您的电影非常感兴趣,想邀请您详谈。”
傅莱脑子里那根筋已经绷了起来,他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商务方面的往来请联系我的公司。”
不等傅莱说完,那人打断道:“Lawrence,我是你父亲的助手Jonas。”
有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呢,或许有八九年了。
傅莱想象过很多种和父亲见面的场景,那些场景大多是恐惧和混乱,眼下这件事真实发生时,他却有种终于等到的踏实。
那柄剑终于落下来了。
傅莱轻嗤一声,明明在这条走廊开始的地方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导演。
还没有出了门,他就失去了自由。
这个名字是锁住他的锁链,也是一把钥匙。这个名字打开了那座关着他所有噩梦的笼子,他听见父亲呼唤他,将他关在卧室封死了门窗,他无数拍打挣扎后得到的只有一句Lawrence。
他跌跌撞撞离开家的那天,母亲在远处嘶吼Lawrence不要回头,不要回来。
他十五岁以前的生活,他已经抛弃的身份——Lawrence。
肖闯疑惑地走回来,看那位自称Jonas的人,伸手拉傅莱,“傅导,走啊!干嘛呢!”
Jonas带着标准的微笑,挡住了肖闯的手,“导演已经答应了另外的晚餐邀约,请您代为转达给剧组。”
肖闯心里默默点评了一下Jonas的武力值,看起来不太好惹,他小心翼翼地反驳:“可是邵总说晚上酒会都要出席。”
“傅导,你说句话啊。”肖闯也不敢拉人,急得干跺脚。
傅莱微笑着,他要给自己留一个体面。他不想毁掉剧组对于电影节的美好回忆。
“你去告诉邵生澜,我可能要处理一些私事。”
“他哪里也不去。” 另个声音同时响起,呼吸听起来有些不稳,像是跑过来的。
傅莱闻声瞳孔微微扩大,震惊地停止了呼吸。
邵柏青此刻一身全黑装扮,面容冷峻。他本身在商场浸染多年,身居高位已久,此刻一句话掷地有声,让在场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傅莱被人拉到身旁,感受到手臂上透过来的热量,他终于敢相信原来那不是一场梦,是邵柏青真的来的。
傅莱语气里还是不敢相信,“你真的来了。”
邵柏青沉着一张脸,毫不收敛地与Jonas对视。
“这是你父亲的人?”
傅莱紧张地点点头,手掌心全都是汗。
他满脑子都是邵柏青知道了,他骗了邵柏青,邵柏青知道了多少事。以后要怎么办,不对,他和邵柏青还有没有以后……
Jonas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知道了来人的身份,“看来您是Lawrence在中国的朋友。”
Jonas把朋友两个字特意咬得很重,嘴角微微翘起。
傅莱却被这两个字刺痛,不管邵柏青在场,用许久没用的那门语言骂人。
他已经很久没说过德语,但是此刻被Jonas激怒,埋藏在深处的那门语言直接绕过思考环节连成一篇情绪激烈的控诉词。他直接张嘴一连串的德语冒出来,足足说了四五分钟没停,邵柏青听不懂德语,但看傅莱的神态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傅莱说到激动的时候控制不住用手做动作,邵柏青坚持拉着他的右手,所以导致傅莱骂着骂着想动手时意识到邵柏青在旁边颇有收敛,转念一想邵柏青也听不懂,干脆用左手指指点点,骂得更响。
Jonas用德语叽里咕噜又回了几句。
傅莱不耐烦地说:“你让他来,给我个痛快吧。”
Jonas叹了叹气,看向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电话响起来,Jonas接起来说了几句,又把电话转给傅莱。
傅莱看到那个名字就泛起恶心,没接过电话,直接在Jonas手里按了免提。
“Lawrence,好久不见,我是爸爸。”
傅莱顿时僵硬,哪怕他已经心理建设过了,听到父亲的声音他还是通体生寒。
邵柏青时刻注意这傅莱的状态,在他身子一僵时更用力握紧了手。
傅莱绝望道:“你又要把我关起来吗?”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似乎只是一位父亲想要教育许久不见的孩子。
“Lawrence,是你身边这位邵总给了你底气,让你可以和爸爸这么没有礼貌地说话吗?”
父亲怎么会知道邵柏青,傅莱猛地放开了邵柏青的手。
父亲知道邵柏青的存在了,他把危险带给了邵柏青。
不可以,邵柏青不可以被卷进来。父亲的势力都在欧洲,双拳难敌四手。
傅莱慌不择路地说着什么,电话那头一直沉默。邵柏青猜测傅莱一定又是说什么自己承担一切的蠢话。他伸手勾在傅莱掌心,手指滑进去与傅莱十指紧扣。在傅莱极力的抵抗下,邵柏青对电话那头不卑不亢道,“伯父,我是邵柏青。”
“你是生澜的哥哥吧,久闻不如一见。既然你们都是Lawrence的朋友,今天一起来家里做客吧。”
“好,我会带着礼物拜访您,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Jonas带着得体的微笑,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傅莱咽了咽口水,极力劝说道:“你不能去,你玩不过他的,这里都是他的人。”
邵柏青伸手手掌爱惜地摸傅莱的脸,“不要害怕,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对不对。你还记得下午我答应过你什么吗,我会带你一起回家,回我们两个的家。”
“邵柏青你听我说,他是个疯子!不要被他缠上!我会把邵生澜带出来,你在这里等他然后立刻回国!”
邵柏青几乎快被傅莱绝望的眼睛看碎了,他在傅莱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邵生澜将他垂下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神色自然,没有一丝慌乱,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结婚前要拜访父母的,莱莱。”
如果傅莱需要平和的表象他就创造一个。为这场出行赋上另一层意义,这样或许会让傅莱好过一些。
就像一个紧张的导演在发布会上用自己姓名开玩笑那样,缓解他的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