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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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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渡慢条斯理地打字,随手拒绝几个组队邀请的申请,最后实在回不过来,干脆关闭了私人通讯。
在匿名之前,逆蝶这个账号的发言跟众多选择匿名的玩家一样石沉大海,现在很快被扒了出来。大家惊讶地发现,这位大佬其实话多,且毒,且精准点炮,有种不顾人死活的美。
而那个幽蓝色的头像,现在又配上与众不同的ID,在一众普通账号中,骚得突兀,骚得嚣张,鹤立鸡群。
【主题】:医院副本没什么难的啊?我都快通关了(疑惑)
逆蝶:最多三分钟,还没做好准备的话,你就要进毒圈了。
逆蝶:逃跑是来不及了,享受最后的狂欢吧。
三分钟后,楼主再度出现。
言简意赅,铿锵有力。
楼主:靠!
【主题】:2800攻击力,所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得意)
逆蝶:你防御系数过低。小心被创。
又是大概几分钟。
楼主:啊啊啊楼上我杀你个乌鸦嘴!!!
瑰异房间作为逃生游戏,每个关卡的线索和难度都是随机的,全服共几千万人,甚至没有任何一场是相同的。其他玩家纷纷猜测是不是游戏真的开发出了一个数据量极为恐怖的备用库。
【主题】:太离谱了!这都快一周了,不少人已经二周目,还没有一模一样的通关攻略!攻略区up集体失业!
后排跟了一水的认同,其间零星的猜测,但都不太起眼。
304L:怀疑他们背后其实是个人工智能团队,睡晕哥其实是研究院的新项目(推眼镜)
305L:睡晕哥是谁?
306L@305L:开发组陈慎言,缩写sy哥,因为在元海迈幕后谈的直播里睡得过于香甜,人送外号睡晕哥
307L:笑死
逆蝶:一般这种都是动态计算,玩家的动作会影响关卡特征,所以不一样。
逆蝶:呵。研究院才不屑于搞这种冗余数据集。要是sy也来这套,我祝他好运。
楼主:??楼上你是哪个对家的内部人员吗??
这条回复如今又被顶上来,一半人在猜测逆蝶到底是什么身份,一半人在惋惜陈慎言去世。
【唉,睡晕哥这下真的永远睡过去了】
【点蜡】
【我看逆蝶的注册ID好靠前,都是0打头】
【逆蝶感觉今天也是受了点刺激来的……毕竟肯定热爱这个游戏吧】
周渡:“……”
他盯了一会刷过去的公频消息,心说什么喜欢,明明是被陈慎言按头逼着玩。
律提醒:【今日游戏时间已到上限。】
“行。”
周渡退出游戏,摘下耳机,便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中心区不常人工降雨,周渡也不喜欢雨天。
潮湿的,泥泞的空气,憋闷在整个全地区暖气上升段,呼吸仿佛也裹着热气。
令人生厌,烦躁,憋闷。
周渡关窗,把雨声都关在外面,开始搜顶刊论文看,打发夜晚剩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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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千山墓陵。
周渡把车停在外面。来的人陆陆续续已经有很多了。
他并不清楚陈慎言的家庭情况,但必然是没有伴侣和后代的。
遗产分割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不过在这个场合,多少都有所收敛。
起码场子还是要装一装的。一眼望过去,来吊唁的人手里都捧着花束。
这人还真是,从小到大的受欢迎。
那场雨持续了三天,到今天仍然在下,体感偏凉。
水面倒映出周渡的影子。
他今日穿着裁剪得体的黑西装,白衬衫的金属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眼神清俊,挺拔高挑,身边的人说话声音都小了不少。
“嚯……我没看错?”
“渡神也来了?”
“死敌啊,可不得来。估计心里已经高兴得要开花了吧。”
“先生,先生,买束花吧。”
陵园前的小女孩没有听到周围人压低的交谈,招呼周渡。
黄色的菊花,和白色的菊花。
雨水滴滴答答从纤柔的花瓣垂落,香气淡,很缥缈。
周寻:“行。”
他顺手挑了束白的,从众地入场。
前场登记的小姑娘,在见到周渡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请填写身份信息。”
周渡便写。
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样清瘦,笔锋有力。
小姑娘闪闪发光的眼睛在看到周渡名字的那一刻,有一丝丝错愕。
“您就是周渡?”语气都变了。
周渡:“……”
这些年,但凡认识陈慎言的人,必然认识周渡。
即使不知道面容,也肯定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
在这个葬礼上他已经被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注视过太多这样惊讶的目光,现在已经相当从容了。
知道的是陈慎言去世,不知道的还以为周渡从棺材里跳出来死人复活。
比陈慎言还像个主角。
周渡应了一声:“嗯。”
其实他也不是非得要在每个场合都当主角的。
比如葬礼。
小姑娘闻言,瞳孔放大了一点。
然后她向周渡指了一个进场的方向,自己噔噔地跑了。
周渡:?
搞不懂现在的小姑娘。
他进场。
中心区公民的葬礼都要宣读此人的一生。广播里正一遍遍循环播放着冷淡的机械音。
“陈慎言,2014年生于中心区,从小便在计算机科学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周渡不明意味地轻哼一声。
陈慎言的户籍都是黑进系统改的。
“学生时代里,他努力钻研,以刻苦学习的精神,激励同学们奋发向上,尊师重道,认真踏实。”
呵。
都是虚假的套话。谁信他笑话对方一辈子。
这套词都是谁写的。律编的都没这么离谱。
周渡已经懒得再去听。他低头,给傅云霆发信息。
傅云霆回复得很快。
傅云霆:有事。没赶上。葬礼多久结束?我三小时后到。
周渡:行。那我再待会。把花献了。
傅云霆:?
傅云霆:哟,周老板,还买了花呢。
周渡没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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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葬礼开始还有几分钟,周渡放下花束,去了一趟洗手间。
这家墓园玻璃顶棚,一路走过来,路上全是绿植,半人高的草丛。有群人避开场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踩着蕨草闲聊。
“公司没派人来?”
“股份权限转让到底怎么写的?”
“死得真赶。”
“老大交代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开始,真是浪费布的局了。还等着看他一脚踩空,哭着闹着求人的嘴脸呢……”
“啧。可惜了。”
“老大还说拉拢他那个死对头……叫啥来着?周渡?”
“一会再看看吧。”
还有我的事?
周渡皱眉,没走。他步子向来很轻,倚在阴影里的廊柱。
柱子上挂着吊兰,长长的叶子落了下来。
“周渡资料可不好搞。”那边又有人说,“他是研究所的。档案都涉密。”
“切。麻烦。”
“要我说陈慎言就该知道在自己身子不行的时候立遗嘱,乖乖上交了靶向芯片,这样大家都不会闹得太难看。”
“王哥,你看来参加这葬礼的有几个是纯心的?这人死了都没个真正祭拜的人……活到这份上,真是有够好笑的。”
“就是攒着手头的钱不放。”
“体谅下,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混出了个人样——”
然后是一阵混杂着烟草味的嘘笑声。
周渡抱着双臂。手指搭在胳膊上,漫不经心地一点一点。
他头往后靠,抵在廊柱上,感受到雕刻的纹理。
就说今天那群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
但是墓园禁烟。
周渡学生时代就担任纪律长,对违反规定的行为向来不爱容忍。
他从暗影里走出去。
草丛后面突然多出了个人,还是之前议论的人物,这群人脸色都有点懵。对方走路太过安静,简直像个静音机器人,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但想到对方的身份,他们倒没有过多紧张。
前面领头的,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王哥”。
姓王。周渡看到对方的脸。
不认识。
这位王某很快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打火机,微笑说:“周渡?幸会了。”
“嗯。”
周渡上前,淡淡点头。
王某伸手。是握手的意思。
周渡人挺高,居高临下地俯视这群人。他完全漠视了递到他面前的手,从王某手中抽走了打火机。
王某干举着手,半天也没见周渡回应,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什么意思?”
周渡:“禁烟。”
王某笑一声,听不出是不是嘲讽:“管得还挺宽啊。”
“担心你们没有轻重,烧到这些花花草草。”
旁边有人悄声低语:“王哥,王哥,好像这帮搞研究的就是脑子,那个精神状态有点……”
他瞥了一眼周渡,生生把脱口而出的“有病”咽下去,换了个委婉的词:“有点个性。”
王某深呼吸了一下:“还以为周先生是来扮演仗义执言的正义人呢。”
周渡把玩着打火机,随手“咔擦”一声打开,小小的火苗跳跃,他松开,又合上。
他的五官像一个古希腊的雕塑。尤其是那双眼睛。
有关周渡的资料很少,能获得的信息不多。但那帮人不由得想起打听到的一个传言。
——不要久看他的眼睛。
冰蓝色的眼睛,眸色很凉。眼珠转动的时候,在某个角度能看见浅淡的一层白翳,转瞬即逝,像凝固的雪原。
盯久了,自己仿佛也变成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僵直森冷的一具空躯壳。
湿热的天气里,这帮人愣是打了个不小的冷颤。
“没那个兴趣。”周渡才回答,又补充,“单纯手痒。”
他抬眼:“还有打火机么?”
“……”
手痒到把打火机全给收缴了吗?
一群人嘴角抽搐。
真是奇怪的爱好。
周渡心安理得地收下。
想让人不抽烟,光靠收缴烟是不行的,只要有心,总能搞到。最好的办法,是禁止明火。
这是周渡身为多年纪律长,跟人斗智斗勇的经验之谈。
周渡顺手还从他们身上薅了个纸袋,装上三四个打火机,转身,像是就准备走了。
“等等!”王某从背后叫住他,三两步追上,“周先生,这是我们公司的名片,有个项目,或许会在之后感兴趣。”
总算等到这句。还不算太蠢。
周渡“哦”了一声,收下,扫一眼。
元海迈。
没记错的话,就是瑰异房间的制作公司。
在陈慎言加入之前,这家小公司籍籍无名,在做出瑰异房间之后,才走进大众视野。
现在又在陈慎言的葬礼上,来搞这套。
周渡摩挲了一下名片,揣进口袋。
这人的眼光真的很差。
周渡转身,脚尖慢吞吞地碾了碾蕨草。语气没什么起伏地撂了句。
“喜欢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像在阐述“地球环绕太阳公转”一样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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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追悼会的时候,人陆陆续续来得差不多了。周渡一眼看到空椅子上的白菊花,颜色很显眼,他落座,听到周围人或多或少倒吸了口气。
周渡:“……”
算了。
习惯了。
周渡耳力挺好。
就算耳力不太好,而律的收音设备也是顶尖的配件。
律:【你的左一:周渡也来了?】
律:【你的左二:没想到他居然是被邀请的今天。还以为碰不到了来着。】
对自己手机自言自语很容易被误会成神经病。而有很多人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周渡并不想为自己的研究员同事加深脑子有病这个刻板印象。
他选择调出与律的会话窗口。
周渡:我听得见。
律:【我知道。】
律:【我在帮助他们的背后蛐蛐变成当面蛐蛐。】
律:【这都是多亏你升级的最新技术。】
周渡:你真是个贴心的人工智能。
周渡:那么,这些用在你身上的技术,能不能为我带来这场追悼会的情报?
律随即发来简洁的几行字。
与旧版本不同,律能够从对话者的不同语境中,提炼出对方真正的需求,而不是通过大段篇幅来尽可能囊括准确答案。
这是它自我迭代的结果。
而自我迭代的起因,是被周渡测试的第一天,对它核心代码从内到外阴阳怪气的挑刺。
小AI在那一天被人类语言冲击得道芯破碎。
周渡看它陈列的文字。
律总结得很清楚,通过对话提炼出主要消息。
首先,因为人数限制,追悼会共分为三场。现在是第一场。
其次,这一场被邀请的人大多都是与他关系一般的社会人员,或者仅有利益纠葛的同事。比如公司,合伙人,投资商等等。
至于共同的特性……
律诚实道:【30%的人与陈慎言关系恶劣,60%的人与陈慎言有过冲突。并对他的遗产虎视眈眈。】
周渡:“……”
周渡打字:剩下的10%?
律:【只有您。】
周渡:“。”
他就说,没见到几个熟人。在进入研究院后,他与陈慎言没有太多现实上的交集,共同认识的人大多还是学生时代的老师和同学。
被归类于这一场的追悼会,真是毫不意外。
可真荣幸。
没过一会,元海迈的那帮人也进来了,脸色不算友好。
主持人开始念悼词。
在知道这场追悼会上的人都是各怀鬼胎后,周渡觉得这个主持人也有种走形式主义的敷衍。
“请起立。”
周渡便起立。
“请放映关于陈慎言先生的人生回顾。”
周渡便随便看看。
“请默哀。”
周渡出于尊重地闭眼。脑海里闪回的大多都是少年时的记忆。
很奇怪,他并不是一个记忆力很差的人,然而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不清。
时间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东西。
无论当时是愤懑,痛快,或是忌惮,所有强烈的情绪,都会吞没入一条永远前进的长河,而后敛于尘埃。
陈慎言。周渡不无讽刺地心想。
在这一刻真心为你哀悼的,大概只有我这一个势同水火的敌人。
三分钟的默哀,随后主持人并没有进行下一步流程,反而拿起一个封装精密的文档。
这个年代使用纸质文件的场合并不多了,底下传出窃窃私语。
“相信各位在来之前已经听过类似的风声了。”
周渡蹙眉。
什么风声?
“来了来了!”
“你也听说了?”
“谁没听说,你这老狐狸一开始还跟我装。”
周渡无言抱臂。
他就没听说。
“接下来我要宣读的,是陈慎言先生关于遗嘱分配的相关事项。”主持人说。
在这一刻,场内的讨论声音达到顶峰。
一位黑西装的律师步履沉稳地走上台,主持人为他让出位子。
律师清了清嗓子。
热烈的讨论声又骤然平息。会堂安静得近乎能听到各自粗重的呼吸,以及抑制不住的激动心跳。
一场来势汹汹的飓风骤然收敛,不是因为消散,而是在酝酿更加强烈的风核。
“相信大家相聚于此,主要目的只是为了我手中的这份文件。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
“根据陈先生的要求,在此处公开靶向代码,以及所持有的30%股份。”
“归属于周渡,周先生。”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什么?!”
“周渡是谁?三分钟之内,我要他的全部资料——”
“难道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陈慎言的直系亲属呢?难不成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的天呢!!!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周渡:“……”
周渡:“…………”
周渡木然。
周渡指了指自己:“我?”
“是的。”律师挂着职业性的礼貌微笑,对他肯定地点头。
周渡深吸一口气,没去看律师,反而先站起身,回头淡淡地扫一眼全场。
讨论的声音因为他冷淡的眼神变弱了一些。但他们的表情依然生动。
贪婪,欣羡,恶毒,阴谋……毫不掩饰的垂涎。
仿佛他是一块肥美的兔子肉。
虽然平白无故继承遗产真的很令人心动。
但这么一大摊麻烦他也是真的很不想管。
陈慎言这家伙。
死了还要给他找不痛快。
周渡闭眼,心烦气躁地捏了捏鼻梁。
……麻烦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