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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林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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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昭站在人群中央,双手护着怀中的绿绮,笑着安慰一群眼泪汪汪的世家贵女们。
安和郡主被兴奋的姑娘们挤的够呛,她不急这一时半刻,索性退出来与祝祁安在外围肩并肩站着,望着不远处的人声鼎沸。
安和郡主沉静下来的目光在女孩们脸上一扫而过,倏尔笑了:“你看她,轻而易举讨了这么多人欢心,明明那些人中,有的前两天还在说她名不副实。”
今日就变卦了。
安和郡主嗤笑,又为好友觉得自豪。
祝祁安似乎正在想事情没接话,一向清润的眼里蒙上了阴云,没了平时的云淡风轻,祝祁安瞧上去有些低落。
“安和,你可知道她为何会得罪黄家人?”
祝祁安冷不丁问道,安和郡主吓了一跳,不客气地白了堂兄一眼,安和郡主到没想太多:
“大约是觉得昭昭抢了她风头吧,黄宣宁那人你还不知道,万事都得她第一的人,稍有不顺心就要跟她姑姑、姑丈告状。”
她姑姑、姑丈是当今陛下与皇后。
真论起辈分,安和郡主还得叫黄宣宁一声舅表姑母。
小时候的黄宣宁已经很小心眼了,安和郡主自己都不知道被她告了多少次黑状,长大以后居然还能变本加厉。
安和郡主无语地冷哼一声,越发同情起被黄宣宁盯上的沈怀昭。
黄宣宁被长辈惯的无法无天,行事根本无所顾忌。
祝祁安不说话了,安和郡主奇怪地睨了眼他:“这是怎么了?”
闷闷不乐的。
祝祁安抿起薄唇不应声,长睫垂下,在玉白的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沈怀昭说着话凑巧抬头,一眼望见郁郁寡欢的祝祁安,他仅仅是抱着胳膊立在人群中,依旧风姿傲然,飘然出尘。
美人如月,沈怀昭忽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话明明就在在嘴边还是卡壳了一瞬。
她还是不明白优秀如祝祁安,为什么会对她穷追不舍。
人世间不该出现这样的月亮,如果有那也该是溪中浮光,梦中泡影,可见不可得,沈怀昭喜欢赏月,却不敢妄自捞月。
但月亮长了腿,会自己来寻她。
祝祁安在沈怀昭面前站定,明明个子比她高出一头不止,却没有那股令人不适的压迫感,反而体贴地避开了她的头顶,目光转向他处。
贵女们纷纷屏住呼吸噤声,憋得脸都红了,手上激动地绞着帕子,眼睛炯炯有神地来回望着他俩。
日月辉映,场面一霎那无言寂静。
祝祁安微微蜷紧拳头率先打破沉没,怕沈怀昭拒绝一般飞快地问道:“不知沈姑娘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安和郡主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兴致勃勃的,看上去并不打算搬出她母妃再救沈怀昭一次,莹珠面色发白着急地揪她后背衣裳,提醒她赶紧拒绝祝祁安。
沈怀昭懂莹珠的担忧,和祝祁安保持距离才是最安全的。
那一瞬间沈怀昭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思绪,可惜好似流星划过一般,速度太快,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抓住。
沈怀昭笑意飘忽,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正在走神。
祝祁安拳头越攥越紧,长睫轻颤。
莹珠躲在沈怀昭背后脸色渐渐发白,凭空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沈怀昭下定决心,明艳的脸上漾起微笑,冲着祝祁安微微歪头:
“好啊。”
两人相携着走远,莹珠惨白着脸愣在原地,四周一片兴奋哗然。
安和郡主心满意足地放下胳膊,准备先去找个亭子坐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沈怀昭聊完再去找母妃。
一转头,安和郡主就看见了顾延朝。
身着玄衣的俊朗青年站在不远处,不知道听了多久,眼下正探着脑袋望着两人的背影,活像一只吃瓜的猹。
懒得看他这傻样,安和郡主轻哧一声,裙摆一甩走了。
顾延朝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二人,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还是没看清长什么样啊,不过琴倒是真弹得不错。”
而且听着莫名有些熟悉,像极了某个失踪多年的人。
顾延朝慢悠悠的手忽然顿住,眉心渐渐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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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远处的人能够瞧见二人身影,但又听不见他们谈话内容的地方,沈怀昭停下脚步。
祝祁安落后沈怀昭两步,见沈怀昭停下也适时顿住。
二人沉默地站着,眼前杉树林开阔,浩浩荡荡地看不见边际,四季长青的林木汇成一片庞大的伞群,阳光落不进来,四周显得有些昏暗。
沈怀昭语气平静:“世子殿下找我,是要说什么?”
她没有转身,这样祝祁安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猜不到她心中所想。
祝祁安愣愣地望着沈怀昭的背影,没了在安和郡主面前的神采飞扬,沈怀昭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恶。
“......没有什么。”
祝祁安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声音轻柔,仿佛一吹就散。
告诉沈怀昭,黄宣宁是因为与他表白不成才在雨中发疯,才叫她生了病?
沈怀昭不会在意,只会更加厌恶给她带来麻烦的自己。
是时候放手了,沈怀昭本身名声颇佳,最招人恨的就是被他恋慕这件事,哪怕她本人对此反复拒绝。
他愿意退回原点,换她再无忧患。
祝祁安语带涩意:“我只是想把绿绮送你,问你愿不愿意。”
想到方才那曲《凤求凰》,祝祁安唇角微勾,他钟爱绿绮,自然欣喜爱琴能得偿所愿。
沈怀昭这下当真惊讶了。
回首,她不可思议地问祝祁安:“你要把绿绮送我?”
虽然她对绿绮颇为心动,但君子不夺人所好,绿绮平日里定然被保养的十分精细,历经千载岁月还能有不逊往昔的效果。
这把琴一看就是祝祁安的心头好。
祝祁安目光柔和的望着她,微微上勾的眼尾染上了浅淡的胭脂红色,衬得红痕更加绝艳,目光流转之间妖精一般夺人心魄。
她不敢再多看那道红痕,生怕中了祝祁安美人计,偏头的一刹那却看见祝祁安眼中漾起的水意。
沈怀昭忽然愣住了。
“你......”
“明日我会把绿绮送到沈府,之后怎么处置它全凭你心意。”
生怕沈怀昭拒绝,祝祁安率先出声堵住她话口。
沈怀昭面上依旧有些纠结:“不,我倒不是说这个。”
她就是想问问,送琴明明是祝祁安提的,为什么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她又不是拦路的山匪,得不到就要明抢。
祝祁安莫名理解了沈怀昭在纠结些什么,哑然失笑。
“不是舍不得绿绮,在你用它弹出《凤求凰》时,它就已经是你的琴了。”
留在他身边,绿绮此生再也弹不出那样的《凤求凰》。
祝祁安最后一次轻扫过沈怀昭的面庞,她看起来还是不太懂,清澈明亮的杏眼里写满了疑惑,似乎奇怪他在说什么。
但没关系。
祝祁安偏开视线,轻声道:“你会懂的。”
谪仙般的青年勉强地朝她笑了下,率先离开,往园子深处隐没的宫殿群处去了。
沈怀昭几次张口想拦,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本来计划好要打探的消息一个没问出口,反而被祝祁安弄的更加茫然。
沈怀昭对自己的德行很有数。
祝祁安光凭这张能让她看失神的脸,即使再怕麻烦,她也不可能次次不见他。
除非祝祁安曾经做过什么,让她无法释然的事情。
祝祁安已经只剩一个细小的白点,完全消失在杉树林中,一朵云适时飘过来,林中的光线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连风声也化作呜咽。
沈怀昭低声叹息,顺着来路返回,和祝祁安背道而驰。
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沈怀昭在原地转了一圈,没找到安和郡主和莹珠的人影。
有好心的姑娘顺手给她指了条路,沈怀昭依言顺着路走,走了好久也没看见人影,反而各类花草树木长势越发喜人。
她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却见莹珠从远处灌木丛中探出个头,远远地朝她招手。
沈怀昭放下心,三两步赶了过去,莹珠见她来一把挽住她胳膊,身子向她那边倾斜,嘴唇翕动:
“姑娘怎么样,没出岔子吧。”
沈怀昭拧着眉想了想,虽然没问出来什么东西,但她失忆这件事情也没有暴露。
这何尝不是一种顺利。
心里一番自问自答,沈怀昭展颜笑答:“很顺利。”
莹珠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对沈怀昭的话不疑有他。
树丛后掩了一座凉亭,安和郡主坐在里面等她,几个侍女在身后为她打着扇,桌上放着三四只白瓷空盘。
看见她来,安和郡主赶紧捏着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鼓着嘴囫囵着说话: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吃累了。”
撩起眼皮打量了沈怀昭几眼,安和郡主立刻注意到她脸上的笑意,歪着脑子好奇问道:“看着挺开心啊,你们聊什么了。”
沈怀昭瞬间苦了脸,安和郡主被她说来就来的变脸逗得直乐,心知堂兄这次恐怕依旧折戟沉沙。
安和郡主懒得管这俩人之间的事,又不想看好友苦着脸,索性一把将沈怀昭拉起来,笑颜如花:
“不提他了,我们去找母妃,她好久没见着你了,你这次可得跟她聊个尽兴,不然回去又要跟我念叨。”
太子妃是书香世家出身,最好诗文和一些偏门游记,沈怀昭闷在家里的时候不知道读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书,恰和了太子妃喜好。
这些莹珠都和她说过,沈怀昭早已经有了准备,欣然答应。
安和郡主眉开眼笑,带着沈怀昭躲开人群,绕小路去了院子后方一座秀气的红顶宫殿。
她们到时太子妃应该刚刚结束应酬,桌上放着的热茶还没撤下去,太子妃歪在塌上翻看着一本泛了黄的古籍,见到她果然喜不自胜,问了安和郡主几句话,就拉着沈怀昭不撒手。
安和郡主背着母妃翻了个白眼,耐不住性子自己跑出去玩,沈怀昭就顺理成章留在太子妃处看书躲懒。
一躲就躲到了春朝花宴结束。
天色不早,沈怀昭起身与太子妃请辞,太子妃舍不得沈怀昭,又拉着她手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人。
耽搁了一些时间,告别太子妃时已是暮色四合,天地间雾蒙蒙地笼上一层墨意。
天一黑就是宵禁,马车禁止通行,她们得赶在宵禁前回府。
沈府的马车应当就在附近,见他们出来侯在门边的小厮利落地打了个欠,赶紧去喊人。
天色越来越暗,侧门外的马车此时差不多已经走空了。
沈怀昭和莹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余光突然看见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满脸焦急地跑过来,:
“沈姑娘,贵府的马车不知为何惊了马,把前板上坐着的马夫摔了下来,不能用了。”
“眼下没走的人家不多,只剩永王府的马车还在。”
管家虽然嘴里没明说,但沈怀昭不瞎,能看到几米开外那辆以老驴拉磨的速度缓慢前进的马车。
侧面还能看到一个“永”字。
沈怀昭默默闭眼叹气,睁开眼就看见祝祁安站在面前,夜风吹起他的白衣,清俊的脸上同样满是无奈。
真是孽缘。
祝祁安冷着脸默不作声地先打量了一圈四周。
如果被人看见沈怀昭上了永王府马车,怕是又要谣言四起。
确认没人在看,祝祁安松了口气。
沈怀昭不知为何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祝祁安别扭地躲开淡声道:
“我有行走宫廷的令牌,一会儿与太子殿下的马车回去,沈姑娘先回去吧。”
顿了顿,祝祁安继续补充:“绿绮眼下就放在马车上,往后它托付给沈姑娘了。”
不等沈怀昭应声,祝祁安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沈怀昭道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堵了回去,难得觉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