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微笑的向日葵》允之

40、(三十九)如果没有明天

　　——我不喜欢那种“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让我绝望。我总是试图找到一种让两种爱并存的方式，用任何的代价……

　　我不知道妈妈和智慧跟在中说了什么，等我终于从恐惧中清醒过来去找他的时候，在中已经消失了。
　　亲情，还是爱情？
　　我只有一个家，我只有一个爱人，原本都是最珍贵的宝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共存……

　　恍惚间，我觉得有人在给自己擦身体。
　　眼皮好重。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见，满眼泪水的在中，拿着热毛巾给我擦胳膊。
　　“在中！”我挣扎着坐起来，紧紧地抱住他，那么熟悉的味道，“在中，在中……”
　　“允浩……”在中拖着哭腔叫着我的名字，“你干嘛这么折磨自己？不是要你好好照顾自己吗？”
　　“没有你我还不如死了……”我紧紧搂着怀里的人，不肯放手，“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要我了……”
　　在中在我怀中微微僵硬了一下，不再挣扎，手臂缓缓地环上了我的腰，“怎么这么傻……”

　　早上醒来的时候，身上很清爽，被酒精烧灼的胃还隐隐的疼痛，身边还有淡淡的体温残留在那里，“在中啊……”
　　没人应声。
　　果然，还是走了。
　　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在卧室里回响。在中走了，连这个小小的一居室都显得空旷。
　　起身下床，脑袋晕晕乎乎的。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反正是吐得一塌糊涂，在中一定郁闷，脏死了吧。
　　上了厕所出来，在中正开门进来，“你……醒啦？我买了早点……”
　　在中微微喘着气，冬天的冷风从未关的门吹进来，让我清醒得想哭。
　　在中，回来了。
　　“允浩，豆浆……”在中在我怀里挣扎着，豆浆撒了一地，溅在我们的裤子和脚上，“你看你……”
　　“在中……”我抱着在中，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在中在中……”
　　“嗯，在中在这里。”在中用冰凉的双手捧着我的脸，“傻子，我在这里。”
　　“为什么又不要我了？”我看着在中的眼睛，无尽的脾气无尽的委屈，能说出来的却只有这一句。
　　“明明是你不要我的……”在中垂下手，低声说，“允浩我没办法不要你，没办法不要，我没办法……”
　　我的手臂僵在在中的腰际，看着低头不语的在中，心里疼得像针扎一样。是啊，在中说的对，这次，是我先不要他的，这次，是我先退缩的。爸爸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爸爸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爸爸被送进病房的时候，我都没有看在中一眼，我不敢看……

　　“允浩，家里都没有米了。”
　　“嗯？”我回过神，抬头看见在中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走进来，“哦……”
　　“豆浆都被你弄洒了，想煮粥，连一粒米都没有，你这日子过的……”在中对上我的目光，却停了言语。
　　“我跟谁过日子，你都走了……”我看着在中，忽然开始生气，“说走就走，还回来干嘛？”
　　“雨琦骂你骂得很惨吧？”在中忽然笑了起来，“她骂我也骂得特别狠。”
　　雨琦骂得难听，韩默叹气的频率像个老太太，昌珉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俊秀和俊浩都慌了神。爸爸的病情有点糟糕，但是夸大其实的成分占的比较大我还是清楚的。一直到了这个月初爸爸的工作不能再拖延的时候，爸爸妈妈才回了A市。月底的时候妈妈还会再来，退房子。
　　“饿不饿？”在中见我没吭声，问道，“胃还疼不疼？”
　　“不疼……”我抬起头看着在中，我想我的眼睛一定红得厉害，我拉起在中的手指着我的胸口，“这里疼……”
　　“允浩，你别这样……”在中想抽出手去。
　　“你走一次，这里就被捅一刀，你走两次，这里已经不能恢复了，一想起你来，我就想死。”我拉着在中的手，用他的手指一下下地戳着心脏的位置，“我早说过的郑允浩的命是你的，你这次要是再走，直接捅死我，让我死得痛快点，嗯？”
　　“允浩……”在中眼圈红了，手抖得厉害，“我也活不下去，一个人……”
　　哭着拥吻的感受实在不是很美妙，因为流泪鼻子已经不能通畅地呼吸，唇舌相接更是让人觉得快要窒息。在中瘦了很多，一根一根的肋骨硌着我的指尖。没用完的安全套和KY被妈妈扔了，没有润滑剂我不敢进入，怕伤了在中。在中哭着环着我的脖子，声音哽咽地说，“我不走了，不走了……”

　　在中回来了，带着他小小的行李箱。他没说自己前阵子去了哪里，我也没有问他。我要如何问起？爸爸、妈妈、家、A市，成了不能提及的字眼。一夜夜，在梦里、在无尽的缠绵里度过，似乎只有在他紧紧抓着我的背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安心。在中变得爱撒娇，动不动就抱着我的胳膊坐在我身边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允浩。”我回头，看见在中从厨房探出头来，在中看见我在打电话，立即收了声音，用口型告诉我，“吃饭了。”
　　是妈妈的电话。
　　马上就月末了，妈妈说月末要回来退房子的。我还没有做好正面交锋的准备，可是缓兵之计已经没有效果了。妈妈临走的时候说了，再也不会相信我。
　　“下周我妈要过来，要退房子。”我低着头埋在饭碗里，不敢抬头看在中。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了。”在中平静地吃饭，看不出一丝波澜，“今天的豆角比昨天好吃。”
　　“在中，昨天吃的是芹菜。”我抬头看在中，他的筷子尖上挑着几粒米。
　　“哦。”其实，我们都吃不下。

　　妈妈来了，房子退了。我看着搬家公司的工人把我的行李一件件搬上车子的时候，我恍惚好像看见了躲在拐角的在中。摘了眼镜揉揉眼睛，却又什么也没有了。
　　在中已经搬回雨琦那里了。
　　不久之后，雨琦告诉我，那天在中确实来过，他远远地躲在拐角处看搬家公司搬东西，哭得像个孩子，最后被她拽走了。
　　打工还在继续，是我从妈妈那儿争取到的唯一坚持。在Pizza店兼职的时间，是我能与在中见面的近乎唯一的机会了。因为我不是本地人，很容易迷路，而且我有着一个月送错四张Pizza的“光荣”记录，经理决定让我驻店。冬天能在店里工作，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用收银员小宁的话说就是——长了一张帅脸，多少小姑娘慕脸而来……
　　在中也来。
　　在中没有兼职的时候，就会早早地道Pizza店来，在角落找一个位置，点一杯咖啡，一直坐到我下班。有时候，我们会躲在男厕所隔间里接吻；有时候，我们会躲在Pizza后面的小胡同里接吻。仅仅是吻，什么都做不了。明明是爱，总也见不到。
　　“一会到家了发个短信给我。”我搓着在中冻得发红的耳朵，夜晚的车站没有几个人。
　　“嗯，你到了学校也要告诉我啊。”在中抬起手帮我整理围巾，“围巾也该洗洗了。”
　　“在中给我洗啊。”我笑着反握住在中冰凉的手，“以前都是在中给我洗的。”
　　“以前……”在中的眼神黯淡下去，“我们像不像罗密欧与茱丽叶？”
　　“我倒宁愿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我苦笑着。
　　“反正最后在一起了……”在中笑得决绝，“是不是？”
　　“瞎说什么啊？”在中的话吓到了我，“我们还有好几辈子呢。”
　　大街上已经没人了，拥了在中入怀，隔着大衣却依旧能感受到在中的消瘦。我知道，这都是心理作用。远远的，车子来了，在中挣了下，站直了身子，“明天我还过来，给你买顶新帽子。”
　　“在中啊……”后半句话淹没在公车发动机的噪声里。
　　在中找了靠窗的位置，趴在玻璃上冲我摆手，用口型告诉我要我早点回学校，还用手比了打电话的动作。我点点头，在中笑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在中你明天不要来了，明天智慧和昌珉要来看我。

　　早上起床，时间已经有点晚了，连滚带爬地穿了衣服扯着围巾出门，撞到了刚从厕所回来的大壮身上，“哥们儿，对不起啊。”
　　“嗯……”大壮迷迷糊糊地说，“啊，对了，外面下雪了……”
　　坐在早班车上，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在中叫他不要来了，下雪了，在中很怕冷。站在我身边的情侣在低声地说话，男生手里拿着热豆浆一脸殷勤，女生不开心地嘟着嘴不肯理他。在中从来没有和我闹过脾气，在中总是温温和和的……看着他们、想着在中，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女生很奇怪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报以微笑。呼，该来的总是要来，再说，有昌珉在，智慧也不会如何的。
　　因为下雪，路上的车不多，虽然出门晚了些，却没有迟到，反而比平时上班时间早了一会。
　　走过拐角，看见在中站在店门口，搓着手捂耳朵，“在中！你怎么来这么早？”
　　“给你送帽子啊，下雪了。”在中连忙从口袋里把帽子拿出来，像献宝一样，“我给允浩买的新帽子。”
　　“还给我买什么帽子？！你……”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在中，我却觉得那么生气。
　　“不喜欢吗？”在中咬着嘴唇看着我。
　　“你感冒了怎么办啊……”看着在中受伤的眼神，我的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这么冷……”
　　“不冷，因为允浩要来了。”在中笑了，把帽子塞到我手里，“所以，不冷。”

　　在中依旧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位置，我换了工作服出来擦地。擦到在中身边，他很配合地把脚抬起来，小小声地说，“允浩工作的样子也好帅呢。”我没说话，只是拄着拖把看着在中笑了。
　　这家Pizza的生意很好，从开门就不断有客人上门。我开始忙碌起来，在中点了杯咖啡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书。店里的人对在中已经很熟悉了，虽然没有问起过我们的关系，但是经理那意味深长的微笑已经说明了一切。其实，很多人已经能接受我们的关系了。
　　“在中，饿不饿？给你点点儿吃的？”午饭时间，我终于抽出点时间去和在中说话。
　　在中摇摇头，“不饿，你吃午饭了吗？”
　　“一起吃。”我从背后拿出员工餐和面包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到了在中对面。
　　“你们午饭伙食真差啊。”在中啃着胡萝卜餐包，看着我手里的饭盒，“下次我带饭给你。”
　　“好啊，我想吃在中做的饭。”我嚼着一点也不美味的白菜土豆片，含含糊糊地说。
　　“你想吃什么？”在中很认真地问。
　　“我想吃棒子炖允浩肉！”一个女声从我背后响起。
　　“智慧？！”勺子应声落地。
　　“哥！你不是已经答应妈妈了吗？你真想让这个家家破人亡……”
　　昌珉抓着智慧的肩膀，很用力，“智慧，你别这样！”智慧想要挣脱，却被昌珉用力地按到椅子上。
　　“金在中，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妈妈的？！骗子！”
　　回过头，在中红着眼眶，小小的面包在手里已经捏扁了，“在中啊……”我伸手拉住在中的手，冰凉冰凉的。
　　在中抽抽鼻子，挤出一个微笑，然后看向智慧，“智慧，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做不到……”
　　“食言？食什么言？”我抓着在中的肩膀摇晃着，“你答应我妈什么了？！”
　　“我答应你妈妈离开你，我答应你妈妈过正常的生活。”在中的眼泪终于被我的动作震落出眼眶，在中转向我，“但是，是你先食言的不是吗？你过得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我不能不管你……”
　　“可是……可是，男人和男人怎么能在一起？”智慧智慧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你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不是嘛？刚才在中哥说要给允浩哥做饭，你听到了吧？允浩哥也说想吃在中哥烧的菜，你也听到了吧？”昌珉笨手笨脚地给智慧擦着眼泪，“智慧，你说过你希望哥哥幸福，还记得吗？”
　　智慧趴在昌珉的肩膀上哭了，在中反握着我的手很用力。很疼吧，拼命忍住眼泪的时候，掌心的肌肉很疼吧。

　　昌珉和智慧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智慧的眼睛已经不红了，一个下午不知道他们在角落里说了什么，我一直在工作。还好，有昌珉在，智慧不会做出什么太过格儿的事情。
　　“送我回家吧。”走到车站，在中忽然回头对我说。
　　“在中，我……”在中很少这样撒娇，我有点为难。
　　“不行吗？”在中歪着头看我，眼睛有点红。
　　“行。”我点点头，在中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公车上开了空调，暖暖的风从头顶的空调孔吹下来。我握着在中冰凉的手，依旧觉得心慌，不觉用了些力气。
　　“捏碎了……”在中有些嗔怪地说，热气喷在我耳朵上。
　　“对不起……”我稍稍松了手，在中并没有把手抽出去，“今天……”
　　“智慧跟我说了很多，她很可爱。”在中抬头看着我，“她叫我‘在中哥’，还说，要我好好照顾你。”说完，在中抿着嘴巴笑了，“真的，我喜欢这个妹妹。”
　　我看着在中晶亮的眼睛，喉咙哽着，只是想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们已经成功了一点点，不是吗？大衣口袋中，我和在中十指相扣，透过玻璃看着这个城市冰冷的繁华。

　　送在中到家，雨琦对我依旧是一脸的不爽，我却觉得那故作冰冷的眼神里有一点点的喜悦在跳跃。
　　“饿不饿？还有剩饭。”雨琦冲着在中说话，眼睛却在我身上。
　　“好呀。”在中一边挂大衣一边应她，“你做了什么好吃的了？”
　　“青豆虾仁炒饭和罗宋汤，我热还是你自己热？”雨琦倚在门框上，神情松懈。
　　“我自己热吧，你还不睡觉？”在中换了鞋进屋，往厨房走。
　　“哎，想二人世界也不用这么不待见我吧？”雨琦瞥了我一眼，冲着在中嚷嚷。
　　“什么跟什么啊……”在中红了脸，进了厨房把门关上了。
　　“你个傻大个子杵在门口给我当门神啊？”雨琦冲着我勾勾手指，“赶紧的，换鞋进来。”
　　“哦，嘿嘿……”我挠挠脑袋，换了鞋进屋。
　　雨琦窝在沙发上剥着橙子，呶呶嘴示意我坐下。我刚坐下，雨琦递了四分之一个橙子过来，“挺甜的。”
　　“谢谢。”我接过橙子，有些不自然地回答。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见这丫头总觉得有些紧张。
　　“800一个月，不包水电费，网费均摊。”雨琦伸手指指在中的房间。
　　“嗯？”我被雨琦的话弄得愣住了，一秒钟之后又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
　　“租给你们。”雨琦咬了一大口橙子，“作为房东，你们这样的房客我还是比较欢迎的。”
　　“雨琦……”
　　“换别家至少1100，真的，我算你好便宜的。房租可以月付，你们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押金也不用交。我只是……哎……不愿意看见你们分开……”雨琦起身把橙子皮扔进茶几边上的垃圾桶，绕过沙发回了房间。
　　我和在中坐在厨房的橱柜边上安安静静地吃着饭，雨琦做的炒饭很好吃，罗宋汤里的火腿和蔬菜搭配得刚刚好。
　　“我想搬回来。”我放下空碗，对低头吃饭的在中说。
　　“要不要再添一点饭？锅里还有。”在中不答反问。
　　“不要。”我在在中身边蹲下来，手放在他膝盖上，“在中，我想搬回来。”
　　“你家里怎么办？”在中放下筷子，扭过身子看着我，“今天一晚上就会让你挨骂的，哎……”每天晚上，妈妈都要打电话到宿舍“查岗”。
　　“挨打都不怕了。”我拉过在中的胳膊环在我的肩膀上，“我现在……心里很坚定了。”
　　“以前不坚定的？”在中抽回一只手，指着我的左胸口。
　　“以前有某一瞬间有一点点不坚定来着，但是，现在真的很坚定了。”我握住在中的手，贴在心脏的位置。
　　“为什么？”在中歪着头看我，“为什么现在又坚定起来了呢？”
　　“因为我知道了，在中爱我，因为我知道了，只有在中才能让我幸福。哪怕只有白菜和土豆，只要有在中在我身边就……”
　　这句话没说完便淹没在吻里，罗宋汤在酸味随着交缠的唇舌在口腔里蔓延着，酸味过后，是津液的甘甜。我爱在中，在中爱我，这就是这个夜晚全部的内容。
　　我不知道智慧和在中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只是知道第二天上午我在在中的床上被智慧的电话吵醒的时候，智慧说，“哎，你们要是不幸福，就真的对不起我啦！”

　　我搬了回来，只是带了一些日常换洗的衣服，大部分的东西还在宿舍。我和在中约定每个周末都过来住，其他的时间还是住在学校宿舍以应付老妈的查岗。我回来，在中是高兴的，可是我却总是觉得在中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冷到人们都不愿意出门。所以，订Pizza的人越来越多，人手不够的时候，我也会兼职送送外卖。送完了最后一张Pizza，我骑着摩托车在胡同里穿梭着。天气真冷，早上的新闻说今天是57年来最冷的一天，幸好我带着在中送我的帽子和围巾。
　　手机在大衣内袋里震动起来，我停下车子，摘了手套接电话，“在中啊……”
　　“允浩，允浩你在哪儿？”在中的声音颤抖着，听起来有些急促。
　　“我刚送了3个外卖，现在要回店里，怎么了？”今天是周三，我不能去在中那里。
　　“那你现在在哪里？”在中最近总是这样问我。
　　“路上啊，现在要回店里。你怎么了啊？”这样的在中让我觉得不舒服，我说话的语气不觉也重了起来。
　　“哦……”在中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
　　电话“咔嗒”一声挂断了，我刚要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又响了起来，我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喂，在中你到底怎么了啊？”
　　“啊？啊？”电话那头却是个女生，“是郑允浩吗？”
　　“啊……”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啊，我是，你是哪位？”
　　“呼，我还以为打错了呢，我是张小鱼啦。嗯，我告诉你件事情……”张小鱼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什么事啊？”我不喜欢说话卖关子的人，今天怎么每个人都怪怪的，“赶紧的。”
　　“我刚刚看见你哥哥了，在我爸的医院。”张小鱼的爸爸是我们医大附属三院的院长，而这个附属三院，专门是收治心理疾病患者和精神疾病患者的地方。
　　“什么啊？在中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你看错了吧？”我倚在车子上，拿着手机的手很冷。
　　“真的！”张小鱼特别肯定地说，“我不骗你，真的。”
　　“在中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啊，你肯定看错了。”我的手指都有点冻僵硬了，我决定结束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没事儿我挂了。”
　　“我看见他病例了……”
　　“大姐，偷看病人病历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啊？再说了重名的人那么多……”
　　“是抑郁症！而且他看见我了，还躲着我。如果不认识的话，有必要躲着我吗？你给我动动脑子！”张小鱼的声音高了起来，“他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你真是一点也不关心你哥哥……”
　　抑郁症……和在中妈妈一样的病……
　　在中怎么可能得抑郁症？
　　等我想问张小鱼在中从什么时候开始去医院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再拨过去，张小鱼却怎么不肯接了。
　　我必须马上找到在中！这是理清了思绪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骑着送餐的摩托车飞驰在雪后泥泞的小马路上，油门已经加到了最大，可是车子的速度还是无法让我满足。转弯处，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小女孩出现，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哥你醒啦？！”耳朵嗡嗡作响，我好像听见了智慧的声音，“哥醒了！”
　　“在中……”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好黑……”
　　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哭泣声，还有人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在中，在中……”为什么我听不见在中的声音？
　　“我在……”嘈杂过后，一只有着丝丝凉意的手拉住我打着点滴的手，“允浩，我在这里。”
　　“在中，为什么不开灯？”完全的黑暗让我觉得十分恐惧，觉得在中的声音好遥远。
　　“允浩受伤了，眼睛还是好好的，只是暂时看不见而已，暂时……”在中略带凉意的手覆上我的眼睛，“感觉到了吗？在这里，眼睛好好的……”
　　“那我为什么看不见？！”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我听见了瓶子碰撞的声音。
　　“允浩不是最相信我的吗？”一个温暖的身体抱住了我，“允浩相信我的，对吧……”
　　在中轻轻地抚着我的背，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你呀，脑震荡，有个血块压迫了神经，等血块消了就能看见了……”
　　“在中……”我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慢慢安静下来，熟悉的味道让我安心。
　　“哎，就算我们跟你们站在一个战壕里了，也得顾忌一下我的感受吧？气我是吧？欺负我我们家沈昌珉不在是吧？”智慧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在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收回手臂，我一下把在中抱得更紧，“我不……”

　　在中说，医院打电话找到他的时候，他都不会动了，还是雨琦把他拉到医院的。我的安全帽已经瘪了，左小腿骨裂，脑震荡，还好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我躺在在中臂弯里听在中说话，心里盘算的却是如何开口问在中为什么去医院的事情。
　　雨琦和智慧好像相见恨晚一般，在一边叽叽喳喳的聊得欢。昌珉也来了，在中说昌珉坐在一边压根儿插不上嘴，在那儿看着俩女人干瞪眼。
　　“在中啊……”我还是想问清楚在中为什么要去医院。
　　“想喝水？想上厕所？嗯？”在中反握住我的手，问我。
　　“不是，我……”到底该如何开口？
　　“明天你爸爸妈妈就到了……”在中更用力地握着我的手，“不过这次我不会跑了，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你不怕他们……”我很吃惊在中居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要怕？我是你男朋友啊，对不对？”在中的手指在我的掌心细细地划着，痒痒的，“你受伤的时候我怎么可以落跑？我要是落跑了，他们更不会接受我了，对不对？”
　　我想问的话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在中也没有跟我提起去附属三院看病的事情。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因为腿痛打了安定针，第二天下午爸爸妈妈来的时候，我依旧睡得很沉。在中和他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晚上在中来送饭的时候告诉我，爸爸妈妈现在住在雨琦家里，他在客厅搭了钢丝床睡。
　　“冷不冷啊？”客厅面积比较大，只有4片暖气，冬天的时候很冷。
　　“不冷的，阿姨给我买了电热毯。”在中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说，“一会儿我给你洗洗头发，脏小孩儿。”
　　“那个……”
　　“叔叔阿姨在医生办公室呢，他们很担心你。”在中帮我把睡裤脱下来，“内衣也得换换吧？”
　　“我自己来吧……”我怎么好意思让在中帮我换内裤！
　　“这会儿开始跟我装了是吧？”在中笑了起来，“没事儿我把门锁上了的，没人进来，这病房就你一个人。”
　　“啊？啊……”我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内裤被在中扒下来了……
　　换完了衣服，在中打了热水回来给我洗头发，“在中啊，我要是一直看不见怎么办？”在中的手很软，指腹按着我的头皮，很舒服。
　　“那我就当你的眼睛，天天牵着你出去遛。”在中舀起一点水给我冲头发。
　　“你当我是宠物啊？”我有些不满意地想捅捅在中，却因为看不见而落了空。
　　“不是宠物……”在中冲完头发，用毛巾包住我的头，扶我坐起来，“允浩是我男朋友，呵呵……”
　　“叫老公。”我抓住了在中按在我头上的手。
　　“啊，阿姨，你们回来啦！”在中忽然叫道。
　　我一下子放了手，“笨蛋，骗你的。哈哈……”在中笑着跳开去，“我去给你洗衣服。”
　　门开，门合。
　　门再开，门再合。
　　两个人的脚步声。
　　“允浩啊。”是妈妈。
　　“妈。”我坐在床上，擦着头发，“爸……”
　　“哎…”妈妈走到床边，拿走了我手里的毛巾，帮我擦头发，“真是不小心…”
　　“妈妈爸爸现在住在哪儿？”我真是明知故问，不过我现在有伤在身，爸爸也不会把我怎样。
　　“住在那小子家里，他非要我们去那儿住。智慧和昌珉也帮着求情，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都着的什么魔！”妈妈的手突然用力了些。
　　“哎哟，妈，疼，您轻点，这是脑袋不是西瓜。”我揉着脑袋躲着妈妈的手。
　　“你要是个西瓜就好了！也不至于把我和你爸气得半死！”妈妈把毛巾甩到我怀里，却分明是一点力气也没用。
　　“妈…”智慧已经搞定了，现在要从相对比较容易动摇的老妈下手，“妈你别生气了，你看在中对我多好…”
　　“叔叔阿姨你们回来啦。”门开的声音，然后是在中的声音，“我去阳台晾衣服。”
　　阳台门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我往被子里钻了钻，然后冷风就不见了，在中关了门吧。
　　“爸，让你们担心了…”我看不到，不知道爸爸在什么地方，只能看着前方很诚恳地说，“对不起。”
　　“以后少给我出点事儿比什么都强，哎…”爸爸开口了。
　　“嗯，我会小心的。”我朝左边点点头，根据声音确定了爸爸的位置。
　　“打工的事儿给我停了，以后不许再做兼职了。”爸爸虽然很严肃，但是听起来却并不是生气，反倒是多了些担忧。
　　“可是…”如果不打工，雨琦的房租怎么办？只能先缓兵等出院了再说，“好吧……”
　　“出去晾衣服也不穿个大衣，这么冷…”妈妈忽然说。
　　“嗯哼…”爸爸清了清嗓子，妈妈收了声不说话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然后又是门开的声音，这次的冷风迅速地消失了，然后听到了放脸盆的声音，接着我感觉到凉凉的在中坐到了床边。
　　我伸手去摸在中，在中会意，把手伸了过来，真冷，“不穿大衣就算了，还拿凉水洗，你真是…”
　　“衣服上有血，用热水洗不掉的。”在中轻轻地回答，“没事儿，一会儿就不冷了。哎？你怎么知道我没穿大衣的？”
　　“我妈说的啊。”我自然地回答，然后我听到妈妈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明天你爸爸就回去了，我留下来照顾你。”床稍微晃动了下，妈妈似乎站了起来，“一直到你出院。”
　　“叔叔阿姨要回去了？”在中抽出了手迅速起身，“阿姨，钥匙…”
　　“不用了，郑雨琦说她一直在加。”妈妈跟在中说，“在中，你晚上在这儿陪他吧，刚才他爸把这间病房都包下来了，旁边那床也可以睡。”
　　“阿姨，其实不用的…”
　　“哎呀，就算是我答谢你照顾我儿子了行吧，别允浩没好呢你再病倒了。”
　　爸爸妈妈走了，在中送他们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消化着刚才爸爸妈妈说过的话……
　　“我妈没骂你？”我拉着在中的手问。
　　“没。”在中抽着鼻子回答。
　　“我爸没打你？”在中的手冰凉冰凉的。
　　“没。”在中一下子搂住我的脖子，“没，真的没…允浩你听见没有？阿姨叫我在中…”
　　晚上，在中自然没有睡另一张床，而是在我强烈要求之下和我睡在了一张床上……
　　“死人，胳膊酸死了……”在中在我怀里有点气急败坏地说，“那么长时间都不射，体力真好啊你…”
　　“因为我是你老公啊！”在在中额头上印了十分响亮的一吻，“安啦安啦，睡觉睡觉…”

　　爸爸呆了几天就走了，在中除了去学校上课，就一直呆在医院陪我。俊秀、俊浩、韩默、雨琦、大壮、张小鱼，甚至连只见过一次面的刘明也来了。最让我吃惊的是，李冉也出现了，而且在中说她是和俊秀手牵手出现的！天啊，看不见的世界真是……
　　反正什么也看不见，对于我来说，天天都是黑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不知道多少天，我被在中和妈妈接回了家，只是定期要回医院去复查。
　　在中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渐渐地被我淡忘了，因为在中最近实在不像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状态。每天忙忙碌碌地在学校和家之间来回奔波着，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心理疾病治疗中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要去分散患者的注意力，让患者去忘却那些引发他们病症的东西。我看着在中像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着，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妈，在中呢？”我一边喝汤一边说。
　　“在中上课去了啊，今天好像有什么发表，吃早饭的时候我听那孩子说的。”妈妈把勺子递到我嘴边，“再喝点…”
　　“妈，这汤谁炖的啊？”我喝掉勺子里的汤。
　　“我教在中炖的，怎么样？”妈妈又把汤勺递过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嗯…”再次喝掉。
　　“你个臭小子，吃饱了就贫嘴。”妈妈的汤勺没再递过来。
　　“没啦？”说实话，这猪脚汤，在中比老妈炖得还好。
　　“第二碗了，再吃真要肥死了，你现在都不运动的。”妈妈起身往外走。
　　“妈，在中什么时候回来？”我伸手到写字台上摸纸巾。
　　妈妈一边关门一边说，“晚上吧…”

　　再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窗帘没拉，因为下过雪外面的天看起来很亮，很亮？
　　“嗯？！”我猛然坐起身，看着自己的手，十根指头没错，掀开被子，左腿小腿上打的石膏上居然有我的Q版画像……
　　我揉揉眼睛，环顾房间里的一切……
　　对，我复明了……
　　我到底要不要说呢？因为前几天我听妈妈的意思是，等我眼睛好了就要我回学校去住。这就意味着，如果我能看见了，我就必须再和在中分开了……可是，在中又因为我的眼睛而焦急万分……
　　“阿姨，我回来晚了。”在中的声音。
　　“没事儿，我正在做饭了，你去叫允浩起来吧，又睡一下午。”妈妈的声音。
　　“好，那我进去看看他，阿姨一会我帮您做饭。”在中的声音由远及近。
　　在中的已经到了门外，0.3秒，我决定，装瞎……
　　门开了，又关上，床头的台灯亮了，在中的手覆上我的额头，然后凉凉软软的嘴唇贴在了我的脸颊上，“懒鬼……”
　　“你回来啦…”在中又瘦了，还有大大的黑眼圈，“外面很冷？”
　　“还好，下雪天反而不太冷。”在中笑笑，抚摸着我的脸，“允浩…”
　　“嗯…”明明可以看见，可是我却要像瞎子一样，把目光落在在中身后的衣柜上，“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啊…”在中俯下身子，趴在我胸口。
　　“很快就能了……”在中的衣服还带着凉意，我抚着在中的背，一下一下。
　　“我去帮阿姨做饭，你快起来吧，阿姨说你又睡一下午。”在中迅速地起身，拉我的胳膊，“以后下午不让你睡觉，省得你晚上老折腾我…”
　　“我折腾别人你让嘛，老婆…”我真的很想亲亲我红着脸的爱人，可是我现在必须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在中喂我吃了晚饭，去厨房洗碗，门开着，我能闻到从厨房飘出来的猪脚汤的香味，妈妈和在中在厨房低声地说话，多么和谐的画面，哪怕一直这么躺下去，也不错啊……

　　我不愿意拄拐杖，因为拐杖这种东西让我看起来太过弱势，我不喜欢。而且一拿起那副拐，我就会想起读高中的时候在中因为我受伤摘了半月板的事儿，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极度不爽。我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复健，在中拗不过我，只能坐在床边干生气。
　　“我看不见嘛，不练！”这天晚上我又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你再呆下去真的要成猪了，天天喝猪脚汤真的补成猪蹄爪了！”老妈不依不饶地拉我起来。
　　“不要！我又看不见路，再把在中压到怎么办？”这是事实，在我还看不见的时候，确实因为连走路把在中压倒过，拐杖还杵到了在中。昨天在中在我面前换衣服，我看见他身上的淤青到现在还没下去。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老妈上来拧我的耳朵，“在中把你惯成什么德行了都！”
　　“阿姨，我来吧。”在中一边擦手一边走进来，“汤炖好了，阿姨您去尝尝味道。”
　　“这死孩子。”老妈拍了我脑袋一下就出去了。
　　老妈出去了，在中的注意力回到了我这里，我立即把目光投向在中身后，继续装作看不见。
　　“你啊，总是气阿姨。”在中一边说话一边开了衣橱的门找衣服，“就不能表现好一点，除了吃就是睡大觉，小心在再变成‘大胸浩’，小朋友再跟你叫姐姐。”
　　“你们幼儿园那些小朋友还真是很可爱，我这么久没去，那个小什么什么，啊对，小娜娜，她有没有想我啊？”我靠在床头上，看着在中的背影说。
　　“小娜娜说了，允浩哥哥胸部太大她不喜欢了！”在中转身，手里拿着我的换洗衣服，“咬牙切齿”地说着，“大胸部！”
　　“咋？你不喜欢你老公的大胸部了？”在中走了过来，我迅速地调整好目光，“在中啊……”
　　在中把衣服扔到我腿上，没好气地说，“抬胳膊。”
　　“在中啊……”我乖乖地抬起胳膊。
　　在中开始给我脱家居服和背心，用了很大的力气，“允浩，你喜欢小孩吗？”在中看着我的脸，忽然有些无力地问道，“特别喜欢，对吧？”
　　“小孩啊…”我被在中的话弄糊涂了，“喜欢啊，嗯，还挺喜欢的。怎么了…”
　　“以后…”在中的手垂了下来，哭了。在中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只是静静地流泪，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 “允浩会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吧…允浩那么好…”
　　“傻在中，你在说什么啊…”我手忙脚乱地给在中擦眼泪，可是在中的泪水止都止不住，不断地从眼底流出来，“在中啊，别哭啊…”
　　“我没哭，我没…”在中胡乱地抹着自己脸上的泪，忽然猛地抬起头来，“你刚刚给我擦…你能看见了？！”
　　“我…能…”我收了手，低下头，不敢看在中，“上星期就能了，我不敢告诉你，怕妈妈让我回去……”
　　“你！”在中气到语结，“那这么说这一个多星期里发生的事情你都看见了？！”
　　“嘘…小点声，别让我妈听见了！”我捂住了在中的嘴巴，在中红着眼眶瞪着我，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表情，“我错了，别生气…”
　　“你气死我了…”在中又哭又笑，表情变幻极为复杂，一会狠狠掐我，一会儿又捧着我的脸发呆傻笑。
　　“在中啊，没事吧…”我揉着被在中掐疼的胳膊，“在中啊…”
　　“我好着呢…”在中抬手捋捋我的头发，“骗子，真想咬死你！”
　　“咬吧，只要你不生我气，怎么罚我都行！”我把T恤袖子拽上去，把胳膊伸到在中面前，“咬吧，狠劲儿咬，解气为止。”
　　“我咬你一块肉下来，让你骗我！”在中抬手压下我的胳膊，拉下我的T恤领子咬到了肩膀上，“混蛋，骗子…”
　　牙齿刚落到皮肤上的时候，有一点点疼痛，接下来却变成了温温热热的泪水。其实，我都知道，在中和我一样矛盾。我拍着在中的背，在中俯在我的肩上，有点昏黄的台灯让房间显得如此温暖。捧起在中的脸，轻轻地吻上在中的唇，在中嘟嘟囔囔地骂着我的尾音也被淹没在这个长长的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