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沉沉藏海雾》明裕

23、晋江独家发布

　　姜海雾租的房子在老式居民楼的三楼，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一股陈旧的气息，房东是个七十岁的老婆婆，老婆婆年纪大了，可精神却好得很，又闲不住，没事的时候便拿着拖把抹布到处打扫，因此房子虽然陈旧了些，但却很干净，尤其是厨房，一尘不染的，都让人不忍心在里头制造出油烟了。

　　姜海雾把买来的食材放在洗菜台上，李沉月也卸下了背篓，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赞叹道：“好干净啊，姐姐你特意打扫过吗？”

　　姜海雾实话实说：“没有，是房东之前打扫的。”

　　“那这里的租金是多少钱一个月啊，会不会很贵呀？”

　　姜海雾没有直接说出租金，而是笑言：“我觉得还好，价格适中。”

　　李沉月“哦”了一声：“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们现在开始准备，没准还能在两点钟之前吃上午饭呢。”

　　“好，那我去淘米煮饭。”

　　“嗯！你负责饭，我负责菜！”

　　两人一拍即合，各自揽了差事开始行动。

　　淘米煮饭费不了多少时间，不过片刻，姜海雾就已经了了差事，继而走到李沉月身边，观摩着她做菜的手法。

　　李沉月年纪小，不过她从小就开始煮一大家子人的饭，因此十分老道，尤其是给野山药去皮时，手速比在赌场发了几十年牌的荷官还要快，不一会儿，便将所有的食材准备完毕了。

　　她将鸡肉下锅焯水，又回过头叮嘱道：“姐姐，处理山药一定要戴手套，不然汁水溅到手上，会很痒的。”

　　“嗯，知道了。”
　　姜海雾应声，一边替她打下手，一边专心致志地看她示范。

　　所有工序完成，李沉月将食材下了锅，而后调了小火，慢慢炖着。

　　想要喝上美味的炖鸡汤往往需要很长时间，姜海雾建议道：“在这儿守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我定个闹钟，我们先去屋里歇歇？”

　　李沉月于是解下围裙，随着姜海雾回了房间。

　　桌子上摆放着姜海雾的教科书，李沉月似乎对它十分好奇，进入屋里后，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它，好一会儿，才指着教科书问道：“姐姐，我可以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

　　李沉月双手捧起教材，像一个虔诚的教徒一样翻阅着，姜海雾凑到她身边，发现她正好翻到《女娲补天》这一页，便轻轻开口问道：“你知道这篇课文讲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好像知道，不过我也不太确定。”
　　李沉月摇摇头，伸出食指指着“娲”字，好奇地问：“姐姐，这个字念什么呀？”

　　“这是娲。”姜海雾说，“女娲的娲。”

　　“哦——原来是女娲的娲呀——”
　　李沉月恍然大悟，将尾音拖得老长，又急忙道：“这标题我只认识女和天字，我知道了！这篇课文是讲女娲补天的故事。”

　　“对，你听过女娲补天的故事吗？”

　　“听过，我还听过女娲造人的故事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李沉月扬起下巴，一脸自信，“我小时候听二姐讲过。”

　　看到她这般模样，姜海雾微微一笑，像哄小孩一样请求道：“那……李沉月同学，可以给姜老师讲一讲女娲造人的故事吗？”

　　李沉月似乎很满意姜海雾对她的称呼，立马就来了兴致，清了清嗓，绘声绘色地讲述：“天地开辟以后，大地上有了山河草木、鸟兽鱼虫，总之有了各种各样的事物。有一天，大地之母——创世神女娲行走在土地上，总觉得心中十分寂寞，可是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后来她来到一条大河边，蹲下身去，随手抓起一把黄土，照着自己的模样捏出个小东西。”
　　李沉月吞了吞口水，继续诉说：“说来也怪，这小东西一放到地上就活了起来，呱呱地叫，又蹦又跳。女娲很高兴，她给小东西取名为‘人’，又继续抓土揉出了许多小人。这些小人围着女娲拍手跳跃，女娲更高兴了，打算捏出更多的人，她不辞辛苦地努力劳作着，大地上出现了成群结队的人，到处回荡着欢声笑语。女娲再也不觉得寂寞了，并打算让人遍布整个大地。可是女娲捏了很久很久，已经精疲力竭了，后来她想到一个好方法，用藤条在泥水里搅一搅，用力一甩，那些溅落在地上的小泥点，也都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小人。这方法果然省事多了，造人的速度也更快了。不久之后，大地上就布满了人类的踪迹。”

　　讲完之后，李沉月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得像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她讲得如此娓娓动听，姜海雾沉浸在故事中，半晌才回过神来，发自内心地称赞道：“你故事讲得真好，很适合当老师。”

　　李沉月又眨了眨眼，兴奋地问道：“真的吗？”

　　“嗯。”姜海雾露出肯定的眼神，“你讲起故事来特别生动，学生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李沉月高兴了一瞬，片刻后又难过地低下头，咂了咂嘴说：“不过像我这样没文化的人，哪能当老师呢。”

　　姜海雾见她十分失落，正想安慰她，她却忽地抬起头，嘴角扬起，坏情绪一扫而光，认真地说：“姐姐，其实我也读过书的。我学了声母韵母，还记得老师教过的一首诗。”

　　“什么诗？”

　　李沉月想了想，而后念诵道：“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柳绿花红，莺歌燕舞，冰雪融化，泉水叮咚，百花齐放，百鸟争鸣。”

　　姜海雾试探着问：“这是一年级的课文？”

　　“对。”
　　李沉月点头说：“我记得很清楚，老师教我们念这篇课文的时候，爸爸闯到教室，把我拽了出去，然后……我就再也没回过教室了。”

　　姜海雾蹙眉，询问道：“你喜欢上学吗？”

　　“当然喜欢呀。”
　　李沉月答道，又沮丧地说：“可惜爸爸不想让我继续上学，没上多久就被迫离校了。”

　　没能上学是李沉月十八年来最遗憾之事，亦是姜海雾最痛心之处。

　　姜海雾想起李沉月刚刚讲述女娲造人这个故事时，手脚并用，有声有色的模样，不由得更加慨然。

　　在神话故事中，人类是由女性创世神女娲创造的；在现代科学中，人类在女性的裙摆下诞生，亦由女性哺育。

　　可以这样说，在人类的薪火相传的岁月长河中，女性这一角色可谓厥功至伟。
　　然而，诞生于女性裙摆下的某些人，对女性连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更有甚者，还要剥夺她们“人”的权利。

　　冉春华、李盼弟、李帆、李沉月……均是受害者，就连一心想为老李家留“后”的周桂芬也未尝不是受害者。

　　姜海雾沉默了良久。

　　李沉月瞧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是合上教材，鼓起勇气问道：“姐姐，你可以教我识字吗？”

　　姜海雾转过头，正好对上李沉月的目光。

　　李沉月的眼睛清澈漾水，褐色瞳孔写满了真诚与期待，她这双眸子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姜海雾，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想必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请求吧。

　　姜海雾呼吸滞了一瞬，心虚地移开眼神，避开她的目光，询问道：“你刚才说，你学过拼音，对吗？”

　　“对。”

　　“好，我教你识字。”
　　姜海雾应了她的请求，从柜子里翻出一本新华字典，把它放到桌上，转过头对李沉月说：“既然你学过拼音，那我直接教你用字典，等学会用字典后，你每天翻着看，就能认识更多的字了。”

　　“谢谢姐姐！”
　　李沉月开心道谢，从屋子一角搬了个塑料凳子，坐在姜海雾的身边。

　　两人挨得很近，姜海雾能闻到她头上不知名洗发水的香味，甚至轻轻侧过脸就能清晰地看到她上下眨动的睫毛、微微翘起的粉唇。

　　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后，姜海雾急忙收回目光，在脑海里念起了清心令，待平复心情后，端起了老师的架子，开始授课。

　　姜海雾讲得很细致，李沉月听得也很认真，窗外的冬日暖阳渐渐转换了位置，场景静谧而安详，直到……

　　“嘟嘟——嘟嘟——”
　　闹钟响起。

　　姜海雾抬起头，这才注意到鸡汤翻腾的声音，下意识嗅了嗅鼻子，隐隐闻到了鸡汤扑鼻的香味。
　　她将闹钟关闭，对李沉月说：“时间到了，我去放盐，你就在这里复习一下我刚刚所讲的内容。”

　　师之言，必从之。
　　李沉月小鸡啄米般点头：“嗯，保证完成任务！”

　　姜海雾走到厨房，小心翼翼地掀起锅盖，雾气蒸腾，锅里面浓浓的汤汁不停翻滚冒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知为何，满足感油然而生。

　　她把锅盖放到一旁，用小勺子舀了几勺盐进锅，又用另一个大勺子轻轻搅拌均匀，随后舀起小半勺汤，放在嘴边吹凉，抿上一小口，鸡肉的鲜美和野山药的香糯在味蕾上绽放，浓郁香甜，好喝极了。

　　她把勺子里剩下的鸡汤一口气喝完，将勺子清洗干净，再将野山药鸡汤盛进盆子里，端到客厅饭桌上，然后是碗筷、电饭锅，一并端到客厅饭桌上。
　　做完餐前准备，姜海雾才朝着房间里喊道：“沉月，吃饭了，记得洗手哦。”
　　待李沉月去厨房洗完手回来后，姜海雾又笑道：“只有一个炉灶，炖鸡汤花的时间比较多，因此只做了一个菜，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哦。”

　　李沉月也笑着说：“姐姐不用跟我客气，我不挑食，况且我在家里也是很久才能吃一回鸡，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大餐了。”

　　她说的倒也没错，姜海雾将筷子递给她，鼓励道：“一只鸡，一根山药，咱们少吃点饭，把它们全部消灭掉好不好？”

　　“好！”李沉月给自己打气，“光盘行动，开始！”

　　或许是真的饿了，或许是鸡汤的确好喝，总之二人战斗力不错，一顿饭下来，鸡肉、山药、党参等全部吃光，就连汤也没有剩一口。

　　李沉月靠在椅背上，惬意地舒了口气：“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

　　姜海雾看着她微笑：“我也是。”
　　很久没有吃得这么畅快了。

　　虽然来得迟了些，但这绝对不失为一顿美妙的午餐。

　　片刻的歇息过后，李沉月拍拍胸脯，想揽下洗碗的任务：“姐姐，我吃了你这么一顿大餐，洗碗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姜海雾欣然拒绝，她给出的理由很正派：“做饭人不洗碗是基本准则，同时，不让做饭人洗碗，是吃饭人的良好美德。”

　　李沉月有理有据地反驳：“可是饭明明是你煮的呀。”

　　这小姑娘惯会钻牛角尖的，姜海雾为她着想，给出了一个不容拒绝的理由：“碗还是留给我洗吧，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家，万一家里有什么事情要找你呢。”

　　这个理由确实不容拒绝，李沉月怕挨骂，只好背着背篓准备回家。

　　临走前，姜海雾让她在门口稍候片刻，自己回房间把桌上的字典取了出来，把字典送给了她，又嘱咐道：“你按照我说的方法，有空就认认字，有不懂的微信上拍照问我就好。”

　　“好，姐姐再见。”

　　送走了李沉月，姜海雾很快将碗筷洗净，回到屋里整理着刚才教学用的草稿纸，正打算把它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时，蓦然发现，草稿纸的右下角里，写着“姜海雾”三个字。

　　歪歪扭扭的“姜海雾”。
　　一笔一划书写的“姜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