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她少年时》对9当歌

17、春天

　　滨高春游这天，天气很好。
　　高三这群小孩们在繁重的学业压力中偷得浮生半日闲，都跃跃欲试，像一群放出笼子的鸟儿。

　　张海没有跟着去植物园，待在学校里接待各位心急如焚的家长，这个咨询应该报考哪所高校，那个咨询应不应该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换取更好一点的专业，一刻不停。

　　张海捧着花名册，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勾掉，并安抚焦虑的家长们。
　　“不要着急，某某成绩还不错，只要发挥正常绝对211。”
　　“某某就需要努力了，争取在文综上拿到更多分……”

　　余光瞥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沉默地坐在教室的后排。
　　张海寻了个空档走过去，问:“阿姨，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却早就已经心知肚明。

　　老太太眸子混浊，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方向，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林又宜的外婆，对不起老师，我年纪大了，白内障，我看不清，但是您说，我仔细听着。”

　　老太太努力看向张海手里的花名册，挣扎着想要找到外孙女的名字。
　　张海安抚地拍拍老太太的手:“小林成绩稳定，您不用担心。”
　　张海心中不是滋味。

　　老太太努力无果，吃力地抱歉:“老了，眼睛腿脚全部不听使唤。对不起又宜，对不起老师们，帮不上忙……”
　　花甲老人，身体健康已经是万幸，难道还要她研究厚如辞海的高考志愿目录吗？
　　年轻力壮的父母们交头接耳:怎么爸妈不来？还以为是幼儿园的家长会吗？叫外婆来？啧啧，真不负责。

　　张海不禁心疼那个骄傲的小姑娘，林又宜的唯一监护人，就是这个年迈的外婆。
　　别的孩子的高三，生活特殊照顾，补习班有人接送，甚至有些家长以“补充营养”为名，天天中午送餐来校。
　　林又宜呢？她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独自一人孤零零穿梭在偌大的城市。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这个少女被那么多人看不顺眼——她严重偏科，数理化那样好，但是从来不会指导同学；开始张海以为她是骄傲，或者自私，后来她才明白，她不过是不能正常和别人交流，她的理解障碍让她有沟通障碍。

　　张海曾目睹，一个女同学鼓起勇气拿着数学卷子问林又宜:“林同学，这道题能给我讲讲嘛？”
　　林又宜在三分钟之内把女同学的卷子扫了一遍，然后把连着这道题的几道题勾出来:“这三题看六十五页。这一题放弃吧，你学不会的。”

　　女同学捧着卷子羞得满脸通红，她用了全部的勇气和班级的这个坏人交流，结果浪费了一个课间，得到了一顿羞辱。
　　林又宜还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她不再多言，低头自己看书去了。

　　张海后来翻了翻他们的数学指导手册，六十五页的知识点确实就是那个女生三道错题的知识点。
　　可能林又宜觉得太简单不值一提，也可能她觉得自己讲的没有书本讲的好。总之，动机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怪异的林又宜在日积月累中，在口口相传中，成为了高三七班被排挤的存在。

　　张海不无感慨，她可以整理语文阅读理解里面的知识点，让林又宜死记硬背，或者可以应付一下高考。
　　但是人生呢？人生那么长，她将来要遇到那么多人——同学老师、领导同事、爱人朋友……漫长人生中的阅读理解，林又宜该如何解答呢？

　　植物园的另一边是一个小型的游乐场。
　　年轻的体育老师带着同学们:“四点钟，必须门口集合坐大巴，大家尽量结伴而行，互相提醒！现在——解散！”
　　同学们欢呼着一哄而散。

　　林又宜刚想走，被人拉住衣袖:“林又宜，”有人叫她。
　　是金芳菲。
　　林又宜停住了脚步，等着对方的后话。
　　“一起玩儿吧，我们要去游乐园。”她说。

　　林又宜背着双肩包，跟在队伍的最后，看着年轻的男孩冒着风险伸手拉一拉心仪姑娘的衣袖。
　　林又宜有些出神，她想:女孩会甩开男孩子的手吗？不甩开是因为喜欢？甩开就是不喜欢吗？

　　金芳菲打断她的思绪:“一起玩跳楼机吧，你买了票都不玩儿，多吃亏呀？”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林又宜就进了跳楼机的项目里。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男孩子。
　　一行四个人，正好占了多面跳楼机的一个面儿。

　　林又宜无可无不可，被安排在最里面，然后是金芳菲，接着是另外两个男孩子。
　　“准备，扣卡扣了。”工作人员从一边开始挨个检查卡扣，林又宜扣好了自己的。

　　两个男孩子挤眉弄眼，却在工作人员检查到他们的时候飞快地解开卡扣，两个人拉着金芳菲就从座位上钻出来。
　　金芳菲蒙了:“你们干嘛啊？”
　　男同学甲说:“别跟她玩儿。”
　　男同学乙说:“哥会带着你。”

　　他们就是要让那个看上去高冷的林又宜一个人玩全游乐场最可怕的跳楼机。
　　听说，她恐高呢。

　　林又宜看着拉着她一起玩儿的金芳菲动作顿了一下，但还是被两个男同学拉下了座位。
　　工作人员不快地喊到:“你们干嘛？到底玩不玩？”
　　同时扭头对操作室的同事说:“别开，这边人太少不稳……”只是距离太远，却不知道对方听见没有。
　　跳楼机本身没有危险，但是如果因为质量极度不平衡，会有风险因素。
　　所以工作人员要平衡各个位置。

　　林又宜看着年轻的男孩拉着女孩逃离了跳楼机，她脸上没有表情，无悲无喜。
　　表情冷漠得就像他们根本不认识，是陌生人一样。

　　工作人员问她：“你还坐吗？”
　　他好心，他以为她也要一同下去的。
　　林又宜还来不及回答，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了进去。

　　“好了，这下应该能开了。”方淑媛戴着墨镜，头发披散着，烫了不算太明显的卷，染了一个栗枣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撇撇嘴对着工作人员说：“那三个小孩真不懂规矩，临阵脱逃也好，蓄意捣乱也罢，也不能影响设备的正常运行吧。”
　　“所以，不给点惩罚不知道教训。”她皱着眉头，自己扣好安全带，像是完全不经意地顺口提议，“要不给他们禁玩一轮涨涨记性？”

　　跳楼机猛然升高，又猛然下降，耳边充斥着惊声尖叫。
　　身边的女孩子嘴巴不饶人，但是好像挺害怕的，她强装镇定地让工作人员开始，但是开始之后一直在骂娘。

　　“什么鬼机器，”她咒骂，“老娘真是见了鬼才坐这个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时候停下来啊……”
　　林又宜忍不住伸手紧紧拽住女孩的手，她惊喜地发现，女孩没有挣脱她的手。

　　她的手心微凉，甚至冒着冷汗。
　　但是她反手更加紧地拽着自己。

　　林又宜在极速的失重感中勾起嘴角。原来这就是少年冒险大胆，握住心意的少女时候的感觉。
　　她的世界忽然明亮了一点，她脑海中开始浮现阅读理解中那些漂亮的场景描写－－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你在想什么？”
　　跳楼机的三分钟简直比一生还长，方淑媛忍不住和林又宜搭讪，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荷塘月色。”林又宜说，勾着嘴角。
　　“人生好美妙啊。”林又宜忍不住感慨，试图让方淑媛理解她的那种奇妙感受。

　　方淑媛：……
　　方淑媛：我觉得你不止阅读理解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方淑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停下来啊……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