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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7|98|99 ...

  •   97

      夜幕四合,东边的天空渐渐升起一轮不怎么圆满的月亮,散发着淡黄色柔和的光,军营里点起了篝火,是一种暖色的萧条。戚少商望着面前跳跃的火苗,有那么一瞬间晕眩的错觉。

      顾惜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戚少商身边,陪着戚少商看着那些随风舞动的红色。许久,才开口问道:

      “肚子饿不饿?”

      戚少商摇了摇头,虽然没有用过晚餐,但是并没有饥饿的感觉,大约是今天一直没怎么运动,也就没什么消耗。

      “我倒是有点饿,那第一站,就选耶律乙辛的厨房吧!”

      戚少商一愣,倒是也忽然起了兴致:“好!”

      ——

      避开城防,两个人一路进了内城,看顾惜朝一路毫不迟疑地认准了方向,戚少商不免好奇:“你识得路?”

      顾惜朝头也不回地答了句:“你以为景灏这几天都跟你一样无所事事吗?”

      无所事事?戚少商尴尬地笑了笑,自己也算不得无所事事,比如第一天他去查看了上京城附近的地形,好好地考虑过用什么阵型更容易取胜;第二天,他仔细观察了金军的备战状态,为金国民风的彪悍所折服。他开始觉得焦躁不安,也只是因为今天是第三天,有些担心而已。

      但是这个害他神不守舍的人,却一脸嘲讽地笑他无所事事。戚少商还能说什么呢?谁叫自己亏欠面前的人,实在太多,爱他,又实在太深呢?

      这个时间,厨房的厨子刚忙完晚膳这一茬,夜宵还没有开始,所以都离开厨房各自闲散去了,等到了亥时,主人若是有需要,他们自然还要回来继续忙乎。

      “真浪费!”顾惜朝望了望厨房中央的桌子上面撤下来还来不及处理的晚膳,惋惜了句,看上去没怎么动筷,看来耶律乙辛今天心情不好,胃口很差,不过现在兵临城下,他胃口好才值得奇怪。“戚少商你做什么?!”

      戚少商掀开锅盖,里面的饭还没有清空,于是拿起一旁的碗。听到顾惜朝的喝止,一眼无辜地抬起头来:“盛饭啊……”

      “我可不想吃耶律乙辛的口水。”

      戚少商一愣,手里的碗便落了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在静谧的夜里特别清晰。

      顾惜朝不悦地皱了皱眉,伸手过来拉了戚少商一把,两人便躲进横梁的隐蔽处,不一会,一小队的护卫都涌进了厨房。之前顾惜朝与戚少商说话,哪怕是喝止一声也没用上什么力,声音也不大,比不上那碎裂的声音,更何况那破碎的声音如此尖锐,自然传得更远一些。

      小队的辽兵在厨房里四下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看到地上碎裂的瓷碗,一旁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厨子解释着,可能是自己没有放好。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怀疑,不一会,人就散了,现在这紧要关头,耶律乙辛自然怕有刺杀,所以防备大多集中在卧室与书房附近。

      话说,他不怕厨房里有人下毒吗?不过食物这种东西,他可以用银针,也可以找人试毒,自然比不上直接的威胁。

      戚少商就藏在顾惜朝的身后,脸庞还碰得到顾惜朝有些散乱的头发,那是一种干净的芬芳味道。戚少商记得,自己在帐前等顾惜朝那会,顾惜朝还打了水进去,身上沾了血水总要洗一洗的,大约是用了皂角吧?戚少商脑海里忽然多了不少奇怪的联想,于是顺带着,身体里也开始窜起一股奇怪的热气。

      那个厨子留在厨房里,打开一个灶台上的锅盖,顿时香气四溢,顾惜朝看到里面炖着一个白色的盅子,厨子貌似很满意地嗅了嗅,然后看四下没人,便飞快地掀开盅盖,拿起一旁的勺子舀了一勺,狼吞虎咽了一番,接着往灶台里添了把柴,才吹熄了门边的一盏灯,出了门去,顾惜朝这才跳了下去,回头刚想骂那个冒失鬼几句,却见他还躲在衡量上不愿意下来:“还待在上面干嘛?”

      这种时候,竟然发起情来!戚少商暗骂了自己一声,忙滑了下去。

      顾惜朝提起刚刚那厨子提过的锅盖,好奇地打开盖子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慌慌张张地把盖子盖了,连锅盖都盖上了。

      “是什么?”戚少商不免好奇,这味道香是香,却香得有些奇怪,印象中好像在什么地方闻过。

      “毒药!”顾惜朝不客气地回了句,又开始往别的灶台搜寻——不管亥时备不备夜宵,有些需要长时间炖煮的东西总是会先上灶,不过说实在的,基本上这些东西都会炖过头,早个一个时辰食用也无妨。

      顾惜朝的一句毒药让戚少商更加好奇,于是伸手想要去掀锅盖,手还没碰到锅盖,手肘就一阵痛,只好缩了回来,再看那打到自己的,竟然是一块盐巴——还好不是菜刀。戚少商只好放弃了去掀锅盖的念头,到底是什么东西,让顾惜朝如此忌讳?这味道,还真有点熟悉……

      啊!戚少商难得地灵光一闪,竟然想起来了,以前那帮子兄弟老没正经的时候,就会弄一些回来炖着,也曾经要自己尝尝,说是男人的大补,但是自己一直没什么兴趣,原来,是这等东西!顾惜朝出生青楼,自然对这种东西更加熟悉,怪不得厌恶至此。

      这耶律老儿胃口不好,却有这兴致,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啊!看那厨子紧张的模样,莫非耶律乙辛是怕明天不能活着回来,所以今晚要尽兴?

      戚少商思绪乱飘了会,之后才抬头看那顾惜朝,虽然背对着自己,但是那人发间精致的耳垂早已经羞得通红,实在是可爱极了。

      顾惜朝又打开了另外一个锅盖,这一次,倒是一阵清甜郁香。戚少商忙凑上去看,只见锅中炖了两只鹅,而汤色暗暗含了些血色。

      “大半夜的,还想吃这种东西不成?浪费!”原以为只有宋朝御膳房里的厨子会做,没想到这辽国的普通厨子竟然也会,真是意外,大概是厨子们见耶律乙辛没什么胃口,所以才特地炖了这样的美味,可惜炖了也是白炖,耶律乙辛短期内不会有什么胃口吃饭了,“还是我来帮他解决吧!”

      顾惜朝望了眼一旁备好的材料,拿了筷子去戳了戳那只鹅,看来炖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将雕得十分漂亮的萝卜、莴苣和各式的蘑菇悉数放了进去,又洒了些盐末和各式调料,放了几片姜。看上去差不多了,才盖上了盖子,然后蹲下身去,往灶台了塞了一把干柴。火慢慢地旺了起来,顾惜朝则找了把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等了起来。(话说,这是鸳鸯五珍烩,洪七公的大爱。不过目前这个是我的山寨版本。)

      戚少商便坐到顾惜朝那长凳的另一侧,和他一同等。

      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想到在棋亭酒肆那会,我们便一起做了偷儿……”戚少商想起了那一晚,两个人翻箱倒柜地寻那不掺水的炮打灯,寻一番满头烟霞烈火的滋味,弹琴舞剑,好不快活,那个时候,他们还可以敞开襟怀,侃侃而谈,如今,也不过两年的时光,却经历了那许多的变化,而如今又一起成了偷儿,甚至还当场煮起东西来,不免感慨,“没想到这次又……”

      “戚少商,”顾惜朝打断了戚少商的回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戚少商心中一痛,原本刚刚兴起的一点豪情也被一扫而空,徒留了怅然,便叹了一声:“对我来说,有些事,这辈子都过不去。”

      顾惜朝低下头去,望着灶台里的火苗,红光映衬着他的脸庞一片绯红,许久,他才抬起头来,望着戚少商,用很认真的口吻说道:

      “戚少商,添火!”

      98

      对着顾惜朝端上来的菜,戚少商有些愣,这样色彩鲜艳的一道菜倒是的确让人胃口大开,巨大的白釉砂锅里,装了两只看上去饱满异常的鹅,点缀了色彩鲜艳的配菜,让人觉得视觉上就是一种享受,只是:“好小的鹅啊。”

      顾惜朝正拿了筷子端了小碗坐过来,听到戚少商的感叹,不由得轻笑了一句:“它可一点都不小。”

      说罢拿筷子分开了锅里那鹅的肚子,里面竟塞了一只更小一些的鸭子,戚少商不免赞叹了一句,顾惜朝于是有些得意,又划开了那只鸭子的肚子,这次,里面是一只鸡,戚少商惊讶地“咦”了一声,看到顾惜朝又划开了一层,这一次看不怎么清楚,顾惜朝便把里面的东西挖了出来,竟然是一只幼嫩的鸽子。

      “你知道这道菜叫做什么吗?”

      “叫什么?”这样新奇的菜式,戚少商自然有些好奇。

      “鸳鸯五珍烩。”

      “五珍烩?”戚少商拿筷子点着数了数,一只鹅、一只鸭、一只鸡、一只鸽子,已经有四只,莫非……戚少商把那只已经不足巴掌大小的鸽子分开,里面竟然还有一只珍禽,是一只鹌鹑。

      (莫:还是这样好了呵呵)

      暗暗赞叹了一句,戚少商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顾惜朝,后者笑得尾巴都快上天了,戚少商不免腹诽了一句,“又不是你做的……”可是忽然想到,顾惜朝既然认得,大约也是会做的,想起那时在棋亭酒肆,顾惜朝还为自己做过杜鹃醉鱼,只可惜那日被赶着去厨房刷碗了,所以没有吃到,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还能闻到杜鹃醉人的香味。

      戚少商把这些食材按原样塞好,然后扣着划开的缝把筷子伸进去,一筷子夹起来,五种食材都沾了些,入了口,果真是美妙至极的享受,不同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却不会彼此掩盖,也不曾有所冲突,反而融洽异常在舌尖绽放,好比百花争艳一般。一口入喉,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汤,竟是意外的清甜味道,于是又是一番至极的享受。

      顾惜朝看他陶醉的样子,忽然觉得非常有成就感,于是满意地去摆弄另外一只还完整着的鹅。

      忽然,享受完美味的戚少商又好奇地问了一句:“五珍我算是懂,但是为什么要叫做鸳鸯呢?”

      顾惜朝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然后开始紧张地狠狠注视着砂锅里的两只鹅。在戚少商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的时候,突然,一把将砂锅转了半圈:“戚少商,我们换一只。”

      “哎?”戚少商望着顾惜朝毫不犹豫地将筷子伸向至极刚刚吃过的那只,实在是迷惑不解,而面前低头猛吃的人,显然也没有心情回答自己。一直到了很久很久以后,戚少商才从陆云添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你说鸳鸯五珍烩为什么前面要加个鸳鸯啊?因为那几只珍禽都是雌雄成对的啊,一只都是雄的,一只都是雌的。

      当然那个时候的戚少商也再没有机会回头来看当时顾惜朝一定要夺去的那一份,是雄还是雌了。

      回到现在。

      这一餐两人吃得很饱,吃完靠在桌子上休息,都摸得到圆滚滚的肚子了。

      戚少商得这空闲,才问:“惜朝,你也会做这道菜吗?”

      “耳濡目染,就懂一些,云添那家伙是个神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他不会做的菜吧?”想起那个明明无所不能却惟独不能学武的好友陆云添,顾惜朝就一阵叹息,“云添什么都会,只是不能习武,小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大夫说他大概活不过二十岁,现在都快三十了,能活着真好。有段时间,我真的很怕他离开我,他是我今生唯一一个重要的朋友。”

      戚少商想问“那我呢?”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吞了下去,自己又不是只是想当他的朋友而已。

      “一个人,日子真的不好过。”顾惜朝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么,竟有些黯然,长长地睫毛低低垂下,在眼睛下面投下柔和的阴影,好像被水化开的淡墨,就要滴下来了。

      “惜朝,”戚少商轻轻地唤了他一声,看他回头望着自己,大概是那一点墨的印象犹在,所以戚少商才会觉得顾惜朝几乎要哭出来了,“不管有没有陆云添,我都会陪着你的。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

      顾惜朝愣了愣,他那张一直都是了然于心表情的脸上,出现的这一点小小呆愣非常可爱,戚少商几乎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这个感觉,就好像自己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两个人对望了许久,气氛好到戚少商觉得自己可以就势抱住顾惜朝给他一个深吻,但是当他微微靠近的时候,顾惜朝却抬手给了他一个毛栗:“你想死啊!竟然诅咒云添没有了……”

      戚少商忍着疼,也不反驳,只好坐回去,耷拉着脑袋,想一只挫败的小狗。他就不懂了,刚刚气氛那么好,到底是那里做错了?

      戚少商很认真很认真地想,事实上,在这件事之后,戚少商常常会去深刻地研究这个问题,直到不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潜藏的,腹黑的本质。

      接下来似乎是一阵很尴尬地沉默,直到顾惜朝打破了僵局,喃喃一般问道:“戚少商,你明明知道的,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戚少商有些紧张地咬了咬嘴唇,在顾惜朝开口回答之前,又加了句,“惜朝……我爱你,只要你也一样爱我,不,哪怕你不爱我,我们也可以一直在一起。”这是不怎么浪漫的表白,在敌人的厨房里,两个人刚刚做了偷儿的人。竟然突然上演了一场表白的戏码。

      “爱?”顾惜朝有些迷茫,看向戚少商的眼神似乎都无法对焦,“戚大当家……”这是一个他很久很久没有叫做的称呼,戚少商忽然觉得胸口一震,有些压抑地难受,“你不觉得,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字眼吗?在经过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之后,我怎么可能还会去爱你,我是恨你的,恨不得喝你血吃你的肉把你挫骨扬灰……”明明该是坚决地仇恨,在顾惜朝说来,竟透着难以言语的深深哀伤,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依旧得不到救赎,我依旧很痛,你说,我要怎么办?”他淡淡地问,淡淡地,不是控诉,只是询问,“我应该怎么办?”

      “那么,就不要恨我,爱我好不好?”戚少商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顾惜朝这么说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有了转机,既然恨那么痛苦,为什么就不能爱呢?“我们把过去一笔勾销,从今天开始,一切从头来过,你不再是顾惜朝,我不再是戚少商,你做闲云我做野鹤,从此浪迹天涯生死与共,可好?”

      “生死与共?”顾惜朝依旧迷茫,“浪迹天涯?”

      “对!生死与共!浪迹天涯!我不再要我的大义,而你……也抛弃困扰你的一切,从此孑然一身,逍遥快活,可好?”戚少商其实有那么一丝的停顿,因为他忽然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很清楚顾惜朝真的想要什么,以前他,好像很需要权利与名望,但是现在,戚少商才知道,那只是表象,那么,顾惜朝到底要什么呢?

      在戚少商微微停顿的瞬间,顾惜朝忽然抬头问了一句:“可以吗?”于是戚少商忙接着答道:“有我在,你就一定可以,哪怕你哪一天想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把我挫骨扬灰,不管是此时此刻,还是明天后天,甚至是十年、二十年、六十年、七十年以后,只要你想,都随你,可好?”

      只要你想,都随你,可好?

      顾惜朝怔怔地望着戚少商,这是戚少商从来没有见过的顾惜朝,莫非这是今天第二次可以一亲芳泽的机会?原来只要自己讲出真心话,就可以迷惑到顾惜朝。这个认知让戚少商有些雀跃,然后很快把这一点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并准备在以后发扬光大。

      可是他的得意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顾惜朝一把推了出去。身体撞到桌子,把桌子上的锅碗瓢盆通通撞到了地上,哗啦啦地震天响,也震散了这一刻之前所有的好气氛。

      戚少商愕然。

      然后看到面前的人摆了一张臭脸瞥了他一眼:“还发什么呆,等人来抓你吗?”

      说完,人已经从不知何时打开的窗口飞了出去,戚少商呆了呆,也迅速跟了上去。跟到顾惜朝身边的时候,这人回头笑着问了一句:“戚少商,你自己什么叫做‘鸿雁在云鱼在水’吗?”说完,也不等戚少商回答,径自接下去,“如果有一天,那一只鸿雁决定放弃自己的飞翔为了一条鱼落进水中,你说,会变成什么样?”

      会死……

      戚少商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99

      刚刚厨房的那一番动静,吸引了不少护卫,顾惜朝在制高点停了下来,仔细观察院子里移动的火把。

      戚少商跟在他身后,堪堪停住了脚步,疑惑地看着顾惜朝,顾惜朝一双有神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仿佛看得到点点星光。

      “你看那些护卫的动静,发现了什么?”

      戚少商顺着顾惜朝的目光四下观望:“似乎只有两处地方的人纹丝不动。”

      “那两个地方,一定有一个是书房,一个是寝居。”顾惜朝的目光在两处游移,眉头微微蹙起,“他一定在书房里,至于寝居……”顾惜朝脑海中忽然记起那么一点两点的端倪,然后慢慢被穿成了连贯的曲线——原来是这样!

      “惜朝,你知道哪个是书房,哪个是寝居吗?”戚少商以为顾惜朝的沉默是因为这个原因,结果自然引来顾惜朝不耐的目光。

      “你见过谁的书房只点一盏昏暗的红色灯吗?”说完足下轻点,人已经直奔灯火通明的地方而去。

      戚少商唯有立时跟了上去。

      这房子四周戒备十分森严,想要避开这层防卫进入房内,远比戚少商想象的要困难的多,所以两人到了近处,便收敛了气息,躲到暗处,静待时机。

      顾惜朝慢慢地移动,寻找守卫的薄弱处,最后选择了一扇半启的窗,然后回头对戚少商使了一个眼色,戚少商顿时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在行动的时候开始养成了一些默契,尽管,戚少商偶尔还是愣愣地不明白顾惜朝的用意,但是到了关键时候,总能心有灵犀。

      顾惜朝收回目光,电光火石之间,身形已经移了出去,戚少商也随后跟上。窗边一字排开,站了六个护卫,两个人左右分开,不过眨眼的时间,已经在无声的情况下各自解决了三个。把人拖到之前藏身的隐秘地,顾惜朝和戚少商便自窗口进入了书房。

      其实那藏身地根本收容不了六个人,顾惜朝早就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但是,自己要策反耶律乙辛,就绝不能在见到他本人之前被发现,否则事情就不好处理了。

      书房里似乎被刻意点上了许多灯,明亮到没有一丝阴影。中年男人坐在书桌前,颓败地低着头,提着笔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听到顾惜朝唤他一声耶律大人,才惊觉地抬起头来,看到书房里忽然出现的两个人汉人,他吓得站起身来后退一步,手中的笔落在白色的纸上,溅开了巨大的黑色墨块,而身后的椅子也被撞翻在地,“碰”地一声,响得厉害。

      在他想开口呼救以前,戚少商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出鞘的逆水寒,寒光凛凛,吓得中年男人不敢再动半分,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门外的护卫敲了敲门,却没有进来:“大人,有什么事吗?”

      顾惜朝轻笑地望向耶律乙辛,被这目光注视的男人尽力收住不自觉地颤抖,望着门外喊道:“没事,只是撞到了椅子。”

      门外的人诺了一声,不再多问,顾惜朝才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耶律大人也请入座。”顾惜朝说的,是纯正的辽国语言,戚少商倒也些意外,眼见耶律乙辛不会再喊人,他才收剑入鞘,推了一把男人的背。

      耶律乙辛看出两人并不是来暗杀自己,反而像是来谈判的,也便没有了一开始的慌张,端起了一些大人的架子来,背着手走到顾惜朝所指的位置坐下:“两位是什么人?”能够再突破重重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近自己的身,显然不是普通人。

      “是明天即将开战的敌人,或者……盟友?”顾惜朝微微眯起眼睛,笑意更甚。

      耶律乙辛也是一愣:“你是金人?”大约是看上去不像,男人有些怀疑,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阁下说‘盟友’的意思,莫不是要本官阵前叛逃?”语气中满是轻蔑与不屑,大约在他看来,顾惜朝已然是一个背叛宋朝投奔金国的无耻小人。

      顾惜朝明知道他心中所想,却也不恼,只是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拿起那张被污染的信纸,没错,他心里拿着的,是一封未写完的遗书。果然抬眼就看到耶律乙辛大为动容。

      “明日一战,大人觉得自己有多少胜算?”

      所谓胜算,是耶律乙辛连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城中到处在传金军的威猛,辽军军心大动,未及上阵,先输一半,能有何胜算,但是……“耶律乙辛生是大辽子民,绝不可能与犬戎之徒成为盟友。”

      犬戎?送人称辽人为蛮夷,辽人竟称金人为犬戎,都是在战场上杀不过,所以才上言语上逞威风而已,他越是强调这点,就证明他内心越虚弱:“为了这样一个大辽?为了天祚帝?为了一个得知金国大军压境所以带着亲信家眷借狩猎为名逃出上京,留你在这里送死的辽王?”

      耶律乙辛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顾惜朝可不会照顾他的感受,又趁势煽风点火:“大人年轻时平定叛乱有功,手握兵权,左右朝政,风头一时无两。可是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真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吗?您诬陷宣懿皇后与人私通,迫人自尽,又囚禁太子已,谋害其致死,好像就是在这上京城内发生的事吧?”

      耶律乙辛一张老脸已经铁青,颤巍巍道:“你……你不要血口喷人!诬蔑于本官。”

      “是不是诬蔑,大人心知肚明。之前大人大兴冤狱,在朝中树敌不少,早已不得辽王信任,否则,以大人的身份怎么可能被留在这里……送死呢?”顾惜朝一句送死,说得阴冷异常,连一旁的戚少商都不免觉得心中一阵寒意,更何况被顾惜朝矛头直接针对的男人。

      可是耶律乙辛到底是耶律乙辛,一个曾经专权辽国朝政十余年的人物,哪怕风光不再,气势却依然。所以他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反正渐渐镇定了下来,面前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但是到底只是个青年小子,自己一个纵横政坛半生的人没有理由败下阵来。
      “那又如何?这一点本官早就知晓。”

      “所以才写了一封遗书?”顾惜朝将手里那张一塌糊涂的遗书举到眼前,字字清晰,“容儿吾妻:结发至今,已三十年又六月十一天……”

      “住口!”耶律乙辛说着,竟冲上来一把抢过顾惜朝手里的遗书,顾惜朝也不闪,任他夺去。

      “明日这上京城的守城是兰陵郡王萧挞不也,郡王统兵打仗一直少有败绩,未必守不住这上京城……”

      顾惜朝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耶律乙辛手里的遗书,那遗书已经被他仔细折叠塞入了怀中:“你希望萧挞不也赢吗?”

      耶律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在灯火通明的地方,闪亮异常。

      “当年你嫉恨萧挞不也与耶律挞不也关系好,诬告他图谋太子废立之事,与他结下了那么大的仇怨,如果他明日守住了上京城,这辽国朝堂,还有你立足之地吗?”

      这件事,耶律乙辛怎么会不记得,天祚帝之所以留下自己和萧挞不也一起守城,为的就是让身为死敌的两人彼此相互牵制,这件事,自己心知肚明,但是眼前这个人又如何知晓,这件事,除了天祚帝,在辽国朝堂都算得上是一个秘密,这个人到底如何得知?

      耶律乙辛忽然觉得自己对付不了眼前的人,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介布衣顾惜朝。”顾惜朝轻笑着答道,神情淡然,“代替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来请耶律大人助金国一臂之力,明日为金军打开城门。”

      掌握别人的弱点,施展离间之计,这大概算得上是顾惜朝的拿手好戏了吧?戚少商心里面忽然有些冷,某些过往又浮现眼前,当年千里追杀的路上,顾惜朝就是用这种方式对付那些想帮助自己的江湖友人,将他们一个个逼入绝境。

      不……戚少商,你在想什么呢?这怎么相同,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顾惜朝,他现在做的,是避免生灵涂炭,拯救天下苍生之事。

      哪怕他真的不择手段又如何?自己早已经决定今生挚爱此人,生死相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97|9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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