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仆》荔非龙莫

16、16（完）

　　顾允进了屋才知道，哪有什么大声吵架，那不过是他那尊贵的少爷正在投屏看电影罢了。
　　随手带上门，顾允微笑着走到徐阑身边：“少爷。”
　　徐阑闻声侧了侧头，见是他来了自然地伸出手，贯来冷漠的脸上也不自觉地展露出笑意：“来，一起看吧，是个经典老片呢。”
　　牵着手在他身边坐下，顾允习惯性地环住了徐阑劲瘦的腰身，下巴搭在他肩头，低声说道：“少爷是在看电影啊，林助还以为少爷在跟谁吵架呢，在门口徘徊半天愣是不敢进来。”
　　徐阑不屑地冷哼道：“那是他心虚，不然怕什么。”
　　“少爷说得是，是林助心虚，不敢直面少爷凌厉的目光。”
　　“你少在这恭维我，当我听不出来你是明褒暗讽么？”徐阑淡淡瞥了顾允一眼，话语虽是冷漠但语气还算轻快，倒也没跟他计较。
　　“没有，我是认真的，那小子就是怂，”说着，顾允咧嘴一笑，轻描淡写地补了下半句，“他怕你。”
　　“怕我什么？”徐阑的注意力一下子便从投影上移开了，他偏了偏头，纳闷地看向顾允。
　　原本是一个常识性的话语随口就说出来了，如今被少爷直白地问出，倒叫顾允一时间有些无措了：“不需要特别的理由啊，你是少爷，是一家之主，当属下的本就应该有敬畏之心啊。”
　　徐阑眉头微蹙，奇怪地看着他：“你也如此？”
　　“当然，我一直都很敬畏少爷呢。”顾允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偏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随后又皱了皱眉头，颇为苦恼地补充道，“不过那是以前，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嘛，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顾允鼓着嘴歪头思考了一下，没思考出个结果来：“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对少爷更好一点。”
　　这个回答让徐阑龙心大悦，他满意地点点头，勾着顾允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深情地吻：“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对你更好一点？”
　　“真的？”顾允喜上眉梢，连忙道，“那少爷以后不打我了好不好？”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徐阑不由怔愣了一下，他莫名道：“我已经很久没打你了吧？”
　　“是啊，可是我想要个保证。”顾允的小心思尽显无疑，徐阑难得见他这一面，忍俊不禁地又亲了他一口，“好，给你这个保证——以后不打你了。”
　　“哈哈，少爷真好。”顾允搂着徐阑开心地笑着。
　　铃声响起的时候，两人正沉浸在电影紧张的氛围里。
　　顾允最先反应过来，拿出手机关掉了，他恋恋不舍地在徐阑发顶上落下一吻：“我熬了汤，到时间了，下去看看。”
　　“好，快点回来。”
　　顾允轻轻出了书房，然后微笑着跟门口正焦急盼望着的林助打了个照面，便直奔楼下厨房。
　　等关了火，盛好了汤准备再回去的时候，林助终于心急如焚地拦下了他：“允哥，我的事呢，怎么样了？”
　　“什么事？”回应他的是顾允茫然的目光，“啊！”顾允终于赶在林助给他飞眼刀之前想起了重点，“不好意思啊，我忘了——我现在去。”
　　气得林助直跺脚：“允哥，你知道你进去了半个小时么——你进去了半个小时你都没干正事！”
　　“Sorry啊。”顾允一瞬间有些心虚，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你胆肥了啊，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批评我了！”
　　我现在不只想批评你，我还想刀你，林助急得都在心里骂上了。
　　可惜顾允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闪身进了书房，临关门前还淡定地冲他扬了扬下巴：“别着急，我记得了。”
　　“怎么了？”徐阑听见动静扭头看了过来。
　　“林助让我问问新区地产项目工程的事，对方在等着少爷确认呢，催他半天了。”顾允走到沙发旁，递上新熬好的汤，“少爷尝尝，我新学的汤。”
　　“很香啊。”徐阑浅饮一口品了品味道，赞不绝口，“他们说的方案可以的，照此推进吧——我手机在桌上，你帮我回一下。”
　　顾允放下餐盘，拿起了徐阑的手机，点开才发现需要密码，遂问道：“少爷，你锁屏密码是什么呀？”
　　徐阑报了一串数字，顾允敲击的时候心情复杂，他犹豫片刻，终是问了出口：“少爷，这串数字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没有，”徐阑斜觑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顾允刚好发完消息，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缓缓道出：“这个日期，是我生日。”
　　“屁，这才不是你生日。”徐阑一脸匪夷所思地否认道。
　　“是我重生的日子！”顾允大声说着，然后又怕徐阑不理解，特意解释给他听，“是当年老爷收留我的日子，那之后就是我的生日了。”他扑到沙发抱住徐阑，笑嘻嘻地问，“对少爷来说，也是这个意义么？”
　　“不是你的生日，”徐阑羞恼地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坦白，“但确实是你来家里的日子。”
　　话音刚落，便听得耳边传来顾允神秘兮兮的声音：“少爷，我告诉你个秘密——我手机密码也是这串数字，一摸一样。”顾允抱着他欢呼雀跃，“少爷，这是不是说明我们心有灵犀，超默契！”
　　徐阑被抱着摇晃得有些头晕，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允这般赤诚的目光实在太过耀眼，竟刺得他莫名心虚。

　　要说顾允和徐阑在一起了最感到高兴的，还是管家阿伯。
　　他是真心替少爷开心，毕竟徐阑是他看着长大的，也算是他半个孩子，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对象还是他一直喜欢和信赖的另一个孩子，一时间他油然而生了一种做长辈的欣慰感。
　　年纪大了就禁不住爱念叨些什么，这天晚上，徐阑照例吃完晚餐后来到沙发上看新闻，管家在餐桌旁边收拾碗筷边感慨：“少爷如今算是正式和阿允在一起了吧。”
　　“是啊阿伯，您也不用再为他操心了。”
　　管家苦笑：“先前是我老眼昏花没看出来少爷的心思，还想着要劝阿允离开离开徐家呢。亏了他有一股子执拗劲非要给少爷找个伴，找不到就不走，要不然也就成就不了这一桩喜事了。”
　　沙发上，徐阑目视前方，注意力似乎是在电视里正在播的新闻上，然而他目光微冷，话里有话地说道：“是啊，他可不能走了。”
　　端着餐盘的手微微一顿，管家直觉不对地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回应：“阿允自然是不走的好，他在徐家待了这些年，离开徐家又要去哪呢？”他说着，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打趣道，“再说了，阿允要是走了少爷可怎么办，怕不是又要像先前那样手忙脚乱了。”
　　却不想徐阑目光更冷了，他没转头，而是一直盯着屏幕，话却说得意味深长，叫人不寒而栗：“阿伯，你知道顾允出差的那些日子我最大的感想是什么么？”
　　“少爷……”管家手指微颤，心也揪了起来。
　　徐阑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他管得太多，手也伸得太长了。他不在，偌大的徐家就跟停转了一样，我就连想要接管，都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但凡他有点异心，随时都能架空我。”
　　管家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突然萌生了最坏的猜测，连忙为顾允开脱：“阿允对少爷忠心耿耿。”
　　“我知道。所以这样也挺好，”徐阑敛起了先前冰冷的神色，转过头来冲他温柔一笑，“他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我也可以随时看着他。”
　　话已至此，管家不敢再多言语，只得低头专心收拾起碗筷来。
　　等收得差不多了拿了抹布过来擦桌子时，看到徐阑专注电视的样子又禁不住多想。
　　他犹豫片刻，终是没忍住心底的好奇，问了出来：“少爷一直如此戒备阿允么——”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包括之前总是打他，也是在提醒他？”
　　徐阑没有回答，而是垂下眸子，任思绪纷乱如麻。
　　就在管家以为等不到回答准备放弃的时候，徐阑开口了。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始终无人倾诉，此刻终于耐不住心底的苦涩，道了出来：“不，我只是——”刚一开口，便开始哽咽，“打从他来了，便赢得了父亲的喜爱与关注，无论我做得多好，父亲总是更在意他的成就与进步——我不喜欢这样。”
　　他眨眨泛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父亲在世时我没法动他，父亲走后我四面楚歌也不能动他，等终于雨过天晴之后，他已经在徐家站稳了脚跟。所以，”扯了扯嘴角，他笑得苦涩，“就当是我软弱无力的报复吧。”
　　停顿片刻，徐阑吸了吸鼻子，安慰管家：“不过现在好了，阿伯不需要再替他担心什么了，我以后不会再打他了。”
　　说完这句，徐阑便又将注意力转到了电视上。管家则擦干净桌子，进到厨房洗碗去了。
　　客厅里又陷入了一片祥和的安静之中。
　　唯有拐角的楼梯上，顾允沉默地转身回了房间。

　　徐阑回屋的时候，顾允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那条鞭子。
　　看着皮鞭上沾染的陈旧血迹，徐阑莫名觉得好笑：“怎么，太久没挨打，皮痒了？”
　　顾允没有接话，反而皱了皱眉头，奇怪地看着他：“少爷为何从不亲自动手？”
　　“我可是少爷，亲自动手多掉价啊。”徐阑抚着皮鞭上长年使用后产生的粗糙纹理，不免有些可惜，确实还没有亲自动手过呢。
　　“那少爷为何总是打我？”今日的顾允好像有些执着，回想起方才说的话，徐阑心里五味杂陈。
　　但他没有将这些表现出来，而是像往常一样戳戳顾允的脸，嬉笑道：“因为你不听话。”
　　闻言，顾允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像颇为赞同一样。
　　却在下一秒，直言不讳：“少爷，你很缺爱么？”
　　“什么？”徐阑心下一惊，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顾允却视若无睹一般，继续说着：“少爷打我不就是因为觉得我抢了老爷的关爱么？”
　　话音未落，便见徐阑脸上血色全无，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了，语气冰冷：“我是不是最近对你太好了，敢这么和我说话！”
　　像是没有听见一般，顾允神色如常，连半分慌乱都不曾闪现。他轻轻抚上徐阑的脸，目光柔软得好似一汪水，清澈透明，却包容了所有：“所以才会因为老爷看重我而心生嫉妒，却总是顾及少爷的身份而不敢亲自动手。”
　　“顾允，”伴随着愤怒的低吼，徐阑一瞬间什么尊严面子都顾不得了，他满面通红地揪着顾允的衣领将人撞到墙上，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找打了是不是！”
　　对视许久，顾允却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非但没有挣扎，反而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就那样沉静而温柔地望着他。
　　眼睛一下子泛起了红，甚至有些模糊得看不清人脸了。这样的凝视下一切的掩饰都成了虚无，徐阑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后退着跌坐在床上，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你怎么会知道？”
　　顾允拽了拽衣摆，将衣服理平：“少爷和阿伯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
　　“听了多少？”
　　“挺多的，从怕我架空少爷那里就听到了。”
　　徐阑没由来地有些心慌，生怕顾允因此而记恨疏远了自己。却也想不到该如何挽回，索性破罐子破摔：“打从你来了徐家，父亲就格外疼你。”
　　顾允在他旁边坐下，轻轻握住他垂在腿间的冰冷的双手：“老爷也没有很疼我啦，他是比较看重我。”
　　听听，这是人话么？徐阑本就破碎的心又被狠狠插了一刀，他被气得已经不想跟他掰斥这些早已无意义了的事情：“知道了，你用不着特意重复一边罢。”
　　“其实少爷无需在意这些的，老爷本就应该多关注我一些的。”
　　“你有完没完？”徐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还真没完，只见顾允继续说着：“其实老爷很疼爱少爷的，我想老爷也没有意识到这样会让少爷感到受伤。”他拿起那根皮鞭，重新塞进徐阑手里，“如果打我能让少爷宣泄这些年来的怨气与不甘，能让少爷觉得好受一些，能让少爷感到自己有被爱着，那么少爷就打我吧，属下愿意的。”
　　徐阑哽咽着偏过头看向天花板，用力眨着眼睛似乎在努力憋回些什么：“我用不着你可怜我。”
　　“属下才没有可怜少爷呢，少爷亦不需要我的可怜。”顾允握着他的手在他面前单膝下跪，“老爷当然要欣赏我栽培我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辅佐少爷，为少爷遮风挡雨啊。”
　　嗡地一下犹如惊雷炸响，徐阑瞬间呆立当场，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坚硬的壁垒倏忽间爬满了细纹，然后轰然碎裂。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忠仆，耳边不断回响方才的话语，一遍又一遍。
　　嘴唇微颤，泪水已悄然浸湿了地毯。
　　他有太多的怨，太多的恨，纷纷扰扰地充斥在脑海，徘徊在嘴边，想要倾诉，却无从开口。
　　又似乎再也不需要开口，在顾允说出那句话的时刻便已化为乌有，只余下内心深处那根被轻轻拂动了的心弦，在悄然回荡。
　　他就那样低头望着顾允，久久无言。
　　而顾允就在这样的注视下，缓缓抬起他的右手，以一种虔诚而崇敬的姿态低头亲吻他的手背，许下最忠诚的诺言。
　　“少爷，我永远是您最忠诚的仆从。
　　“不论从前还是往后，属下永远会伴您左右，为您遮风挡雨、披荆斩棘。
　　“不离不弃、始终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