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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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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血检结果出来,褚幺被确诊为急性肠胃炎,医生给开了几瓶输液。
凌晨的急诊室输液区人流不少。
褚幺走进去,想找个靠近护士台的位置,却发现一周都已经坐满。
无奈只好看向别处,目光巡视一圈,扫过某一处后正欲收回视线,却在下一秒,目光重新落回。
不远的角落里,一人头微仰,慵懒地靠着椅背,手上挂着吊瓶。一双长腿无处安放,随意地收敛着微微敞开。
不算亮堂的灯光扫过他的脸庞,侧脸立体清晰。稍长的刘海在眼眸处留下一片阴翳。只是唇色发白,整个人看起来并没什么活力。
也许是褚幺的视线太过强烈,有所感应般,那人抬起眼帘,正对上褚幺的眼。
四目相对。
不到十米的距离,却实实在在隔着五年的光景。
五年有多久?
很久。久到褚幺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面对。
但好像也只是五个春秋而已。
挺短的。短到褚幺在这一刻以为,他们昨天才见过。
那么长的五年,也只不过是在昨天。
身体上的不适在这一刻被短暂忘却。
在这之前,褚幺还设想过不少次他们两人的重逢,估计会是某个聚会上,也许是突然遇见,也许是早有准备。
结果可能生疏尴尬,也可能热络愉快。
但总归会是体面的。
可谁知道,如今再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凌晨的医院里,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狼狈。
可能还是她更狼狈一些,好歹周复憬还衣着整齐......
这场景莫名的有些喜感。
短短的几秒里,褚幺也不知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
也许什么都想了,也许什么都没想。
她想笑来着。
只是待反应过来时,鼻尖已经不知怎么开始发酸,而后连带着眼里也开始模糊不清。褚幺有些控制不住地撇下嘴角,吸了吸鼻子。
眼睛一眨,热意淌过脸颊,视野又清晰起来。
她不想哭的。
她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
一个人难受到快要昏厥没什么,一个人深夜来挂急诊没什么,一个人挂水也没什么……
一个人的时候,这些都没什么……
但就是无由的,在看到周复憬的那一刻,褚幺心里那被隐藏得很好,甚至于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发现的委屈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掩护,被揭得明明白白。
存在感突然强到,无法再让人忽视。
情绪隐隐有崩盘的趋势。
她看见周复憬站起了身。
这就像是个暗号,褚幺接收到后,没等他走过来已经自觉迈了过去。
脑子晕乎乎的,像是绕了不知多少个毛线球,思绪迟钝得不行。
一切都靠着最原始的本能和肌肉记忆。
半步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清周复憬的全貌,相比大学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听见周复憬哑着嗓音问:“你怎么来挂水了?”
好久没这么真实地听见这只狗的声音了。
褚幺一时更是悲从中来,越想越委屈,哭皱了脸。
气息微喘,讲话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你变声了吗?”
“......”
周复憬刚酝酿好的情绪,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霎时瘪下去不少。
偏偏气氛终结者一无所知,继续自顾自哭腔道,
“我没事......我肚子疼......呜呜。”
“我吃了烤肉......烤肉把我吃坏了。”
“都怪你......呜呜......不然我怎么会吃烤肉啊呜呜......”
怕吵到周围人,她几乎是用气音说话。一句又一句,越说越哽咽。明明吐字艰难,却还是坚持着把一串话说完。
那双盈着泪水的红眼就这么盯着周复憬,滑落的每一滴泪似都含着隐隐控诉。
周复憬从那几句没什么逻辑的话中理出点因果来。
而后轻叹了口气,微俯下身和褚幺平视,用商量的语气问道:“坐我旁边?”
这么一哭,褚幺本就晕乎的脑子已经和一团浆糊没什么区别了。她慢半拍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嗯。”手背随手擦过脸颊,乖巧地顺着周复憬的话在旁边的空位上落座。
等周复憬也落座,褚幺盯着他手里的针头,哭泣之余问道:“你怎么了?”
周复憬答道:“吃烤肉吃的。”
褚幺一愣,哭声止住。一时间还以为周复憬在嘲讽她,眉头皱起,刚准备开口谴责就先撞进周复憬侧头看来的目光。
“侨兴街的那家,金浮山烤肉店,是吧?”
神之预判。
意识到什么,褚幺数落的话就这么被堵在喉咙口,红着双眼,面上表情呆愣愣的。
周复憬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扯出一张打开,略显粗鲁地盖在她的脸上。
“鼻涕虫吗,你?”
褚幺伸手拿下,自己擦了擦,抽噎道:“明明是小花猫。”
周复憬被戳中了笑点,低笑出声,伸手微掩了下唇。
褚幺说完,自己也被不要脸到,一下子破涕为笑。
气氛一时间变得格外和谐。
而那些想象中的客套,尴尬,又或是冷场,在这场意外的久别重逢中,没有分毫显露的机会。
等护士来输完液以后,褚幺的抽噎声还没停下来,间隙中嘟囔道:“周复憬。”
周复憬懒懒应声:“嗯?”
褚幺恍若未闻:“周复憬。”
周复憬看向她:“怎么?”
褚幺还是低头不回,继续喊:“周复憬。”
周复憬无奈,但还是配合地应:“嗯。”
“周复憬。”褚幺又叫了一次,这次终于有了下半句,“你真的很傻逼。”
她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骂一骂他。
“......”
褚幺还准备骂两句,旁边隔了两秒再次传来一声“嗯”。
她诧异地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多少包含着点“你怕不是真是个傻子”的含义。
周复憬回望着她,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片刻。
很神奇的,在这无言的几秒里,有些东西在无形中逐渐消融。
褚幺率先忍不住,笑着撇过头。
周复憬也敛下眸,遮住眼底止不住的笑意。
墙上挂着的钟不知何时时针已经指向了一。
输液区的角落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讲着话。
不念过去,也不聊未来。大都是只是一些无厘头的内容,没营养,没内涵,没深度。
但在微寒的深夜,无端品出温暖。
周边各种细碎的声音不断,倒也不显得这一方的突兀。
身体的不适在点滴中逐渐褪去,疲惫感袭来。
聊着聊着,角落里的声音也渐渐淡去。
周复憬偏头看向一旁,褚幺已经撑不住睡了过去,略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被挤压着鼓起一团,眼角还挂着一滴未擦干的泪珠,面上气色看起来有所好转。
凝神看了片刻,周复憬收回目光。他抬手揉了揉眼,眼皮因为困倦叠了好几层。却还是打开了手机,无聊地刷着消遣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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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幺是被一阵重物落地的惊响声吓醒的。
蹙眉睁开眼时,眼前陌生的场景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寻找,却没看到周复憬的身影。
一旁输液架上也空空如也。
褚幺怔愣住,心也跟着乱了一息。
是梦还是现实啊?她找不着人询问。
直到迟来的记忆给出答案,褚幺松口气的同时,被丢下的无措又在这种时刻不经思考地占据所有神经。
手指微蜷。
她眼底神色一点点暗下,失落地敛下眼睑。
顺着垂下的目光,旁边位置上放着的一袋子药盒终于被捕捉到。
药盒被挤在座位边缘,如果不是低头,很难发现。
和她腿上放着的那一袋,几乎一模一样。
隔着透明袋子,可以看清药盒贴着的标签上的姓名。
周复憬的。
他的药还在这儿。
他的药还在这儿。
褚幺心里默念两遍,眼睛迟钝地泛起酸意。
生病真的会让人很矫情。她极力压下心头上涌的复杂情绪,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正要循着刚刚那声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
耳边先一步传来简短的对话。
“谢谢你啊。”苍老粗哑的声音感激道。
“没事。”熟悉的清冽男声回应。
褚幺蓦地扭头看过去,她刚以为挂完水自行离去的人出现在视野中。
周复憬将捡起的保温瓶递给行动不便的大爷后,一回头就看见褚幺正湿漉着一双眼瞅着他。
“醒了?”他把手里买的其中一瓶电解质水递给她,“还难受吗?”
褚幺紧盯着他,伸手接过道:“还行,好多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刚差点以为你走了。”
周复憬拧开手里的这瓶,又换回褚幺拿着的。闻言反问:“有病?你在这我走哪去?”
被呛了声的褚幺难得没有回怼,心情倒是隐隐回升。
她开盖,抿了口水,压着嘴角弧度小声道:“算你有良心。”
周复憬听到了,回:“比你多一点点。”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输液架。
褚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上面已经空了三个瓶子,最后一袋只剩下不到一半。
应该都是在她睡着的时候换上的。
褚幺终于良心发现:“狗子,你不会一直盯着吧?”
周复憬重新坐回位置上,一只手盖在眼上,声音泄出一丝倦怠:“是啊。就你睡得像只猪一样。”
褚幺有些过意不去,凑近了些,迟来地体贴道:“那你现在赶紧眯会儿,我自己盯着。”
想起什么,她又及时关怀道:“你身体还行吗?”
从开始到现在,周复憬除了唇色白了些,就没再表现出任何异样。反倒是褚幺自己,有点不舒服就表现在脸上,嘴里还哼哼唧唧个不停。
辛苦周复憬同为病号,还得时刻注意着她的状况。
现在看他一脸疲倦的样子,褚幺心中愧疚感渐起。
周复憬没应声。
褚幺又凑近了点观察他,一时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有些近,近到只差一点就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周复憬还是一只手遮眼的姿势。
只是空着的右手像是长了眼一般,精准捕捉到探过来的脑袋,微使了点力将她推回了原位。
却没立刻收手,而是毫无章法地在褚幺头上乱摸了一通。
褚幺没反抗,皮笑肉不笑,幽幽道:“我没洗头。”
话音刚落,那只捣乱的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回去。
褚幺无语:“呵。”
有愧疚,但是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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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复憬最后还是闭眼歇了会。
褚幺闲着没事,视线游离在这一输液室内。
斜对面摔了保温瓶的大爷估计是和刚归来的老伴闹了别扭,两人拌着嘴,谁也不让谁,可手上相握着的手却谁也没松开。
褚幺还想看些热闹,眼前又晃过两个年轻的小姑娘,看起来大学模样,一个手里挂着水,另一个在一旁搀扶着。
眼下只有尽头处一位身着制服的女士身旁还空着两个相连的位置,她们走过去坐下。
女士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继续低头滑动着手机。她另一旁没坐人,大概是独自来挂的急诊。
褚幺目光只停留几秒,就落回近处。
她无聊地低头摆弄着风衣上的扣子,心里有一处无声无息地漏了点风,凉意趁机钻入。
直到旁边人因为卸下力气无意靠过来一只腿,轻抵上褚幺的膝盖。
她手里动作顿住,微抬眼看过去。
周复憬的黑色休闲裤撞上她的灰黑色牛仔裤。
兴许是颜色太过相近了,褚幺一时分不清明晰的界限。
她尝试辨认。
还未果,却不知怎么先翘起了嘴角。
热意从相触碰的那处传递开来,最终流向了不知名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