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逍遥游（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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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开始有人点起了鞭炮，一家接着一家，此起彼伏，像是一场漫长的接力赛。
整个璃月港都因此而热闹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一路从吃虎岩流经绯云坡，又传到了玉京台下，透过一面刷满红漆的墙传到了室内。
桌上的茶杯震开了一圈圈波纹，摩拉克斯看了它一眼，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了面前。
削月筑阳真君正立在案几前，不紧不慢地汇报着一年来璃月境内的大小事宜。
这位管理璃月，统领总务司的仙人与他浑厚的声音不同，化为人身时有一副极年轻的样貌，只有眉宇间超乎寻常的沉稳与眼中的沧桑才能从他身上窥见一丝岁月沉淀的痕迹。
然而在以岩为名的神灵身上，就连那一丝痕迹也看不出来。
他像是很年轻，又仿佛很古老，就像一块矗立此间千年的巨石，时间冲刷而过，也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一丝半毫磨损的印记。
从帝君领受岩神一职开始，总务司要承担的事务伴随着骤然扩张的领地范围一同翻了数十倍。
如果管理这一切的不是一位仙人，并且在其上又有一位尽心尽责的神灵，这片久经魔神混战的土地绝不可能那么快恢复稳定的秩序。
与不爱受约束的留云、过分严厉的理水、想要隐居人世的歌尘，及他的许多性格独特的同僚比起来，性情端肃却公正不阿的削月显然已经是众多仙家里最适合与人来往的一位。
削月自觉已经做到了自己可以做到的极限，璃月港在稳步地扩建外城，涌入的流民与异族都被妥帖地安置好，总务司努力地招新纳才，将更棘手的事务分派出去，借由江湖武人与各行的商人去完成。
因此人人都有闲心也有余力过上一个热闹又喜庆的海灯节，这一切不能不说都是他的功劳。
但这些事落在纸上，再被呈到帝君面前，削月依然会有一种忐忑的惶恐，不断地质疑自己：他真的做到最好了吗？会不会还有什么地方被他疏漏、被他忽视了？又或者哪一件事上他本来可以做得更好？
这些念头并没有出现在他脸上，削月用镇定的声音交代完这一年里的大小事务，然后就屏息等待帝君的回复。
摩拉克斯阅览那些公文的速度极快，一目十行地看过去，随后微微颔首，“你做得很好，这一年来辛苦了。”
肩膀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一种喜气洋洋的情绪冲进了削月的脑海，他努力不要使自己看起来太得意忘形，仍然很严肃地点头，“帝君谬赞了，这都是我份内之事。”
今天是海灯节。
意味着总务司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热爱工作的人肯在这时候加班，只有兢兢业业的仙人和他的神灵还在复核着这一年的文书记录，准备造册封案。
结束了这一年的工作，已经过了午时，公务结束之后就可以说说闲话。
削月与帝君一起走出了这间屋子时，正打算邀请帝君晚上一道去喝酒。
虽说留云似乎被朋友邀请，带着甘雨跑去赴约了，仙众夜叉只喜欢抱团玩自己的，歌尘谁请都不去，但他和理水还是商量好了怎么过节，连晚上的宴席都备好了，能叫上帝君一起就更好了。
他刚要这么开口，就见帝君皱起眉，脸上的神情冷了下去。
……那警觉的神态不是冲着他来的，削月慢了几拍，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天边传来的不同寻常的气息，惊愕地抬头去看。
他只看见一片洁白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下来，微风柔和地拂过他的脸，不带半点敌意。
虽然没见到来者，削月仍然飞快地反应过来，凑近了帝君低语：“帝君，风神大人突然来访，莫非是蒙德出了什么事？”
那一转而逝的气息和他只有一面之缘，是在摩拉克斯登上天空岛时见过的，和他一样接受七执政之位的风之神。
巴巴托斯。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是同事，摩拉克斯可以不必像发现其他魔神的踪迹一样如临大敌，但仍然没想通这位风神不待在蒙德，突然现身璃月的理由。
或许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暗自想，璃月和蒙德有大片面积接壤，假如真的出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让风神不得不亲自来求援，那一定是个不小的麻烦。
即使这样，摩拉克斯也不打算拒绝他，甚至飞快地在脑海内做出了一个简单的计划，包括且不限于他应该调度的人选。
那双纯白的羽翼收起来，托着少年模样的神灵轻轻落下，他有双翡翠色的眼睛，面容看似略带稚气，携带着异国的风与霜尘降临，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摩拉克斯等待着他说出来访的目的，巴巴托斯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举起手中的瓶子朝他递过来，“你们好啊，要来点美味的蒲公英酒吗？”
……
金角巷今日很热闹。
这样说并不准确，因为璃月港今日的每个角落里都很热闹。
但那个六号的小院子仍然热闹得有些不同寻常。
街坊们都知道租下这里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孩，虽说是凭武艺谋生的武人，却一点都没有那些江湖人粗鄙莽撞的习气。
她既能干又勤劳，同时还很热心，邻里间若是有事相求，也很乐意来搭把手，很快就受到这一带所有年长女性的喜爱。
有热心的妇人看她漂亮又会持家，一度还曾动过给她说亲的念头，但一见到那个时常和她同进出的青年，又飞快地死心了。
和这个少女相比，住在她隔壁的青年在大家眼里就很古怪了！
首先，他不跟任何人来往，无论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跑过来想送点东西表达邻里友好的年轻姑娘，还是觉得他看着来历神秘想同他套套近乎的小伙子，一律都在这个冷漠的青年门前吃足了闭门羹。
其次，他从不生火做饭，也不会外出就餐，更不会去集市买些日常用品回来布置屋室。有收租的人去过他的院子一次，悄悄同别人说，他那屋子租出去时是什么样，现在也还是什么样。
最后，在这里久住的人家都知道，他那个院子和隔壁那少女住的地方是连通的！中间的墙上有一道门，进出不需要从外面绕过去，从院子里就能过去。
那他身上那些古怪的地方都好解释了，显然这两个人分住不同院子只是种掩饰，毕竟未婚的男女直接住一块，听起来很不成体统。
可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大家又很喜欢那个开朗又讨人喜欢的少女，也就不往外面传些不好听的话。
至于后面她又不知道从哪里领回来一个小女孩，当妹妹一样让她住在家里这些小事，也就不会引起旁人的关注了。
但今天！这个普通的小院再次成为这一坊关注的焦点！
首先到她家去的是个看着很文弱的青年，家里有过亲人去世的人都认得这是往生堂的老板，嗨呀，那可是专做死人生意的地方，大过节的时候可没人想他来家里做客。
但他偏偏走到这里，敲了敲门六号院子的门，反而被主人迎进去了。
然后又来了个很高的女人，和头上顶着对奇怪头饰的少女，她们的穿着很不同寻常，气质像极了那些玉京台的贵人，于是大家又从窗户后偷偷探头打量，发现她们也去六号小院。
最后是那个很古怪的青年，穿着一身可贵气的衣服回来了！
虽说都知道他和隔壁的少女有点什么，可看看他那张脸，那个高大修长的身材，那身奢华又极衬他的衣服。
街坊间的大姑娘小妇人就是忍不住偷偷瞧他，瞧着瞧着脸就红了，惹得家里的男人们很不高兴，嘀嘀咕咕地说些酸溜溜的话。
“男人好看又有什么用，你看他穿的那身衣服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一看就是个败家的！”
朱妤看到钟离穿的这套新衣服时也愣住了，她很吃惊地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看那身衣服上的金线勾边，阳光一照就闪烁着耀眼金光的龙鳞暗纹，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
她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决定先把注意分给和他同来的那位客人，“这是？”
因为个子娇小被街坊们忽略过去的少年笑着对她挥挥手，“冒昧打扰啦，我叫温迪，是从蒙德来的吟游诗人。听钟离说今天有庆祝节日的聚会，不知道我能参加吗？”
朱妤因为这介绍有些意外，看一眼钟离，眼里闪过一丝恍悟，但并没有说什么，依旧很客气地请他进来，“当然可以，我叫朱妤，欢迎你。”
院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留云一边磕瓜子一边举着一架精巧的机关，拉着胡言正在滔滔不绝地阐述她的设计理念，胡堂主听得很感兴趣，看见新来的客人也只是朝他们挥挥手，“钟离兄可算回来了，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甘雨下意识就要跳起来行礼，被留云拽了一把才坐住，既有些不安又有些羞涩地问好，“帝、钟离先生。”
虽然都对意料之外的访客有些好奇，但听他自我介绍完了，大家依然给他在桌边让了个位置坐下，话题一时间转向了蒙德的风土人情。
唯有其木格看看这个陌生人，又看看钟离，脸上的神情很迷茫，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分不清现实。
钟离问：“其木格怎么了？”
朱妤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那个啊，我前些日子太忙了，忘了找个时机和她说你的事，昨天聊天时顺口告诉她了，呃，她暂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你。”
看起来确实如此，平常还算机敏的女孩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盯着那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陌生少年，愣愣地开口问：“你也不是人吗？”
咳。
朱妤悄悄问：“这是谁啊？从蒙德来的，难道是……”
“风神巴巴托斯。”
他的声音极低，只有耳聪目明的仙人和仙兽朝这边看了眼，都镇定自若地接着聊下去，没在普通人面前表现出异样。
朱妤却更加不解，“风神为什么会来璃月？是有什么事要找你吗？”
“不是。”钟离停了一下，“他只是来寻人喝酒罢了。”
身为七神只为了找人喝酒，好奇邻国是什么模样，就千里迢迢地跑过来，听起来很不务正业。
但考虑到魔神中既有和人类做兄妹的，也有摆烂摆了几千年到死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颓丧的，这点游手好闲的行为看起来就正常极了。
钟离心平气和地接待了他，甚至在这位风神死缠烂打下，带他一同来赴会。
想到这里的时候，温迪已经高兴地把他带来的蒲公英酒摆上了桌，热情地招呼每个人都尝一尝——还给不能喝酒的小妹妹塞了一瓶葡萄汁。
朱妤倒不介意多了一位风神过来蹭饭，但又盯着钟离的衣服看了几眼，还是没忍住说：“刚才我就想问了，你这身衣服是……谁做的？”
钟离不知道她的用意，但还是诚实地回答：“是我麾下的一位夜叉，他喜好设计各种衣物，我时常收到赠礼。”
朱妤用古怪的声调长长哦了一声，又很小声地嘟囔：“家中的长辈、长辈……”
她今日见到他起表现都很奇怪，钟离刚想问清楚缘由，就听见她口齿清晰地嘀咕了一句：“老爷爷。”
“？”
但她没给他问下去的机会，马上换了话题，“刚刚我们商量等天黑了去放灯呢，真君……嗯，留云说她做了一盏很大很特别的霄灯，我们都想看一看。”
钟离想着回头抓弥怒问一问，大概能比她这里更快得到答案，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好，都可以。”
此时她也露出了笑容，望着满院子的热闹，忽而又说：“差点忘了和你说呢，海灯节快乐，钟离。”
钟离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从她脸上已经看不到阴霾的痕迹，与一年前刚醒来的模样截然不同，看起来已经从最后一位至亲离去的痛苦悲伤中走出来了。
他稍稍放心，也温和地答道：“海灯节快乐。”
*
满天的霄灯升入半空时，夜市上的小贩也好奇地探出脑袋望了一阵，和他摊位上唯一的客人搭话，“姑娘，不去放灯吗？霄灯可是咱们璃月港的特色，听说今天放灯许愿特别灵，有岩王爷保佑呢。”
客人是位身姿曼妙的女性，很不合时节地穿了身暗红色的纱裙，头顶的黑色软帽垂下一片纱布，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的打扮是标准的外国人，因此不知道璃月港的习俗也很正常了。
客人语调柔和地问：“你们的岩神，还管这个？”
“嗐，说都是这样说，讨个吉利嘛。”小贩自豪地挺胸，“但我们岩王爷是很厉害的！那么多神仙，最后还不是败给了他，要是真有什么重要的心愿，岩王爷肯定也会保佑我们的。”
客人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回他这句话。
小贩给她送上一碗酒酿圆子，好奇地瞥了一眼帽子下那张美丽的脸，“姑娘是外国人吧，从蒙德来的吗？是来做生意还是来玩的？”
她伸出一只柔软洁白的手，握着勺柄轻轻搅拌，氤氲的热气似乎模糊了她的声音：“嗯——我只是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未来，想要满足一下好奇心罢了，不过来了这里，我对另一样东西很感兴趣。”
小贩听她神叨叨地说话，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东西啊？姑娘是想买些特产回去吗？”
她舀起糖水和丸子送进嘴里，缓慢地咀嚼咽下，动作优雅地将这碗甜食吃完了，然后才回答了这个问题，“是啊，毕竟我真的很好奇——”
那柄勺子落在碗中，发出清脆又有些刺耳的声音，“所谓七神的力量，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逍遥游（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