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青云直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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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共有三类人，一类是陌生人，一类是对头，而最后一类便是狐朋狗友。若说王小公子的狐朋狗友，那崔言却一定得算一个。
“王越老弟，咱们去醉月楼喝酒吧……”
“不去，被禁足……”
“那咱们去请醉月楼的姑娘来陪咱们喝酒吧……”
“你去请……”
“那咱们请谁？小凤儿？还是……”
“怎么进来？女扮男装？在哪儿喝？卧房里？……”王越抬头斜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又继续垂首写自己的字。
“唉，真闷……”崔言见王越不给自己面子，不由无力地趴在案上，满脸哀怨，“书院不许闲杂人等进来，你又出不去……”
“安心学业就不会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自两人身后响起，崔言一惊，连忙站起，脸上转瞬间便换上了一幅笑眯眯的模样，转身施礼道“先生……”来者却正是颜经明，王小公子的第二类人。
“唔……我布置的字帖临摹完了么？”颜经明点点头，端起架子，一本正经地向崔言问道。
“还差一点，学生这便去临摹……”
“嗯，王越呢？我方才给你加的那些，写完了么？”
“学生正在写……”
“书法一道，首要便在于凝神静气，你一心二用，又如何能写得好？”颜经明横了一眼王越面前的字贴，嘴角一撇，冷哼道，“重写……”
一滴冷汗落下，始作俑者偷眼瞧了王越一眼，悄悄向后退了一步，一个不备，便脚底板抹油，逃之夭夭了，只留下某人……独自迎风萧瑟，欲哭无泪……
狐朋狗友……
日子一天天的过，王小公子一天天的郁卒，当郁卒到一个顶点时，禁足终于结束了，因为春闱也终于到了。
春闱也便是大比，每三年一次，因其定在春季而得名。“业成早赴春闱约，要使嘉名海内闻……”所谓一举成名天下知，说得便是此事。但此时考场之外的王越却是一脸无趣，对面，蹲着的是同样无趣的崔言。
“老弟，哥哥这次考完就要进羽林军了，呜呜，以后再也不能随便出来和你玩了……”
“不去不成么？”
“不成……”
“那为何还要来考试？”
“你敢跟我老爹说不么？”
“呃……”
崔言是清河崔氏子弟，崔氏自北朝以来便是高门世家，族人多有为官作宰者，玄宗一代更是连续出了六名三品大员，连皇帝都钦赞其曰“一门孝友，可为士族法”，声势之隆，一时无两。崔言其父弃文从武，乃是龙武军出身，为人骁勇善战，却是一员悍将。他将儿子送至谈山书院，便是希望崔言能够文武双全，继承家声。可惜的是……
“萌荫做官其实倒也不错，起码不用读书了。以后积累军功，就可以做大将军杀敌了……”王越想了一想，象征性地拍了拍崔言的手臂，安慰道。
“唉，比起做大将军杀敌，哥哥更想做游侠儿采花……”
“采花？”
“美人花……”
“……”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公子，公子，到时间了，快入场吧……”
“唔，不急……”
“嗯，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公子了……”翠柳冷哼一声，将黄鹂挤到一边，一面慢条斯理地帮王越整了整衣襟，一面头也不抬，凉凉地禀道，“叔祖老爷昨个儿来信了，要公子赶紧打包归乡，说是……那个什么红袖馆最近来了几个小倌儿，个个都生得国色天香，妖媚动人，更难得的还都是雏儿，用来暖床刚刚好……叔祖老爷问公子喜不喜欢，要是喜欢，就……”
“啊，这个……黄鹂，我的笔呢？墨带了么？哎呀，时间快到了，我先进去了……”
“急什么？公子不是说要走走过场么，而且万一要是被发现……”
“一派胡言……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发现什么？本公子突然觉得文思泉涌，走什么过场……我先进去了……”说着便摆了摆手，也不待两个小丫头再答言，一溜烟儿地窜进考场中去了……
“啾啾……啾啾……”树上一只小麻雀跳跃着叫了两声，突然一拍翅膀，一滴鸟粪顷刻间便飘荡了下来，迅雷不及掩耳，大大咧咧地落在了两个小丫头的中间……
“啊，死鸟……”
“……”
…… ……
有些东西总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就像九连环，一步走错，步步都错，越急越乱，越乱越急，直到最后生生将自己困死在其中，再不得脱。咱们的王小公子便是这般，他此时还并不清楚，他这一步窜出去的什么，不是逃离，不是拆解，而是迎头撞上，密密缠绕……
“甲等第五名……这是什么？什么叫做甲等？”幽静的小院中，一名身着月白色薄杉的少年一面擦汗，一面诧异地问道，另一只手里斜握着一根钓竿，裤腿高高挽起，光洁的小腿莹白如玉，却是正在院中的小水塘里钓乌龟，正是王越。
书院自大考过后就让学生们放假归家了，王家在京城尚有一处旧宅，由几名老家人打理着，王越便带着翠柳黄鹂搬了进来，权作暂时落脚之处。
“哟，小公子，您说笑了，这甲等就是……”
“就是第一等……”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接道，王越一呆，随即便觉鼻子一酸，却是撞到了一个红通通的东西，连忙死命挣开，“崔兄……快松开，松开……喘不过气来了……”
来者却正是崔言。今儿一大早，他便被他的将军老爹提溜起来，喝令去看榜。宣宗即位不久，有意整顿吏治，发奋图强，故而此次取士竟比往年多录取了几人，除去进士科的三十人，再加上明经科，竟然达到了百人。
不过人虽然多了，但崔言平日里最喜逗鹰走马，攀花折柳，此时自是仍榜上无名。但他此番本来就不是打算来看自己的，果然，一眼望去，便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雍州王越，却是甲等第五名，当下不由喜上眉梢，撒丫子便直奔到王府来了，却是比报喜之人堪堪晚到了一步罢了。
“行啊老弟，哈哈……这下哥哥我去羽林军也就安心了，咱们哥俩一文一武，正好是绝配……”崔言松开王越，改搂住他的脖子，满脸得意，比自己考中还要兴奋，探手自怀里摸出个钱袋来，看也没看便抛给了那些人，咧嘴哈哈笑得开怀，“行了行了，你们去吧……今儿我兄弟大喜，本公子有赏，人人有份……”
“谢公子赏……小公子年少高才，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恭喜恭喜……”
“我家公子真中了？这怎么行，公子怎么能中……”旁边绿衣绿裙的小丫头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跳脚道，一脸火烧屁股的模样。
“公子那么聪明，怎么不能中？无知……”不出意外的，随即便有人反驳她，黄衣黄裙，一脸讥诮。
“你才无知呢……”
“白痴……”
“坏人……”
“噼呖磅啷……”
“……”
“爷爷爷爷，王越哥哥中了，中了……”
“嗯，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你这般日后还能找到婆家么？……”韦望抚着胡子，假意嗔道，嘴角却忍不住悄悄上扬翘起，“那个小子……”
“爷爷……”
…… ……
“中了？唔，都行卷到陛下那里去了，不中倒是怪了……”一个青袍大袖的男子一面冷嗤道，一面俯身抱起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团子，圆脸绿眸，机灵可爱，却是只大食来的猫，“哼，旁门左道的小子……哎呀，这猫怎么还咬人……”
小猫“喵呜”一声，尾巴一甩，正打在他的脸上，随即便自他怀里跳下，一溜烟儿地窜了个没影……
“混蛋，别让我捉到你……哎哟……”
…… ……
“那就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么？真年轻……”
“是啊，白白嫩嫩的，长得真可人疼……”
“啊，他向这边看过来了，快快，我的花呢……”
“王公子……”
“这边，这边……”
“……”
王越一脸黑线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鲜花手帕，又伶俐地一个转身，让过一只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梨，彻底无语。今日一早礼部便来人，通知自己去参加曲江宴。哪知刚刚到了曲江边上，便被从头到脚地拾掇了一番，插上花就被架上了高头大马，原来却是被选中去做探花郎。
唐时新科进士放榜之后，循惯例要赐宴庆贺，地点便设在曲江江畔，故而也称其为曲江宴。宴上风流云集，诗词斗艳，自新科进士中选年少貌美者跨马游街，采花助兴，这被选中之人便是所谓的探花郎了。
王越人长得可爱，年纪又小，眼下便被选中做了这探花郎，却是被派去到京城各名园中选花采摘，不过此时看这架势，不禁有些头痛。
左躲右闪地出了一身的汗，正作没理会处，眼角扫过，一座红墙高瓦的大宅突地映入眼帘，心下不由一动，两个小酒窝随即慢慢浮现……
“啊，爹，爹……咱们家遭贼了么？我的花呢，我的那株十八学士呢？”一个青衣男子停下脚步，诧异回头，突然惨叫一声，两步窜入院中，对着光秃秃的花盆嚎道。
“嚷什么，嚷什么？……”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头儿抢出门来，瞧了瞧儿子，“唔”了一声，应道，“那花我送人了……”
“送人？”那男子又是一声惨叫，“送谁？爹，那可是极品，我好不容易让它提前半年开花……”
“正是因为是极品，所以才送得出去手嘛……”老头儿捋捋胡子，美滋滋地摇头晃脑道，“要是一般的花，那人家探花郎能看的上眼儿吗？……别说，王家那小家伙儿看上去还真挺机灵，一口一个世伯的叫得怪亲热的……”
“王家？”
“是啊，听说还是你的学生……嗯，经明啊，这次这个学生收得倒是不错，很有前途……”
“王越……”一个怒火中烧的咆哮声远远传出，杀气十足……
曲江江畔，王越掏掏耳朵，甩蹬下马，满眼带笑地步入席中。手里，一支绯红的茶花正含苞怒放……
…… ……
“王年兄年纪轻轻便荣登金殿，日后必定是官运亨通，前途似锦，愚兄以后还要年兄多多照拂呢……”
“哪里，薛年兄才名远播，老成稳重，小弟却是早就仰慕得紧呢，以后还请薛年兄多关照小弟才是……”
“哪里哪里……”
“王世兄……”
“见过卢世兄……”
“哈哈，不必客气。世兄祖籍琅琊，你我本就是连枝，日后还要多多走动才是……”
“是，那是自然……”
…… ……
一番寒暄下来，王越只觉得头重脚轻，眼花缭乱，待又和周围几位同年喝了几杯水酒，更是眼晕身软，直歪着昏昏欲睡。
正朦胧间，突听一阵欢快高昂的的笛音蓦地响起，却是曲江宴席间的歌舞助兴上来了。笛音清脆悦耳，活泼生动，就像枝头的小鸟嬉闹般淅淅沥沥的，满腔的喜庆，旋绕着直入云霄。
众士子精神不由一振，都向着那处循声望去，只见一干舞者正簇拥着一人翩然而出，长长的披帛散落空中，居中之人乌发如云，眉眼如画，远远看去，便如王摩诘笔下的山水一般，清新淡雅，却又别富神韵。
“嗯……不过这人怎么有点儿眼熟？……”水边一隐蔽处，王小公子揉揉眼，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好像在哪儿见过……”
“噼啪……”一只酒杯落入江中，溅起一片水花……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青云直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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