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OL]珞玉青枫》桃花甜心粥

7、金风玉露（下）

　　六、

　　古灵则完全不知道谷内如今的紧张气氛，她最近对琴艺正在兴头上，难怪圣人老爷爷会说出“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的至理名言，她一个人学琴时觉得没意思极了，还不如多练会儿剑术，可自从那天高人与自己合奏后，她高兴地发现高人似乎也有一个小徒弟，每天都会陪着自己吹奏先生教授的曲子，而且不管自己怎么变换曲风，他/她都能立刻跟上。

　　一定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的音痴吧。古灵对素未谋面的叶小满升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而且有了共同演奏的小伙伴，古灵发现自己的琴艺进境快了不少，她自然更加愿意弹琴了，为了每天能和小伙伴多弹奏一段时间，她甚至秉明了师尊柳扶风，抱着她的枕头和小被子，住到了桃李罗堂的西厢房里。

　　毕竟谁也不知道高人什么时候就带着他的徒儿走了啊，古灵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一定要趁此机会和小伙伴多练习练习。

　　结果她才高兴了七天，第八天的清晨，山巅上再也没有传来那熟悉的笛声。

　　古灵耷拉着小脑袋趴在琴桌上，有气没力道：“先生，高人带着他徒儿离开了吗？”

　　“许是吧。”孤帆客的声音听来十分平淡，古灵尚不通人情世故，也没发现她先生脸上交织着放松和怅惘的复杂神情，“灵儿，你已经在这住了七日，虽说听音之术于你日后行走江湖也有些用处，但立身之本，还是脱不开一个武字，既然人已经走了，你也该回去好好上武艺课了，这几日可以不用来桃李罗堂。”

　　“是，先生。”古灵自然知道孤帆客说得对，因此收好了自己的小琴，又习惯性蹭到她先生身边撒了下娇，才道：“那我回去啦。”

　　“替我向你师尊问好。”孤帆客摸了摸古灵头上的发髻，不再多言。

　　古灵自被捡回天香谷由柳扶风抚养以来还从来没跟她师尊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因此从桃李罗堂中出来后就想直奔素问轩去找师尊柳扶风，但又想起离开素问轩前她师尊仿佛还在为天峰盟的那个负心盟主跳脚生气，也不知道情绪平复些没有，就绕了个远路，打算去万蝶坪采些好看的花儿回素问轩找几个春瓶插起来，好让她师尊高兴高兴。

　　然而她才走到万蝶坪的边缘，便收住了脚步。

　　因为花海之中，此时正站着一个闲适摇着扇子的锦衣贵公子，古灵很少在谷中见到男子，尤其是在每年天香花会以外的时间，但少见并不妨碍她天然的审美眼光，这位穿着宝蓝锦衣的富贵公子通身高华气质，一举一动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意态风流，让古灵看得一愣一愣的，回想这几年来见过的各种江湖侠士文人墨客，竟似乎都比不上这人分毫。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古灵轻声念道，这是之前诗词课上左师叔教的句子，那时候她还和小伙伴们讨论这世哪有这么好看的男人，没想到没多久现实就啪啪啪地打她的脸。

　　古灵的声音并不大，但那公子却很快朝她看了过来，并朝她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他并没有像其他来天香谷做客的大人那样当她是个没长大的小妹妹，而是收了手中的折扇，笑问：“这位女侠，在下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可方便回答？”

　　那个瞬间，古灵觉得自己就像师尊一样，像先生一样，像话本里总是提起的那个英武不凡的少侠一样，是一个为人解忧除困的好侠士，因此她虽然还谨记师尊的教诲，和眼前的陌生男子保持应有的距离，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这位公子请说，若我知道的便可为你解答。”

　　她原以为这位公子也许是想去谷中什么有名的去处但不认识路，又或者想摘这万蝶坪中的稀罕花朵，没想到他一句话，却把她震在了原地。

　　“谷中长居一位名为孤帆客的姑娘，不知女侠可认识？”锦衣公子，唐青枫看着古灵，这样一字一句，问出了心中准备多时的问题。

　　七、

　　古灵捧着张折成枫叶形状的书笺站在桃李罗堂外，此时此刻觉得自己有点懵逼。

　　她在回素问轩的路上想起近来师尊的火气有点大，因此顺路拐去了万蝶坪想去摘些花儿，却遇到了一个面生的锦衣贵公子，而且这公子相貌好气质佳笑盈盈地看起来可好亲近了，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没当自己是个小丫头，而是很认真地把她当成一个大人来对待。

　　因此当这位大哥哥问她能不能帮忙的时候，她一口就答应了。

　　这个忙，就是要她将手中的这张书笺交给住在桃李罗堂里的先生。

　　“在下曾询问过林谷主，只知道她居住于天香禁地之中多年不曾离开，”公子哥哥又习惯性地摇起了扇子，眼中全是令人怜惜的愁绪，“在下也不方便进入，能否拜托女侠替我递个信儿？女侠放心，我与她是故友，只是多年不见……而已。”

　　古灵总觉得，公子哥哥最后的那个停顿真是千回百转，总觉得有种无法克制的歉意从话语中渗了出来，随后她突然回了神，之前在山巅吹奏笛曲的那位高人，先生也成说过与她相识，这个公子哥哥的腰上也悬着一把玉笛，该不会公子哥哥就是那位高人吧？但公子哥哥身边却没带着徒儿，也不知道是刚好不在身边呢，还是她猜错了呢。古灵胡思乱想着，打算把书笺交给先生后就再去找公子哥哥一趟，兴许她就能见到这几天一起合奏的小伙伴呢？

　　咦，等一下，师尊说过，最近那个很厉害的天峰盟主会来天香谷拜访，先生的故友也正好这个时候来天香谷拜访，而且公子哥哥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提及先生的时候语气又听起来很歉疚。

　　该不会……

　　公子哥哥就是那个天峰盟主，他负心的对象就是先生吧？！

　　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的古灵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觉得手中的枫叶书笺像块烫手的山芋，她一咬牙，连权衡都不必，当然是先生更重要，刚准备调头回去万蝶坪将书笺交还，却听到了她先生疑惑的声音，“咦？灵儿你怎么还在这里，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

　　随后，孤帆客的目光就落在了她手中的枫叶书笺上。

　　古灵艰难地说道：“我路过万蝶坪的时候，遇到一个大哥哥，说是先生故友，托我带这个给先生。我不知道他是坏人，我这就拿回去还给他！”

　　但孤帆客轻轻拉住了她，轻声叹道：“柳师姐都跟你说了啥呀，那人怎么也不能说是坏人呀，还是个特别好的人。只是……嗯，不提也罢。”

　　说完，孤帆客就从古灵手中拿走了那枚枫叶书笺，她并不认为唐青枫是专门为她而来，多半是从落梅姑娘那里得知了她隐居之地，正好来天香谷有正事，顺便问候她一句罢了，那些年里，虽然他忘了情，却从来不曾废过礼，一直都有当她是师妹来照顾，与其他八荒同门的师弟师妹，并无分别的照顾。

　　所以，当她慢慢展开书笺，就着扑鼻而来的夕照之香，看到笺上短短的两行字时，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执着书笺的手剧烈地颤抖了片刻，随后一声低喝，书笺轻轻飘落，取而代之是挂在桃李罗堂上那炳尘封已久的兵器在一阵嗡鸣后被孤帆客用内力吸纳到手中。

　　古灵只觉得眨眼之间，眼前已经没有了先生的身影，只有那张书笺还在慢慢地飘落，最后落在了桃花花瓣之间。

　　说好的不是坏人呢？古灵总觉得刚刚先生奔出去那表情，活像是要把送这张书笺的人千刀万剐的样子。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一点点靠近了书笺，然后看见了上面潇洒不羁的两行墨字。

　　“今赠南音长相忆，待君有意抱琴来。”

　　八、

　　古灵想，先生那么温柔雅致的人，就算真的十分生气，也不会随便跟人动刀动枪吧？

　　然而她还是太嫩了，等她踩着如燕诀轻功慢了好几步赶到万蝶坪的时候，万蝶坪已经遭了大灾了，古灵在天香谷呆了十年也没见过这么美的万蝶坪，当然，也没见过这么惨的万蝶坪。

　　无数绚丽的花瓣被孤帆客手中兵刃之气所引飞卷而起，袭向那个摇扇站在万花之中温柔看着她的男子，然而还未沾到他半分，便化为一瓣又一瓣冰花落在他脚边碎裂。

　　“好一个明玉功。”孤帆客冷声赞道，手中招式蓦地一变，平平淡淡地一招，似快实慢，似有还无，于万花之中明艳绽放。

　　心剑。

　　她在桃李罗堂中十数年，放下了师门的武功，百无聊赖之际，竟凭着天生的敏慧和早年行走江湖的阅历，一点一点将当年燕南飞与傅红雪一战中所用的心剑悟了出来，这一下，倒逼得唐青枫不得不出手了。

　　因为再不出手，他就真的要被自己心爱的师妹打死了。

　　等林弃霜并柳扶风等幽谷七梅得到消息赶到万蝶坪的时候，负责照顾花海的莫念欢差点就要当场厥过去了。盖因这两个人从花海的这一头打到那一头，所过之处万花纷飞，只能见到一道蓝衣身影和白衣身影在花影中不断交错，看起来倒是极好看，只是照这两人仿佛还能再打个几百回合也不分胜负的态势来看，万蝶坪的万顷花海是要保不住了。

　　“唐盟主的武功似乎退步了啊。”林谷主淡淡看了几眼就看出了猫腻，因此毫不犹豫对就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的苏小白嘲讽道。

　　孤帆客确实是天资聪颖的武道高手，可架不住唐青枫当年得了苏霜华的所有功力，又练就了明玉功这等绝世武学，怎么说对上唐青枫也是吃亏的份，虽不说几招就要落败，也断没有打了这么久还堪堪打了个平手的可能。一看就知道是唐青枫放了水。

　　“青枫哥哥又来了。”唐青铃嘀咕道，“他这是跟人打平手打上瘾了吗？”

　　正当幽谷七梅和苏小白准备上前暴力劝架之时，孤帆客似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一个旋身便脱离了战局。唐青枫亦扬手收起了他的傀儡们，软声唤道：“师妹。”

　　那口气，就像当年他还是水龙吟盟主，偷溜出去玩儿的时候被李红渠差来找他的少侠捉了个正着时一模一样。

　　那时他也是这样拉着少侠的手，软声讨价还价，“师妹，我们再晚点回去吧，我最近发现一家酒家不仅酒好喝，下酒菜好吃，说书人说的故事也极有意思，我才听了一半呢。”

　　少侠就认认真真拖着他往总舵走，边走还边习惯性地安抚他，“唐师兄我们先开会，开完会我喊上笑师兄陪你一起去喝酒好不好？对了说的是什么故事啊？”

　　他便笑眼盈盈道：“说的是八荒少侠义闯十二连环坞，解救玉面美郎君的故事。”

　　“我什么时候救了什么玉面美郎君啊？”少侠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

　　“你手上拉着的不就是了。”

　　往事历历在目。

　　孤帆客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后只是收回了兵器抱拳道：“唐盟主，久见了。”

　　唐青枫沉默了，他当时受九重明玉功影响，只是忘情，又不是失忆，当然清清楚楚记得少侠是怎样一点点将对他的称谓从“唐师兄”艰难地扭转成了“唐盟主”，那令少侠肝肠寸断的转变，如今反过来开始一刀又一刀地折磨起他。

　　两人就这样在万花的残骸中久久伫立，唐青枫认真的看着孤帆客的双眸，那双眼睛曾经明亮又充满朝气和希望，令人不自觉便想靠近她，如今却如沉淀的古井般静谧，将一切情绪都掩盖。

　　而这转变，都是他一手造成。

　　唐青枫微微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他握紧了手中的红叶，用他一生最虔诚的语气道：“师妹，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太多，我真心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只要让我能实现当年我对你的那个承诺。”

　　孤帆客避开了他的眼睛，将目光停留在那瓣沾在他肩上的粉色花瓣上，淡然说道：“我在桃李罗堂隐居时，看了许多书，有句话，我看了很有感触。”

　　“错过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忆南风，我搬进桃李罗堂前，便将它扔进了桃溪。”

　　孤帆客一句一句说着，却似乎慢慢放下心中一块又一块大石，她终于不再看着那瓣残花，而是同样看向了唐青枫的眼睛，她最后一字一顿道。

　　“抱歉，唐盟主，琴已不在，我们大概不会有‘待君有意抱琴来’的一日了。”

　　九、

　　孤帆客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出神听着窗外雨水打落的声音，这雨自午时便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到了夜半时分仍未停止。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的时候，她仍然没有回头，来人坐到另一边的榻上，探手摸了摸已经冰凉的茶壶，叹道：“扶风与我说，你这样坐了一个下午，连饭都没用一口。”

　　孤帆客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只歉然道：“我毁了莫师姐精心照顾的花海，十分抱歉。”

　　“若是觉得抱歉便不要一直呆在桃李罗堂里，有空就去帮莫师妹一起照顾花海。”林弃霜不置可否，抬手便翻开一个空杯将已经冷透的陈茶倒入杯中一饮而尽，“而且你也不是为了毁了花海才吃不下饭的。”

　　孤帆客哑然，片刻后才道：“林师姐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和直指人心。

　　林弃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目光也投向了窗外，“少侠。”

　　孤帆客听到林弃霜这样称呼自己不由顿了顿，“林师姐，我已不是……”

　　“有些时候，不是你说不是了就不是了，你离开了江湖这么多年，江湖上却依旧有你的传说。那些说书人口口相传着你的事迹，人们听着这些故事，就总会想着，什么时候自己遇到了这样的生死劫难时，你便会从天而降，解救他们于危难之间。”林弃霜笑了笑，她很少笑，因此笑起来格外令人惊艳，“就连小灵儿也时常听柳师妹说你的事，特别崇拜故事中的少侠，若是知道那就是你，一定高兴坏了。她的江湖梦，有一半来自你。”

　　“林师姐……”

　　“少侠，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跪在师尊面前立誓今生今世，不惹情债，不涉情缘，终身不嫁？”林弃霜突兀问道。

　　天香谷第二代掌门林弃霜的故事在江湖上流传并不甚广，盖因她甚少涉足江湖，半生时间几乎都在谷中打理天香谷上下事宜，但孤帆客在谷中寄居已久，自然知道是因为当年白云轩反出天香谷，梁知音大病一场几要仙逝而去，林弃霜为挽回梁知音性命，跪在她床前言道世间多少恩仇，皆因情起。请师尊做个见证，今生今世，不惹情债，不涉情缘。硬是把梁知音吓活了过来，然而那之后林弃霜还是在天香谷中办了个终身不嫁的仪式，算是给现在谷中许多不嫁的天香姑娘开了个头。

　　孤帆客瞅着林弃霜，有些拿不准她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林弃霜却也没有等她的答案，悠然道：“我一直认为，女子一生，不止有情，还有剑。若是有了情，便忘了剑，那才真是辜负了自己来此世间走一遭的意义。少侠还记得，自己初入江湖时的心愿吗？”

　　“我。”孤帆客怔怔看着林弃霜，片刻后才自嘲道：“怎么会忘，我第一次站在九华的佛顶上时，便觉得这世界这样宽广美好，恶人却也这样多，我练就一身武艺，便是为了能够救下我能救下的每一个人。”

　　这一刻，她看起来，又有些像林弃霜当年第一次见到的少侠，意气风发，豪气干云。

　　林弃霜继续说道：“我虽终身不嫁，却并不代表我讨厌这世间美好的感情，那样不就等于否定了师尊的希望。所以当年东方师姐不肯出嫁，我也劝了她。后来挽阳喜欢上了妹夫，我也把她风风光光嫁去了神威堡。唐青枫……”

　　孤帆客心头一紧。

　　“其实一开始，在我心里，他跟公子羽也没什么不同，所以你说完走后，我本打算请他即刻离谷。”林弃霜又看向窗外，沉吟片刻，道：“但我天香谷与苏姨关系一直很好，她亲自赶来，将一封师尊的遗笺给了我。那是当年师尊为唐青枫问诊时留下的医案，医案中提及，唐盟主获得移花宫前任苏总管的所有功力，原本应当在移花岛上闭关三年，可他有担心的人，担心的事，执着提前返回中原。苏总管原担心会对他寿数有损，没想到，却反是明玉功出现了副作用。明玉功第九重的太上忘情，原本并不至于让人彻底无情。师尊在医案中言道她也无能为力，只能靠唐盟主自己突破。”

　　担心的人，担心的事。孤帆客垂眸，那时候，她在干什么，对了，她和蓝铮联手攻入嘲天宫，杀了明月心，却跑了公子羽，随后她就被公子羽一路疯狂追杀。

　　他也在那时候，挡在自己面前，再次救下了自己。

　　“他来找我……”孤帆客涩声道。

　　“嗯，他突破了第九重，铸神谷的齐落梅夫人便告知了他你的下落，”林弃霜淡淡说道，“我想，如果他是心中还念着你，所以下意识拼命突破明玉功也好，只是刚好豁然开朗突破了也好，最初的因还是为了你。在我眼中，你早已是我们天香谷的人，而我们天香谷从不欠人，所以我给了他一个机会。”

　　林弃霜玉指指向窗外重重桃林，在桃林外看不见的地方，桃溪在雨中依然潺潺流淌，“到明日天亮之前，我允许他在桃溪里寻找那把当初你丢下的琴。”

　　“林师姐！”孤帆客豁然站了起来，脸色微微发白道：“外面天色这么暗，而且还在下雨……他……”

　　“他自愿的，没人逼他。”林弃霜施施然站了起来，准备离开桃李罗堂，在行至门口时停了停，回眸认真看向有点慌张的孤帆客。

　　“这次的选择权在你，少侠。”

　　十、

　　窗外的雨下了一夜，屋内的人便也坐了一夜。

　　天香谷的桃溪，是天下至美之处，也是至险之处，清浅之处不过及腰，险要之处却极是幽深，将竹竿整根没入水中也探不到底。

　　她那时心如死灰，也不欲随后的日子在乘竹筏时于清浅处不经意间看见抛却的琴与情。

　　因此，因是，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幽深之处……

　　怎可能找得到呢。

　　孤帆客自嘲地一笑，抚案而起，却觉身上酸软，差点没撑住就歪倒了下去，是因为一夜都没有变换过姿势呆坐导致的气血不畅。那么那个人呢……唐……师兄，真的在如斯阴冷的溪水中找了一夜吗？

　　明明知道对方所练就地是至阴的绝学明玉功，孤帆客还是没忍住习惯性地担忧了起来。

　　但要她此时去找他，她又依然无法下定决心。

　　孤帆客微微咬住下唇，这十数年的避世隐居，她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疏朗了，看待世间万物皆如浮云。然而昨夜林弃霜的来访，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她变得更胆小了，将自己缩在设好的安全之所里不让他人踏足，这样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她还清晰的记得，练成心剑的那一日，她仿佛见到了燕南飞，昔日引领她江湖之路的大哥依然一席紫衣手抱蔷薇剑，却叹了口气伸指弹了下她的额头。

　　“傻姑娘啊。”

　　也许那并不是在天之灵的燕南飞都看不下去，而是她心中最深处，曾经年少的自己，对现在自己的恨铁不成钢。

　　有酒有剑，何方踏歌江湖行？

　　孤帆客缓步走到桃李罗堂的正门前，她微微颤抖着手抚摸着眼前的雕花木门，这不仅是离开桃李罗堂的门，也是她的心门。

　　但并没有犹豫多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推倒了那满雕着桃李花树的门，木门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孤帆客凝眸看着门外，桃树之下，那个熟悉的男子依然带着如同当年一般不羁洒脱又柔和的笑容，只是狼狈至极，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狼狈。

　　他似乎总是从容的，除了被公子羽一剑穿心的那次外，他总是一副凡事不在意，却又万事都在心中的自如模样，无论是唐门的蓝衣贵公子，还是移花的白衣少宫主。

　　大概谁也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狼狈吧，一身蓝色锦袍在水中泥里浸泡了一夜，早已皱得不能看了，发髻倒像是重新打理过，但依然有水珠子从湿润的发梢滴滴答答地打落在地上。

　　她有点想笑，然而嘴角还未翘起，温热的泪水已经潸然落下，她看到了，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的那把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的三弦。

　　就好像他们之间，横亘了十数年的裂痕一般。

　　“这次的选择权在你，少侠。”林弃霜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响。

　　她推倒了为自己筑起来的心门，从那刻起她便不再是孤帆客，而是那个曾经踏歌长笑凡事从心而动的少侠。

　　“师妹。”她听到唐青枫这样唤她。

　　选择他，从此生死与共。

　　还是不选择他，独自一人再次踏入心中的江湖。

　　少侠微微一笑，朝那个被她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人迈步走去。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