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上部）》竹淼

73、第四十三章 绿蝉秀黛重拂梳

　　“福禄……”叩叩叩。
　　天光熹微就有人敲门搅人好梦，实在是罪过。
　　眸子拉开一条缝，眯眼蹙眉，非常不满，但是不予理会，管他来人是谁，我在被子里不耐地扭动了几下后便又偎紧了英雄柴壮士继续睡。
　　“福禄……”叩叩叩。
　　那人简直罪大恶极，居然还在敲门！可恶，毁人姻缘要折寿，搅人好梦会生疮呐！
　　“福禄，我是娇娇，你快开开门好不好？”
　　一听是来人是娇娇，脑子里瞬间浮现出的那张桃子一样红彤彤可爱的脸令我怒火顿时消了一半。我无奈地爬起身，小心翼翼越过英雄柴壮士光着脚下床。
　　“娇娇，你……大清早来找我作甚……”我压低了声音道，门打开的一刹那我立时愣住不动，整个人石化，表情很是扭曲，天崩地裂也没能让我如此震惊。
　　“福禄，你怎么让福宝在外边歇息呢？着凉了怎么办？灵兽可不比我们人，娇弱得很呢，得悉心照顾才行！”娇娇嗔道，立在门口好比一座小山，几乎挡去眼前所有光芒。
　　我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蹙紧了眉头看着熊娇娇，张合了数次嘴都挤不出一句话来。
　　“清早天冷。”英雄柴壮士温柔的声音低低地在身后响起。
　　男人为我披上了他的长衫，依旧当我是正常人，会冷会热会饿会痛，可当他再一抬头看清眼前人时，纵然泰山崩于眼前而无所感的英雄柴壮士也怔然了。
　　“噢，是哟，福禄你就穿了件中衣给我开门，若是着凉了该怎么办？”娇娇撅嘴，抱着福宝挤进屋里来，说着就往床榻走去。
　　没错，熊娇娇抱着福宝，抱着那只相当于近四个我相当于半个他的貔貅就像抱着个毛茸茸的枕头似的毫无压力。他就是这么地强大，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惊喜，挑战我的承受极限。
　　熊娇娇跟福宝一进屋，原本还很宽敞的屋子突然间就变得十分狭窄。气氛非常微妙，我跟英雄柴壮士都哑巴了，这个时候特别心有灵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熊娇娇真乃一奇人，天下无双，比福宝还要稀奇罕见。
　　“福禄，你跟柴将军若是嫌床太小，大可以告诉娇娇，下次可绝对不能把福宝跟丰斗赶出屋了，啊……还有丰斗！”熊娇娇惊呼一声，赶紧奔出去，过了一会就见他把丰斗也抱进了屋，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弄醒了它。
　　我的心情已经复杂得无以复加了，怔怔然地看着这一切，难以置信，靠在英雄柴壮士的胸口，头一回跟他统一了表情。
　　熊娇娇还没走拢，床上的福宝突然翻了个身，大白屁股变成小绿眼睛半阖的熊猫脸。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随着它猛地翻身滚下床，滚到熊娇娇腿边后因阻力停止。这种撞击假若换了常人，轻则大腿骨折，重则下肢瘫痪，但熊娇娇并非常人，所以纹丝不动毫发无损，甚至连表情都没变。
　　“呀，福宝，睡觉怎的如此不安生，滚下床会摔伤的呢！”熊娇娇瞪眼，把丰斗放床上后又背过身来，嘟嘴俯身一把将福宝抱起接着前进几步放回床上，还很心细地替它拍去沾染在毛发上的灰尘盖上被子，神情认真专注，连一直半阖眼的福宝都瞪大了眼乖乖任他摆布愣在当场没有反应完全忘记自己起身是要干嘛，甚至，素来冷静自持表情不外露的英雄柴壮士也傻眼了。
　　自然与意外透露在一举一动之间，在诧异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应当，和谐共存，天下无双唯熊娇娇一人能做到，此乃他最大的人格魅力。
　　我发现我似乎更喜欢熊娇娇了，决定抛去姓氏从此以后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娇娇！

　　“福禄……”安顿好福宝后，娇娇转身，水盈盈的眸子娇羞地看向我，揉捏着衣角朝我走来。
　　噢，大力水手瞬间变成凯蒂猫了，浑身一震。
　　如此描述似乎不够形象，视觉冲击不够强烈，那就大猩猩金刚突然变成拇指姑娘了。
　　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的娇娇并没有任何杀伤力但是没由来的却让英雄柴壮士紧张了，搭在我肩上的手掌收紧了几分，抱着我后退。他这举动让我有些好笑，所以越是无害的人反倒越令人觉得危险么？
　　“怎么了，娇娇？”温柔晨光中，娇娇软嫩的两颊通透红润，看得我不能自持恨不能冲上前去挼爆他的脸，扯成五角形、三角形、正方形、长方形、体形！
　　娇娇那双眼圈仍然有点发紫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简直要滴出水来，散布的淤青竟让我暗暗埋怨起了昨天英雄柴壮士作甚出手那么重。
　　见我情绪似是难以控制，男人抱紧了我阻止我即将做出的任何动作。他居然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明明都没有三目交汇心领神会，果然感情更进一步什么都有质的飞跃哇！
　　“福禄……那个，今早爹娘跟申家长辈要一块吃早点，之后他们便要回府了，小、小娴也在……福禄来陪娇娇好不好？柴将军若是想去也行的，娇娇有吩咐大厨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娇娇抿唇，扭捏了半天总算把话说完整了。
　　大清早的搅人好梦就是为了一块……吃早点，已经尝不出味道嗅不到气味的我对此感觉不到任何吸引力，倒是对不远处的床榻心有牵挂。
　　“有劳熊公子特来告允，我与水凊梳洗完了便去。”没想到英雄柴壮士比我还早一步回答，不知是故意显摆抑或自然流露，他言毕就一把打横将我抱起往床榻走去。
　　“嗯，我等你们！”娇娇笑着点头，转身离开，落在地上的庞大的影子眨眼就消失不见。

　　“柴壮士，你知道我肯定拒绝不了娇娇，未免苍山那夜我挼蒲夷之鱼的情景再现在娇娇身上，所以你抢先一步答应了，以防我有什么过激行为，对吧？”我反手抱住男人的脖子，目光紧锁他那只深黑的眸子问道。
　　说来说去就是英雄柴壮士占有欲太强，不准我靠近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即便是最无害的娇娇也不行，要是告诉他我抱过亲过娇娇，这后果……
　　英雄柴壮士略一顿，眉头微蹙，“浅之。”
　　他对于我取的这个称呼还是非常不喜欢，跟他的相貌身材完全不符。可我却觉得十分亲切，有几分戏谑，当然也算调戏了，于是至今改不了，尽管我很喜欢很喜欢他的本名，然而每次出口的还是“柴壮士”。
　　“你要是觉得太俗太震撼了，就叫我福禄，财福禄，柴福禄，多可爱讨喜呐！就像‘柴壮士’这称呼一样，深层次蕴涵的情感远远超出了字面含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在我叽里呱啦时，男人已经将我放在了床上，拿过边上的素白褥裙着手为我穿戴。
　　“好嘛好嘛，就叫柴壮士，独一无二的爱称，你多听听我多叫叫，习惯就好啦！”我拽着英雄柴壮士给我系腰带的手摇摇晃晃，想来我还是第一次对他撒娇，不知道效果如何。
　　男人轻吻了下我的嘴，带着抹浅笑，给我叹道：“你喜欢就好。”
　　哇，一击就中，成功了！我高兴地站起来，立在床上，高出英雄柴壮士一头，扑向前，狠狠咬了他嘴巴一口，本想再深入的不料门口那又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无奈罢手，抬眼往门口一看，接着我又傻眼了。
　　这个清早实在是太刺激了……

　　我跟英雄柴壮士一道来到熊府大厅时所有人都到齐了，桌上摆满了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糕点，简直网罗了天下美食，一国首富就是非比寻常，吃个早饭都跟别人家过年一样霸气。看样子，他们已经等了有一会似乎就差我们，因为有人露出了等得不耐烦的表情。
　　“熊伯父，不知您府上究竟住的是哪里的贵人，好大的架子，让我们所有人干侯着小半个时辰了也不现身。”
　　前脚刚迈进厅门就听到了有女人在抱怨，入耳的瞬间我即不悦地挑起了眉毛，不过在看到娇娇那张满怀期待的粉嫩嫩的脸又都气消了。
　　“福禄身子不好，动作慢点情有可原，再等等，他们很快就来了……”娇娇的眸子真的要滴出水来了，相信没几个人抵挡得住，可他对面那个不耐的女子竟视而不见。
　　一桌子人我只认得娇娇，还有从相貌体态辨别出来的跟他极其相像的但一脸蛮横的熊父，那么，坐在熊父旁边的就是熊母了。出乎意料的是，熊母异常娇小温婉，皮肤白皙粉嫩，年轻得很，水做的美人，那双水盈盈的眸子一看就知道娇娇是袭承的她，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娇娇跟熊父把熊母夹在中间，如同挟持，视觉冲击比金刚变拇指姑娘还要强烈得多。
　　“身子不好就该躺着还出来作甚，诶，等等，福禄，可是那风雪居的花魁？”
　　娇娇连忙点头，又慌张摇头。
　　“我们申家堂堂书香世家，不说名门望族却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岂能跟个风尘女子同席而坐！”
　　这话……难道她就是传说当中的申夫娴？
　　苍天大地我的娘喂，娇娇喜欢的就是她？申夫娴长得实在是毫无亮点可寻，丢大街上绝对认不出来，到现在我只记得一桌子人她表现得最不耐烦，可是细想却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娇娇的审美太让我心惊心碎心痛了……
　　“你不想跟我一块坐，我还嫌你长得太难看不愿离你近了免得影响我胃口。”我冷声冷脸跨进门槛，瞥都没瞥一眼申夫娴就直往娇娇边上给我和英雄柴壮士留的座位那走去。
　　厅内人瞧见我与英雄柴壮士皆面有惊色，不知是讶异于英雄柴壮士的面具还是我死白的肤色。熊父熊母知晓我的身份，见我进来了，连忙行礼，未免被申家人识破我赶紧使眼色阻止了他们。这又是风雪居花魁又是一国帝姬的，传出去要翻天呐……
　　“福禄你来啦！”本来还有点委屈的娇娇一见我顿时绽出笑靥，起身急切地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他的位置上，他则坐我边上，对熊母热情介绍道：“娘亲，她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福禄！福禄可是女中豪杰呢，比男人还勇猛，那夜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的护卫全打趴下了！”
　　英雄柴壮士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眼巴巴的跟娇娇坐一块，脸色不太好看。
　　“等等，娇娇，还有个人呢，我今早来得晚就是因为想给你带个美人来给延误了，是我的姐姐，靑荧，年方十九，未曾婚配，噢，说来也巧，娇娇你也未曾娶亲。”我瞥了一眼申夫娴那张怎么看都看不出朵花的脸，略有嘲讽，意有所值，言毕就起身，顺手拿了块糕点喂给英雄柴壮士吃，顿了顿才往前走。
　　“靑荧，藏着作甚，赶紧出来，可不能比那些长得难看却傲上天了的人还做作！”说着我就伸手去拉躲在门外的人，然而手臂挥动了几下都没捞到，转而又摆出帝姬的架子道：“你不是说这条命都是我的吗？怎的，让你在人前露个面都不行？”
　　此话一出，我的手立时就捞到人了。

　　我牵着那只葱白小手，缓缓走入厅堂之内，一路步子极轻，生怕惊吓了美人或是摔坏了她，一路谨慎，碎步走了一会才现身于人前。
　　昨日吃了些蒲炎果又泡了个五薇树花热水澡，靑荧睡了一觉起来，见变化巨大便赶紧来找我，恰巧娇娇刚走，谁想心有余悸的我又被她惊得魂不附体。那个过去满脸褶子头发灰白的大婶如今面目全非，噢，不，贬义了，是面目一新，比想象中还要好看。
　　站在我身侧的靑荧一袭绿衣，一如她名字那般美好，乌黑长发低低绾了两个髻，柔顺地垂在肩头，清亮的双眸水样温柔，因羞涩而不敢抬眼，明眸皓齿，娟秀的容貌好似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就是那分纤尘不染令人倍感清新，实在无法想象过去她是怎么容忍自己顶着那么一张老脸过活的，为了方家人她真可谓鞠躬尽瘁了。还好还好，现在一切都回复如初，就是她居然跟娇娇一样怕羞得很，这点让人有点吃不消。
　　“这是……”没想到最先出声的却是娇弱的熊母，她知道我的身份，疑惑突然间从哪蹦出个姐姐了也不奇怪。
　　“靑荧乃是福禄的远房亲戚，也算是出身名门，只可惜家道中落，至今未曾婚配。”我再三强调靑荧还是黄花为的就是刺激申家人，居然敢嫌弃那么可爱的娇娇，真是有眼无珠。
　　不过兴许是因为一身肃杀之气的英雄柴壮士的缘故，申夫娴再也没开口，本就平平无奇，这下我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申家人也是，寡言少语的，闷在对面，一身迂腐的书生气。
　　“未曾婚配，好！”哪里想到熊父听了眉毛一跳，显得非常激动，跟熊母四目相对后擦出了好大一朵火花，我们相隔几米远居然都要烧着我了。
　　有种似乎无意中牵起了什么线的感觉。
　　再一看娇娇，他整个人都傻眼了，直愣愣的瞅着靑荧不眨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好歹袭承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娘亲的十分之一，长得也不差，当初他见我就没露出如此惊艳的表情过，果然初相遇太血腥暴力我又不爱打扮以至于扭曲了我的性别么？
　　从娇娇身上移开目光，转眼见英雄柴壮士正看着我，眸子里半点不见靑荧的影子，嘴角沾着点米糕。心情立时转好，罢了，有个独属我的男人只为我心动就足够了。思及此我立时绽出笑靥，直往英雄柴壮士走去，想给他抹去嘴角的米糕。
　　然而走了一半我就再也迈不动了，心中骤然升起一股腾空又刹那坠落的巨大落差感，这种感觉是昨日突然间失去听力时出现过的，可这会我什么都听得见不知道为什么又来了。不仅仅如此，此刻的我感觉自己正在坠落，眼一花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好像脚下地板突然中空似的。
　　“水凊！”英雄柴壮士反应永远那么快，一把抱起倒地的我搂在怀里，坐着的人也全部站了起来，嚷着赶紧去请大夫，纷纷围上前。
　　视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过，清晰得仿佛能看清他们脸上正在呼吸的毛孔，是那么的不真实，而近在眼前的男人，深邃的眸子里边藏了好多好多我不明了的东西，一如左面的半边面具，可是我仿佛又看得见。
　　我还在坠落，感觉不到自己正被人紧抱在怀里，听得见他们的声音可是却觉得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坠落……坠往无底深渊，临了，又突然腾升，瞬间切换，我的神志消失在这一刻。
　　开始了……
　　冥冥之中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某种我无力扭转的东西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