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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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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话音落下,顾元安的脸破雾而出,只见她亮丽的眉眼微微弯着,有种说不出的干净明澈,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李长锦,也被这年轻漂亮的容貌引得定定地多看了两下。
这女子当着她的面虽然有些拘谨,但行为举止还算听话老实。
顾元安看向自己不着寸缕的身子时眼中也并无杂念,只是脸颊红得有点异常。
她虽是有病在身,可顾元安若有不轨之举,李长锦淡淡地瞥了一眼顾元安那瘦弱的脖颈,以她之力轻轻松松扭断。
三步之外,就是进浴池的台阶。
且说顾元安这边,她其实没想过下水,只是见着李长锦的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久病的身子弱不禁风,虚得走路都由轮椅代劳了,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上天一样,哪里还有力气自己来呢?
顾元安抿了抿唇角,眉间迟疑着,一时竟有些不忍了。
想着阿否伺候她洗沐的时候,也是一同入水的,既然李长锦只传唤她一人,那理当由她侍奉。
再怎么样,李长锦也是君,她是臣。
虽是有名无实的驸马,碍着身份,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顾元安对此倒也没什么怨言。
于是,顾元安停下了脚步,一边匆匆解下腰间系带,准备将衣裳挂到屏风旁边,一边语含歉意道:“殿下请稍等,容臣女脱下外衣再入水伺候。”
顾元安不知李长锦作何感想,好在李长锦不发一言,没有拒绝她的善意。
不多时,顾元安只穿了件中衣,小心翼翼地扶着李长锦一同入了水,双双白玉无瑕的足尖落在汤池的台阶下,水波立刻层层荡漾开,掀起一朵朵娇艳的花瓣。
顾元安一站稳身子,她正想淌水过去拿沐巾,只听身边的李长锦突然开了口:“你会医术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李长锦已经坐下了热水之中,她洁白细嫩的背靠着池边,一双凌凌的眸子却望着顾元安。
顾元安这个人,李长锦尚未被软禁前了解也不多,她们除了年纪相差大了些,平时做事毫无交集以外,当时她正忙于大缙外患,常年奔波各地及边境之间,根本无心留意京城的贵妇圈子。
对她只大约有个印象,顾元安是顾侯爷之女,沈老将军沈初之孙,也听说长得花容月貌,至于别的就不大清楚了。
不过因为沈老将军那时候追随过李长锦,手里边又掌握着边境二十万兵马,惹得皇帝李代心生怨恨,最后落得个满门被屠杀的凄惨结局……
按理说,上代人的恩怨,皇室之间的争夺,这盘棋局不该将顾元安牵扯进来才是。
思绪转了转,李长锦拧起了眉心,望向顾元安的目光也不禁软了些。
想到顾元安是沈老将军之孙,也是她心腹部下的亲属,有了这层复杂的关系在,顾元安又年少懵懂的份上,李长锦这才不免想多告诫几句。
“有些人不希望本宫的日子好过,镇国公主府处处都是危机,所以你必须把自己的本事藏起来,越少人知道对你越安全,明白么?”
顾元安微愣过后,已经反应过来李长锦应是在提醒自己。
她点点头,看着李长锦柔和许多的脸孔,心头那些紧张消了大半,便坦诚道:“明白。臣女入府之后,从未与人说过,除了臣女的……阿翁,和身边信得过的朋友,外界也鲜少有人知道。”
顾元安心知李长锦不是危言恐吓,宫里的人将中毒的李长锦牢牢困在公主府里,自是不希望她痊愈。
若是被宫里人得知她会医术,暗地里还帮着镇国公主诊治病情,恐怕她也走不出这座公主府了。
命都没了,还谈什么沉冤昭雪翻案?
说完,顾元安心下一暖,情不自禁回过头来,对着李长锦感激般地笑了一笑。
许是顾元安这一笑显得明媚纯粹,李长锦看着眼前这姑娘的模样,对她的戒备心也减了稍许:“你那医术是跟沈老将军学的吧?”
顾元安前去拿了沐巾过来,听见她这么问,敛起了唇畔那笑,轻声应道:“是,学过一些皮毛罢了。”
不等她多学几年,阿翁便撒手人寰,她连阿翁的尸首都不曾见到。
似又想起了沈家满门被灭的那天夜里,等她赶到时,满地鲜血混着雨水横流,府里空空荡荡,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一个人都没了。
顾元安不由得攥紧了沐巾,咬着唇才忍住翻涌起来的悲愤。
片刻之后,又生怕被李长锦发现自己的异常,她低下了头,极快地恢复神色如常,淌着水走到了李长锦身边。
李长锦却将她的细微情绪尽收眼底,将身背过去不再看顾元安,她淡声道:“你医术学的不错,前几日你那几针扎得本宫舒服,晚上你过来本宫房寝,再来几下。”
或许,她大概猜到了顾元安进入公主府的作用。
顾元安嘴上应了下来,心中却暗暗吃了一惊,李长锦不是昏迷不醒么?原来李长锦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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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沐浴完毕,李长锦静静坐在菱花镜前,由着顾元安帮她擦拭头发。
李长锦不出声,顾元安自是不多言。
她本就不是爱讲话的性子,复杂的家庭关系造成了她谨言慎行的习惯,不过李长锦却比她更沉默寡言,整个人散发着冷冷淡淡的气息,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顾元安虽是被人服侍惯了的,但胜在她做事时一派专注,所以侍奉的过程,倒不至于磕磕碰碰的惹得镇国公主不虞。
但此刻,她手里一丝不苟地忙着,余光却连连瞧了好几眼镜子。
只见镜子里的李长锦,因沐浴过后她的面色红润了不少,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内勾外翘,极其深邃如渊,只一眼横扫过来能让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见她到之后,顾元安不止一次思考这个问题:镇国公主李长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然而没由着顾驸马多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外间传来。
顾元安转头看了看,是婢女春竹。
春竹的神色带了焦慌,一来便俯首在李长锦的脚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来了……请您和驸马面见凤驾。”
春竹说话时,顾元安正好拿着木梳到李长锦的额角边上,因皇后娘娘的到来令她有些诧异,可也不知这话哪里惹恼了镇国公主。
李长锦突然一下握住了顾元安的手腕,而她那力气大得丝毫不像将死之人,直把顾元安疼得狠抽了几口冷气。
手腕倏地脱了力,那柄木梳从顾元安的指间顺势滑下,啪嗒一声仓皇地落了地。
顾元安见她脸色阴沉得厉害,便忍着差些惊呼出来的痛吟,可她实在疼得很,胸腔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般,痛得她泛红的眼眶都开始转着泪水。
李长锦要把她的手腕捏断了似的。她还以为李长锦弱不禁风,这人……分明是有力气的!
春竹抬头见状,看到顾元安都快哭出来了,急切喊了声:“殿下!”
这一声终于让李长锦回过神,她冷冷地睨了春竹一眼,侧头才发现自己手里正紧紧抓着顾元安的腕子。
顾元安咬着嘴唇,尽管疼痛,还是忍住没叫出声来,但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撞进李长锦的视线,李长锦像被火烫了般下意识地把手松开。
看到顾元安腕上已经浮现了自己的手指印,李长锦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暗恼。
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的薄唇却绷得直直的。
顾元安没想到李长锦的手劲比她这健康的人还要重上许多,哪里像是中毒之人?顾元安捂着自己的手腕,忍着那股痛,缓了好一会才缓回劲。
“弄疼你了?”李长锦薄唇轻启,声音略微低哑。
见顾元安如蝉翼般的眼睫上仍湿漉漉的,说完她又将唇抿直了。
多此一问,答案显而易见。
但听见李长锦这么问,止住了眼泪的顾驸马,心底里总算没那么委屈,有了那么一丝丝安慰。总比李长锦冷脸甩下她不管不顾要好多了,依李长锦待人冰冷的性子,还真做得出来。
顾元安背过身,拿衣袖抹掉眼泪。她不是小气的人,当然也知道李长锦这么做不是故意所为。
只是她真没想到,皇后娘娘的降临会让李长锦产生这么大反应,这其中必然有隐情。
深吸一口气,等再转过身来时,顾元安除了眼眶微红,面上神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的唇角勉强扬起了浅浅弧度:“臣女没事,殿下……”
话没说完,下一刻她那抹浅浅的弧度微滞。
只见李长锦忽地站起了身,一字不言地伸了只长手将她捞过去,然后把她摁在李长锦自己方才坐着的椅子上。
顾元安一慌,不知李长锦要做什么,拉住了李长锦的衣袖:“殿下?”
李长锦示意道:“别动。”
等了会,见顾元安老实坐稳了,李长锦这才挽起了她的衣袖,露出了顾元安半截被她攥出红色指印的手腕,以及手臂内侧一点鲜艳的守宫砂。
守宫砂是女子隐私,李长锦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拉下来一些。
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了她一眼,李长锦也不开口,只轻揉着顾元安的手腕,免得明日起了淤青。
“还疼吗?”李长锦挑了下眉,开口询问她。
李长锦虽然没有道歉,但已经在帮她揉着手腕。
“殿下,我好了。”顾元安脑中晕乎乎的,始终低垂着眉眼,都没敢抬头去看李长锦什么表情,小声道,“已经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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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花园,有车轱辘缓缓地滚过平滑的石板路,而辗出清脆的声响。
日头此时已经渐渐落了下去。
当这个熟悉的轮椅之声落进耳朵时,端坐在木凳上、候了许久的晋皇后这才抬起头来,压着心悸寻声望去。
她望见了坐在轮椅之上的李长锦。
李长锦一身月牙色衣裳,一头乌黑顺软的长发并未束起,非常慵懒地披在肩际,无形之中添了些凌乱美,而李长锦还是那副病恹恹的老样子。换了以前,注重仪表的李长锦是绝不会披头散发见人,必定将自己拾掇得整洁完美。
一场病后,性子变了,如今倒也越发随性了……
晋皇后眼再一抬,目光往后落了落,瞧着推动轮椅那位年轻的白衣女子有些眼生。
细细想来,应当就是皇帝赐给李长锦冲喜的新驸马了。
“臣女顾元安,拜见皇后娘娘。”顾元安上前,迎着晋皇后打量的视线,礼貌地微微弯了弯唇角,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礼。
自从三年前那场事变后,顾元安甚少入宫,几乎不参加任何宫宴,所以除了晋皇后册封那天她有幸见过一面之外,便再也没见过了。
不过在晋皇后还未册封之前,顾元安也是见过她许多次的。
晋丞相之嫡女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顾元安慕名而去,但每次都是和朋友私底下悄悄瞧上几眼,然后一齐被她的美貌所惊艳。
直到现在,她们只是知晓对方的存在,却并不熟络。
晋皇后自动忽略了李长锦那冰冷的目光,她平和地抬了抬手,笑着虚扶了一下:“起身吧。”
“谢皇后娘娘。”
“不必拘束,你也过来一起坐。”晋皇后含笑示意,似乎没把顾元安当作外人。
顾元安却有点坐立不安,不知晋皇后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她依言坐下了,但与晋皇后隔了一些距离,坐在了李长锦坐着的轮椅身旁。
她能感觉出来,李长锦和皇后娘娘之间的氛围怎么看都不对劲。
相较于笑容始终煦煦的晋皇后,李长锦冷眼旁观,坐在轮椅上巍然不动,她那架势丝毫不给晋皇后半点面子。
从李长锦对晋皇后的反应来看,似乎……有种生死仇敌的意味?
但晋皇后像是习惯了李长锦的态度,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她拿起了桌上的竹篮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碟香气扑鼻的糕点。
晋皇后把碟子递到李长锦面前,柔声道:“听说你大病初醒,便来看看你。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你尝尝,还是以前那个味道。”
李长锦却是一眼也懒得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何必惺惺作态。”
晋皇后脸一僵,笑一声掩饰了过去,她还是柔着声音:“长锦,我上次见你已经是半年前了,你脸色好了很多,瞧着年轻了好几岁呢。”
说完这话,也不等李长锦出声,晋皇后转眼去看一旁的顾元安,将那碟李长锦不要的糕点送到了她手上。晋皇后再说话时,便带了些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口吻了。
“驸马你也尝尝吧,镇国公主年少时最好这一口,从前她还经常从宫里带出来给我。”
李长锦一听,立刻从顾元安手里取走碟盘,就那么随手一扔,听着它啪一声被摔得四分五裂,形如她们的早已破碎的关系,李长锦冷声道:“怎么,你还想把我的驸马也毒死不成?”
顾元安闻言却怔住,李长锦那句话里说了一个“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