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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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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娇跟在赵孟哲后面出了房间,走廊一侧明亮的镜壁里清晰映出自己的样子——
鬓发蓬乱眼睑青黑脚步虚浮,小腹处的衬衣扣子还崩掉了几颗,怎么看都是一副丧家之犬的狼狈相。她想笑,嘴角却僵硬得扯不动分毫。昨晚出了很多汗,又蜷在冰凉的地板上吹了一夜的门边风,现在满身都是黏腻的感觉,难受得厉害,只希望赵小公子能大发慈悲,赶紧放自己回去洗个热水澡。
赵孟哲边走边跟人通了个电话,很快走廊尽头的某扇房门打开,沈迁走出来,身边亦步亦趋跟了个人,也是昨晚在场的某女之一。
沈迁到了近前跟赵孟哲打了个招呼,他黑眼圈有些明显,昨晚睡得似乎不是太好。
“当心纵欲过度啊!”赵孟哲忍不住出言调侃,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完全看不出早起那会儿阴翳的脸色。
沈迁跟着笑了笑,也不否认,若有似无地对着陈娇瞥去一眼,掏出钢笔和支票簿,飞快签好一张撕下来递给身边人。女孩子手捧支票双眼放光,眼神炙热得好似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眼前这位出手大方的恩客生吞活剥,沈迁被盯得直皱眉,摆摆手赶紧将人打发走。
沈迁正要把钢笔插回胸前口袋,赵孟哲嬉皮笑脸走过来拍拍他肩膀 :“我身上没带支票出来,反正你也顺手,帮我开张给她。”说着下巴往回扬了一下。
“多少。”沈迁忍不住又瞥了陈娇一眼,对方正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
“开个价。”赵孟哲将脸转向陈娇,“给你自己昨晚的表现。”
“十万。”陈娇低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还真够狮子大开口的,”赵孟哲笑了,“行,就十万,开给她。”
沈迁握着钢笔的手微僵了一下,利落牵签下一串数字递给陈娇。
伸过来接支票的那只手肤色白皙,十指圆润修长,指甲虽然有些日子没修剪了,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从前经过良好保养精心修饰过的痕迹。沈迁怔怔望着,不知不觉竟有些出神。
赵孟哲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掏出来迅速瞄了一眼屏幕,走去楼道尽头的空旷处接听。
原地只剩下两个人,沈迁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冷眼看着陈娇将支票齐齐整整叠好,放进裤子口袋里。
这时走廊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跟着便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没多久,一个领班模样的人朝着两人的方向匆匆走来。
人到近前,沈迁皱了皱眉,伸手将他拦住:“什么事闹出这么大动静?”
对方得空喘了口气,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解释说:“是这样的,楼下散包有位喝多的客人看中了我们这里一个递酒水的服务生,非拽着人上来开房,那小姑娘倔得很,死活都不肯,跟客人闹了起来,最后一头撞在墙上……保安和客务部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打扰到您真的很抱歉……”
在这种地方,发生这样的事其实再正常不过,沈迁是这里的熟客,自然也不是头一次碰见,摆摆手正要打发人离开,余光扫见陈娇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头无名火起,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那个服务生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重新叫住那个领班。
“还没醒,做了简单的急救措施,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观察情况呢……”
“把人送医院,再给她找个陪护,”沈迁打断他的话,顺手签了张二十万的支票递给对方,“这么有骨气的,现在可不多了。”话是冲着领班说的,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在场的另一个人,似笑非笑,令人心寒。
那领班好歹也是见过场面的,饶是再怎么搞不清楚状况,到了这会儿也看得出面前这两人之间多少有些不对劲,连连附和地捧着支票离开了,唯恐再晚一刻便会殃及池鱼。
人走远了,沈迁也终于收回目光,走到陈娇面前,定定望着她,不说话,黑眸愈发幽深下去。
“十万,”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放到从前,你差不多还能值上这个价码,现在,你觉得自己值么?”
“值不值恐怕沈先生说了不算,还得看赵公子是怎么认为的。”陈娇依旧低着头,一副驯服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让对方脸色微变。
“我说了的确不算,”片刻沉默后,沈迁居然笑了,伸手在对方侧脸拍了拍,倒是没怎么用力气,“我就是好奇,你说你怎么就能这么贱呢,陈——小姐。”最后几个字,他擦着陈娇的肩膀走过,几乎是咬着她耳边说出来的。
随后便径直越过对方,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就下了楼。
┭┮﹏┭┮(←我是本文分割线,初次出场请多关照)
陈娇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揣着十万块钱的支票去了一趟医院。
三个月前陈氏企业被人用合纵分击的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击垮后一举吞并,陈氏嫡子陈俊紧跟着被爆失踪,与其一同下落不明的还有公司保险柜内一笔数目不菲的救急尾款。董事长陈辞年骤然遭此巨变后一蹶不振,身体状态每况愈下,送入医院休养。
那场动魄惊心商战时至今日已经尘埃落定,曾经将此作为茶余谈资津津乐道的人们也渐渐失去了往昔热情。但失败者的悲剧并没有结束。半月前陈辞年的状况忽然急遽恶化,经过院方一系列精密的检查,初步诊断结果为脑肿瘤,性质未名,转入重症特护病房。
区区十万,陈娇没工夫想着怎么利用这笔钱让日子宽裕些,眼前还有住院费和医药费这两个大窟窿等着她去填,医院毕竟是盈利机构而非慈善机构,肯容忍拖欠半月已经是极限。
她需要钱,钱能救她亲人的命,而高高在上的尊严不能。
病房里,陈辞年的精神状态依旧不太好,陈娇推门进去时,对方浑浊呆滞的双眼直视着前方雪白的墙壁,对小女儿的到来如同感知不到。
陈娇走到病床边坐下,轻声开口:“爸,我来看你了。”
陈辞年置若罔闻,目不转睛专注地看墙。
陈娇不放弃地继续开口唤他:“爸,我是娇娇,你看看我,嗯?”
“没用的,他最近都是这样,不理人,叫他也没反应,”护士端着药碗走进来,直叹气,顺带抱怨,“他还一直嫌中药苦,不肯喝,怎么哄都没用。”
陈娇站起来抱歉一笑,从对方手里接过冒着热气的汤药:“我来吧。”
“你小心点,他有时候可会忽然发脾气。”护士临走时不放心地叮嘱。
陈娇重新坐回床边,举着勺子吹了半天,小心翼翼往陈辞年面前送去:“爸,喝药。”
还没喂到嘴边,勺子和碗忽然被对方抬手一挡的动作打翻,滚烫的药泼了陈娇一身。
陈娇痛得浑身一哆嗦,刚想站起来,手却被一股大力牢牢钳住。
陈辞年死灰般的眼里忽然燃起了狂热的亮光,死死盯着她的脸,斩钉截铁地说:“娇娇,一定要帮爸爸把陈氏夺回来!”
陈娇想挣开又怕刺激到对方,只得轻声安抚:“爸,你先放手……”
陈辞年此刻却如同着了魔怔一般完全没将她的话听在耳里,径自说着:“娇娇,你答应爸爸,一定要把陈氏夺回来,爸爸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你是爸爸如今唯一的指望了!”
陈娇只得点头说:“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力,爸,你抓得我好疼……”陈辞年的手恰巧抓在了陈娇先前被碎玻璃片扎伤的地方,丝丝缕缕的血迹已经有从开裂的伤口处渗出的迹象。
陈辞年终于放手,目光也恢复到先前的呆滞,嘴里仍在喃喃地说:“夺回来,一定得夺回来……”
陈娇站起来快走两步出了病房,终于逃离那片令她窒息的氛围,靠在走廊一侧墙边深深吸气。良久,她低头察看了下被汤药泼到泛红的皮肤,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进到隔间里时,陈娇感觉到外面有人走进来,听声音是两个巡房护士。
“刚才来探病的那位见了没,她就是陈氏以前的大小姐,陈辞年的女儿。”
“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就沦落到这地步了,真可怜。”
“可怜之人都有可恨之处,听说陈氏这次的祸事就是因为她纠缠一个厉害人物,倒贴不成反而引火烧身,对方直接出手把陈氏给灭了……”
“真是像你说的那样,那个男人也够狠的了……”
……
陈娇垂首站在那,静静听着外面的对话。直到两人离开,她才推开隔间的门,走到洗手池前打开龙头,顺着凉水动作机械地冲刷着自己烫伤的手臂。明明刚才还疼得厉害的地方,这会儿却任凭自己怎样搓洗都没有任何知觉。有些东西只要习惯了,渐渐也就麻木了。
走出洗手间没多远,迎面遇上陈辞年的主治医生,池林。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形色匆匆,见到她后,俊秀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你来了?”
陈娇点点头:“刚去过病房。”
池林来到近前停下脚步,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正想找你,你父亲的报告刚刚出来了,”又说,“脑瘤不是恶性的,但是生长部位有些棘手,继续任其发展下去可能会压迫到关键神经,必须尽快动手术……”
“有风险么?”陈娇打断对方。
池林笑了笑:“手术哪有没风险的,不过你放心,医院不会随便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解释我们会联系国外资深的专家,确保将风险率降至最低。至少我以个人名义向你担保,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他顿了下,犹豫问道,“你也看见了吧,你父亲最近的精神状态不是那么稳定。”
陈娇想起刚才在病房所见到的情形,目光一黯,没应声。
“另外还有……”池林正想继续往下说,视线扫到一处,神色陡然变得紧张,“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陈娇瞥了眼自己烫伤的手臂,心不在焉地说:“哦,刚刚不小心碰洒了药碗。”
“怎么这么不当心,”池林敛声责怪,又指了指她脖颈上露出的红斑,“这里又是怎么弄的,看起来可不像是烫伤。”
陈娇微微一滞,不动声色地将颈子往领口里缩了缩:“不碍事,酒精过敏,过两天自己就会消的。”
“那怎么行,待会我带你去外科开些药,”池林不赞同地皱眉,“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池医生,”陈娇忽然打断他,“您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池林微微有些失落,很快表情又凝重起来:“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另一件事,对于你父亲现在的精神状态,一方面是脑瘤压迫神经给造成的影响,另外,家族遗传方面的病史你也清楚。所以我建议你定期来医院做检查,平时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和充足的睡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放心吧池医生,”陈娇嘴角渐渐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不会疯的。”
池林紧紧盯着她,欲言又止,叹口气转了话题:“手术不能往后拖了,我会跟院方协商安排时间,尽快联系国外那边的人过来,至于手术费方面……”
“您放心,这次我会按时交的。”陈娇下意识伸手去摸裤子口袋——那里正装着厚厚一叠今早才刚刚还清的欠据。“这些日子以来您对我父亲一直都照顾有加,很抱歉,不但没机会好好跟您道谢,还添了不少麻烦给您。“虽然池林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但陈娇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周旋其中跟院长讲情,向来制度严格的医院根本就不可能会破例允许她三番两次的拖欠费用。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池林皱了皱眉,口吻有些无奈,“我是说,手术费方面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其实我可以……”
“不必了池医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陈娇打断对方,垂眼淡淡道,“您已经帮我很多了,钱的事,就让我自己来想办法。”
“好吧,我尊重你,”池林笑了笑,没再坚持。陈娇才刚松了口气,又听见他继续开口:“其实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你不用跟我太见外,以后别再叫我池医生了,叫池林就行,不介意的话,我也直接就喊你名字了。”
陈娇闻言微怔,很快点点头,冲他笑了一下:“池林。”
心中蓦地一动,池林面上却不露声色调侃道:“这下我们可算是朋友了,谢谢和抱歉这两句话往后就免了吧,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朋友?这个词让陈娇觉得分外陌生。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虚应了对方一声,将眼中复杂的情绪藏得分毫不露。
过去,谁给她好处,谁就是她的朋友。至于今后——
她想,她应该不会再需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