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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第三十二章:

      我依旧有些恍恍惚惚,沉浸在先前太傅那一句关于我的话里。
      直到有刺鼻的烟味从孔隙里灌入,我才彻底回过神来。
      点点橘红色的火光摇曳着,随着烟味一同从孔隙里透进来,在黑暗里形成了一束长长的光。
      太傅,真的点火了。
      我慌了。
      我赶紧用力拍打岩石,大声叫道:“阮双!阮双!”
      没有人回答我。
      “阮双!你快进来!你快些进来!”我继续大声道。
      树枝在外头燃烧着,噼啪作响,发出巨大的声音,彻底覆盖了我的叫喊。
      我努力想趴在孔隙上瞧。
      可烟气和炙热从孔隙里扑上我的眼睛,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泪水横流。
      我只好作罢,呆呆地坐在那里。
      后来我突然想到,他是被太傅绑了起来,当然不可能自己进来。
      当然……当然应该是我出去,帮他进来。
      我赶紧伸手抹了抹眼泪,努力去推那块堵住洞口的岩石。
      岩石纹丝不动。
      我又想起他出去之前,似乎在地上拧了一记什么东西。
      我觉得,那应该是能够开动岩石的机关吧?
      我顿时大喜,赶紧又在地上来回地摸。
      山洞里只有那一束不断摇曳的火光,惨淡地透入。炙热,随着火光,充斥着整个山洞。
      一片炙热里,我终于摸到了那一个机关。
      摸到它的一瞬间,我却突然觉得自己掉入了冰冷的寒渊,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炙热。
      机关,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洞。
      我整个人的心,也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洞。
      这个机关,只能用一次。
      面前这块被机关触动的岩石,并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封石。
      所谓的封石,多用于墓道里。重达千斤,无人能推,一旦落下,就绝无再起的可能。
      这是一条逃生的暗道,为了避免后人追捕,在洞口设置封石,一千个一万个合乎情理的。
      可我却觉得一丁一点也不合情理。
      刺鼻的烟气,滚滚涌入,我的眼泪再一次开始控制不住地流出来。
      我不顾一切地趴上岩石,一边用力拍打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阮双!你有办法进来的对不对?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进来?阮双!你快告诉我啊!”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火无情燃烧的声音。
      “太傅!太傅!”我又一边拍一边喊,“我在这里!你不是要抓我吗?我在这里!你能听见吗?我在这里。”
      还是没有人回答我。
      我的声音,好像完全被外头剧烈的火声给吞没了。
      可我一直反反复复地叫喊,不屈不挠地反反复复叫喊。
      我想告诉太傅我在这里,让他放过阮双。
      我想问阮双如何才能重新将他弄进来,如何才能让他脱离困境。
      可是始终没有人回答我,始终只有火无情燃烧的声音。
      根本就没有人理我在乎我。
      完全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到了最后,面前的岩石已经滚烫滚烫,我的手再也无法触碰上。
      山洞里浓厚的烟气,我开始咳嗽,没有办法再开口说话。
      我呆呆地在黑暗里看着,一动也不动。
      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滚落。
      我低头,张开手掌去接住它们。
      眼泪是温热的,很快在我的掌心里聚成了一掬小水洼。
      我抬手,将它们泼在滚烫的岩石上。
      它们“嘶”的一声,统统蒸发成了无形的水汽。
      可我不管,我继续张开手掌去接新的泪水,然后,将它们,统统泼在岩石上。
      岩石都这样烫了,阮双在外头,一定更加得烫。
      他一定烫得非常非常难受。
      我要用我手里的泪水,让他不烫,让他不难受。
      我的泪水是温热的。
      我想,温热的,比起滚烫的,总归是好的,总归是能让他舒服一些的。
      所以我就这样,一掬又一掬,锲而不舍地将自己的泪水,泼往岩石上。
      泼到最后,我开始无比痛恨自己。
      我痛恨我自己,为什么泪水不能再多一些?为什么泪水不能再凉一些?
      如若泪水再多一些,再凉一些,岩石就不会这么烫,他一定也会再好过一些,难道不是吗?
      可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我告诉我自己,要多流一些泪,要泪流成河。
      可是,它们依旧只是一滴一滴地流出来,慢得要死。
      我还告诉自己,要让泪水凉一些,要冷如冰霜。
      可是,它们依旧是温热的,就好像盈满了我与他的感情一样。
      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我当不好皇帝,我压不好人,就连流眼泪也流不好。
      绝望,漫天漫地的绝望。
      我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万丈深渊之前,一步也进不得。
      我想后退,可不料身后也是万丈深渊。我只退了一步,就瞬间跌落。
      跌落的一瞬间,我闭起眼睛,心想,这样也好。

      ===
      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火,终是一点一点地小了,灭了。
      我颤抖着手,再一次趴上孔隙看。
      岩石也不烫了。
      外头,已经天黑了。
      太傅早已经不见了。
      我瞧见有人在我的洞口打扫,哗啦啦地扫出一大片的灰烬来。
      我努力睁眼,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只觉得我的心,好像已经随着熄灭的火一样,统统化成了灰烬。
      我靠着岩壁,缓缓滑倒在地上。
      不知为何,思如泉涌,一路奔腾不休。
      我想起了那一晚在京城,他在大雨里阻止我去见太傅。
      我想起了那一日在京郊,他站在金灿灿的暮色里,救了我一命。
      我还想起了在山涧里,我们鱼水交融,彻底的放纵。
      我还想起了我们一起去偷橘子,一起逃跑,一起在这个山洞里,在满天的繁星之下,尽情的欢好。
      我逃离皇宫那晚,是正月十四。而今天,是二月初三。
      我与他在一起,不过是短短的二十日。
      二十日,白马过隙,弹指一瞬。
      可我却觉得,我好像已经与他过完了一生一世一样。
      我只是不曾料到,这一生一世,结束的是这样的猝不及防。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警告我,不要心软放过太傅。他说,如果我敢放过太傅,他就化成厉鬼,日日缠住我,让我这辈子都不举。
      仔细想想,这一句话,分明就是诀别,可我竟然懵懂不觉。
      我宁愿他化成厉鬼,宁愿他日日缠住我,宁愿这辈子都不举。
      我一直坚定地认为,他出去,是会再回来的。
      就像,我们多次的分别,最后的最后,他都回来了一样。
      如若我知道是这样一个结局,那么先前那么多的时候,我应该喊上一声,告诉太傅,我没有被他杀,我在这里好好的。
      这样,这样,太傅就不会下狠手了,不是吗?
      其实,我始终不敢相信,太傅真的会下狠手。
      太傅,不是一直温雅得很吗?
      我不相信。
      我不知道我是不相信太傅会下狠手,还是不相信阮双会死。
      我要出去,我要问清楚。

      ===
      那一晚,又开始下起了雨。
      我在山洞里待了几日。饿了就吃那日猎户给我们的干粮,渴了就舔渗进来的雨水。
      待到我觉得已经够久了,我重新沿着暗道爬了下去。
      暗道底端的那个通向江边的洞口下,果然再也瞧不京城的侍卫。
      我从那个洞口里跳了下去,跌跌撞撞往外头走。
      外头,就是大江。
      波涛滚滚,水光粼粼。
      天上,依旧下着濛濛的春雨。
      细微的雨滴打在我的脸上,有些冰凉,又有些温暖。我想努力地感知它们,它们却轻柔地化去,纵使我再努力,也捕捉不住。
      江边的码头上,扎了彩。
      我向人打听,才知道,昨日,太傅新帝登基了。
      他们说,有人承认了杀害正嘉皇帝,然后在山头自杀了。杀天子是灭九族的大事,没有人会轻易承认的。而且,一日之后,大江里,就打捞上来一具尸体。据衙门辨认,身材体型,都和正嘉皇帝,一模一样。
      于是,内阁发丧,全国服丧。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傅众望所归,登基即位,改年号永双。
      永双,我心里一笑。
      我问他们,那个承认杀害正嘉皇帝又自杀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摇头,都说不知道。
      我甚觉悲凉。

      江畔,停了许多的船只。
      虽然天上下着绵绵细雨,沿江依旧十分热闹。
      船夫,商贾,夫子。
      他们依旧是无忧无虑的模样。
      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在雨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冷得很。
      然后,我走到江边,按照阮双当时教我的话,一户一户的问船家:“可有热水?”
      他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疯子一样。
      我不泄气,任由雨水飞溅,一户又一户的问。
      问了整整一日,我终是碰到了一个谢顶的船家。
      我问他:“可有热水?”
      他看了看我,回道:“热水没有,热茶倒是有的。”
      我一怔,随即大喜。
      “无妨。”我道。
      他起身,从船舱里给我拿了一杯茶出来。
      我想起阮双的话,他说,你不要怕烫,把它浇在自己的右手臂上。
      于是我屏息,将它浇上。
      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烫,我一点也不怕。阮双多虑了。
      那个谢顶的船家看了我一会儿,道:“请进。”
      我跟着他进去。他带我到他的小间内,跪下朝我磕头。
      一切的一切,都和阮双说的一模一样。
      可是天涯海角,纵使所有都如他说的一样,我却再也见不到他。
      我咬了咬唇,低头对那船家道:“你能带我去南疆吗?”
      他想了想,回道:“我可以送你一段,然后我可以安排其他人来接手。”
      我点了点头。
      于是他出去了。
      我抬头,看到小间内,和当日药铺一样,供着一个无名的牌位。
      我不知道这个牌位供的究竟是谁。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连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姓什名谁,哪里人氏,我统统都不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从小间里走出来,走到船舱内。
      船舱内,坐了不少渡江的夫子,正在唾沫横飞地讨论新帝登基一事。
      一人道:“当今圣上,正值当年。无妻无子。如今后位空缺,有多少三公九卿想把自己的女儿塞进宫去。”
      另一人问道:“圣上岁数也不小,难道从来没有娶妻吗?依我之见,大概是曾经娶妻,原配却早故了。结发情深,所以不愿再娶吧?”
      第三个人感叹道:“如此的话,圣上当真是情深似海。”
      我微微一笑,走进去道:“当今天子,的确是情深似海。”
      他们都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道:“当今圣上,许多年前,曾经作过两句词。”
      他们好奇地看着我。
      我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春\色暖,阮咸冷唱;
      林犹寒,蝶已成双。”
      是的,这两句词是太傅写的。太傅曾经借我的令,禁止它们流传。太傅说,它们格律不通。我一直以为,这里头,嵌的是太傅的姓名,和阮家的姓。
      今天,我再一次想起这两句词的时候,我却突然明白过来。
      这里头嵌的,是太傅的姓名,和阮双的姓名。
      有人已经点头啧道:“圣上果真是了得。这十四个字,一字未提情,却字字留情,缠绵悱恻,令人动容。”
      我在他们身边缓缓坐下。
      又有人问我:“这位公子,你既然知道这样的诗句,难不成你知道些当今圣上的往事?”
      我再笑,道:“我知道当今圣上钦慕的那人的一些往事。你们可想听?”
      他们均是点点头。
      我侧头,望了一眼船舱外。
      天水一色,江海苍茫。
      于是我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从前有个小皇帝……”
      “不是讲当今圣上吗?”一个人皱眉打断我。
      我朝他咧嘴一笑:“你慢慢听我说,不要急。”
      曾经在我们欢好的时候,他也对我说过:“不要急。”

      ===
      烟雨濛濛,一叶船只,顺江而下。
      “从前有个小皇帝,什么也不懂,天天想着如何调戏臣子,如何压人。有一天,他在宫里头,压了一个人……”

      (上卷《一生一代一双人》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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