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白噪声

27、章27·生命的时钟

　　从他的位置，可以看到那座巨大的、已经停止了的古董挂钟。现在，钟的时针指向了11。
　　“这座钟……”
　　焦想喃喃道。
　　他的声音拂过季嘉明的耳畔，嘉明有些吃力地转过头去，看向天井的最高处。
　　“11点……？”季嘉明还有些不解。
　　方染也跟着回忆之前与这钟有关的情节。之前，沈星文和秦岭中午说过大钟停在六点。可焦想说早上的时候它还在好好工作。
　　“我想起来了，”焦想的声音里带着不确定，“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过一次，当时这钟正好指向八点整。”
　　那时候他们刚从爆炸的汽车那里逃回老红楼，焦想看到大钟却没有在意。之后季嘉明在仓库那边问他时间的时候，他潜意识里却还留有印象。而且，因为和正常的时间太接近了，焦想当时也没察觉有什么问题。
　　方染不明白，这说明什么？钟没有停止、而是在慢慢走着？
　　六、八、十一。
　　如果说这座钟预示着什么，那么指针的位置就是唯一的暗示。可这几个数字之间，似乎又毫无规律与联系……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在方染脑中一闪而过。他连忙抓住了那意思线索，来不及仔细思考便脱口而出：“当时被困在这里的学生，是十二个人吧？”

　　季嘉明和焦想一齐看向他。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灵感已经消失了，方染只好硬着头皮推理下去。
　　“钟表指向的数字越来越大，可能最后会指向十二。”他习惯性地推推眼镜，却因为破碎扭曲的镜片导致整个视野晃了两晃。
　　“你是说，那数字代表人数？”
　　“也许是死去的人数？”方染在焦想的假设上进行修正。
　　所以说，现在那股煞气还在继续作乱，是因为还差最后一个人。但是，人数不是已经凑足十二个？半个多世纪前，七个学生在这里死去了，而现在，算上替身人偶也已有五个人……是在哪里差出一个人的？
　　焦想忍着伤痛和方染讨论，说来说去也只能猜测，是否那个替身人偶失败了。
　　方染疑惑地道：“但是它明明被那股恶意带走了啊？虽然这样的话，这些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为什么现在的时间依旧指向11，又为什么那股随意取人性命的恶意也还未消逝。都是因为他满怀信心的法术失灵了、又被恶鬼识破。
　　方染摘下破破烂烂的眼睛，捏在手里不停摆弄。季嘉明很小声地安慰他：“方染你别难过。”
　　季嘉明的神情有些奇妙，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似乎已经得出一些结论。方染抬头看他，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但是没有。
　　就在这时，季嘉明猛地回头，方染也模模糊糊看到一团灰色的雾从楼下的火光中直窜过来！
　　由于火光的照耀，中庭实在过于明亮了。阴影淡薄得几乎难以辨认，知道它急冲至三人身前，季嘉明才猛然察觉。他本来就背对中庭而坐，焦想的大半体重也压在他身上，这一切让他根本无法起身。
　　季嘉明下意识地闭上眼——
　　随即，一阵骤风由身后席卷而过！他的头发猛地被风扯向前方。但是，除却风，却不再有其他。
　　季嘉明等了两秒，有些紧张地张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焦想的衣襟。等他抬头，便发现焦想也绷着脸却没有看向自己，而正紧盯着前方。
　　此时方染也慌忙向他们靠过来，直到就挨在了季嘉明的腿边。
　　季嘉明似乎察觉到了，他小心翼翼地转头，于是看到，那淡的仿佛阳光下的影子的黑气，正悬停在半空中，愤怒地甩着他的枝蔓与触手。
　　原来刚刚，交响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从身上摸出一张纸符，他也顾不上后背皮开肉绽的疼痛，也来不及细想就学着方染的样子，将符咒朝着那股邪风狠狠掷了过去。
　　下一瞬间，符咒与煞气激撞在一处，已经十分老旧的符居然真的将那来自地狱的诅咒暂时拦住了。
　　煞气最终忽地掉头而去。就在之后的马上，承受了一次冲击的纸符也终于到了极限，在空中碎裂四散开来。

　　焦想大口地喘息着，有些惊讶地低头看向自己刚刚丢出符咒的那只手。他救了他们三个一命。
　　他看看身边的方染，又低头看看和自己拥在一起的季嘉明。
　　“你们都没事吧？”他是真心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无事。但是——“这样的机会，还剩下两次。”焦想压低嗓音，苦涩地道。
　　没人回应他，季嘉明沉默不语。方染知道焦想所说确实是事实。他们还有两张符，等到第四次……就无可阻拦也无法抵挡了。
　　他摘下几乎戴不住的眼镜，随手放在身旁。然后干脆挪到紧贴着焦想与季嘉明的地方，方染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不想，如果自己死了，灵魂脱离肉`体后看到他爱的人与别人拥抱在一起，而自己却凄惨地倒在一边。
　　“方染……”
　　就在他为了自己可怜的小心思而胡思乱想，季嘉明忽然开口了。方染一惊，慌忙抬起头看向他。
　　“方染，你不想把人数的问题算清楚吗？”
　　被问到的人一愣，下意识反问：“要怎么算？”
　　季嘉明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好像漂浮在空气中，随时会被一阵微风吹散。
　　“你可以算算人数的变化。这样我们就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我们以为人数增加了、但是这座红楼、却不那么认为。”
　　方染思考，很快觉得这方法可行。只要找到是哪一段，大致上数字的变化和实际死去的人数不符，那么……
　　但他总觉得，季嘉明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们发现大钟指向六的时候，大概是下午，根据焦想说的，到了晚上八点，大钟也正好指向八。这之间确实是死了两个人。第一个是单莉莉，之后是秦岭。而从那之后，到指向十一的现在，他们又继续失去了孔虞、沈星文。如果算上代替焦想而死的替身人偶，三个人正好对应时针走过的三格。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不是全都对得上吗？”方染忍不住叫了出来。
　　随即他感到身子一沉。迷蒙的视线让他一时间没察觉是季嘉明把焦想推到他身上来了。
　　“小心他的背……”季嘉明温和地提醒。
　　原本想把焦想推回去的方染，听到这话，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男人宽阔的肩膀。
　　季嘉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他的腿似乎有些麻痹，他不时地弯下腰来用手轻轻揉着。
　　“嘉明？怎么了？”焦想一头雾水地叫他。穿着白色文化衫的季嘉明站在他们的身前，简直就像一个靶子。
　　方染咬唇，一面支撑着焦想的身体，还要注意他们彼此身上累累的伤。而很快，季嘉明再次叫了他的名字：“方染，你刚才说的都对。全都对得上。”
　　他顿了顿：“所以，错误是发生在一开始。”
　　他那瑟缩的神情，让焦想一下子想到了之前他向所有人揭露自己身份的情境。极度的不祥再次笼罩了他的心。
　　“最初的人数是我搞错了。死在这里的人是六个而不是我以为的七个。所以即使已经死了五个人，却还差最后一个。”
　　说到这里，事情已经渐渐清楚，但还不算是高`潮——
　　季嘉明看看方染、又看看焦想，奇异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即逝。他继续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算错吗？当时，最后活下来的确实只有五个人。我就想当然地以为十二个人已经有了七个。但是，死在地下室的焚烧炉里的，只有六个。
　　我，我虽然死了，却没有被算进去。”
　　说着，季嘉明后退了一步，“仔细想想也知道了，如今他们的怨愤与恨意化成这股黑气，可我还保有自己的意识，那么最初的人数里怎么可能有我？”
　　最后他的话音猛地挑了上去，颤抖着变了调。

　　另外两个人有些震惊地看着季嘉明
　　方染以为季嘉明要哭了。但是他没有，他深深地呼吸着——即使这动作对他毫无意义——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有些忐忑地看向焦想，想挤出一个弱弱的笑容来，但是没有成功
　　他摇头喃喃道：
　　“复活。并且得到我以前就不曾拥有过的爱情，这太奢侈了。”

　　“嘉明！！！”焦想突然大吼，他推开方染，挣扎着想要起身，“没什么奢侈！那是每个人都能有的！生命！爱人！季嘉明你不要做傻事……”
　　季嘉明看着他的脸，脚步却在继续后退：“不是傻事，最后那个人只可能是我。对他们来说我不算死过，现在正好也还像是活着。我必须——再死一次。”
　　他在说话间，已经转过身，有些危险地爬上了走廊外侧的栏杆。热火产生的白烟与蒸汽在他背后袅袅升起。
　　“别那样做……嘉明，求你……”焦想红了眼圈、哽咽了声音。季嘉明说的他都懂了，最后的那个人，最后的那个位子是季嘉明的，但是那又怎么样？他发现他不能没有他。
　　季嘉明是那么的可爱，焦想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的去爱他。他希望能和他在大床上做`爱，然后让他像羊羔一样熟睡在自己身边。他会保证在今后的几十年里对他忠诚不二，他们将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与珍贵的人。
　　但是现在，没有什么以后了，没有什么几十年了。季嘉明是活在时光夹缝中的鬼魂，他没有未来，只有充满痛苦的过去。他不能离开这栋建筑，如果没有今天这出惨剧，当若干岁月之后焦想老去了，死去了，也许他依旧会徘徊在这里，彷徨的脚步走遍每一座廊桥和每一条岔路。
　　——所有的路对他来说当然都是岔路。因为他早已迷失了自己的归途。而为了走出这个没有尽头的迷宫，他正打算再死一次。
　　焦想抬起手狠狠揉过眼睛。然后坚决地向前走去。
　　“别动！”季嘉明紧张地叫，“焦想你别动，我不要还没说完告别的话就被迫提前跳下去……”
　　焦想要狂怒了：“那你就下来！！我们会想出办法来——天就要亮了，符还有两张，谁也不用死，我们三个可以撑过去的！”
　　季嘉明摇头了，天亮了就真的有用吗？他还记得单莉莉死的时候，时间才仅仅是下午……
　　剧本已经写好，他明白自己没有别的选择。焦想和方染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