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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错手前传 之十五 武道(修改版) ...

  •   乔野上下打量着林晓雯。刚才在副队长办公室里头没机会看清楚,光顾听田队长布置任务了。田队长说,要好好配合来做专访的小林记者,再忙也不能怠慢了人家。“这也是一份重要的工作哪。”当时田鲲这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可是乔野多少有点疑惑。林晓雯娇小俏丽,有着天生微微上翘的嘴角,仿佛随时都在微笑一样,可爱倒是十分可爱,然而看来毕竟年轻,能有多少资历,见过多大世面,搞得出多大影响力的专访?乔野自己就有个做记者的朋友名叫武弥,在那一行里混了有几年了,黑白两道上也见识了不少事情,已经是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就这样还老是自诩小屁孩一个,说天下水太深,不可想当然。不过这林晓雯也许另有背景,不然不会已经过了田队长这一关。武弥也说过当记者背景是最重要的。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同了。
      “林小姐,我们这边走。”看林晓雯没带着什么行李,乔野有点遗憾,本来可以叫马天貊过来帮忙,顺便显摆一下,“对啦,你怎么会知道我叫‘乔老大’啊?不是田队长说得吧?……”
      “嘿嘿,是武大哥告诉我的。他介绍我来的。”林晓雯歪着脑袋四处瞅,虽然走廊里并没有摆放什么特别的陈设。她不是不知道乔野正在端详她,青年男女之间,这情形总也难免。不过这也不能算做不礼貌,刚才在办公室里她先“骚扰”对方来着。乔野有刀削一样挺拔的五官轮廓,跟预想的差不多,虽然说不上英俊,可也比其貌不扬要好得多了。一脸正气,整个人的气韵是十分精明干练,就是身材矮小了一点,比起林晓雯来也只高了半个头。不过这没关系,人不可貌相嘛。想到身边这一位就是在半个月里接连侦破了三起大案的警界神探,林晓雯心底的激动和崇敬都是真正油然而生的。
      “怎么,是武弥吗?”乔野恍然,原来是这家伙办的好事。自从上回从几个歹徒手里把武弥拯救出来之后,他就张罗着要发表点文章来歌颂一下自己。那么林晓雯来做专访就未必是不着边际的事情了。乔野心里思量,表面上却收敛得很好:“怎么你管他叫武大哥的呢?”
      “他是我的实习老师啊。武大哥乃是尊称……”林晓雯停下脚步,转过脸来正视着乔野,“乔老大,我知道你们国庆节很忙,周末大概也不会休息吧。我这次来只住一个晚上,工作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就回去。我待在这儿的时间里,要请你多多关照啦。”
      “关照可不敢当啊,相互配合吧,呵呵……”
      林晓雯那么说,倒不完全是客气。她受了武弥启发,要跟他合作搞一篇关于乔野的专访,所以这次专程来拜访一下主人公本人。其实专访的底稿早就有了,就是武弥已经写好的那份“Y市警务工作成绩卓著,一刑警半月内连破三案”的通讯,稍加扩展润色,就可以直接拿给林晓雯做刊物主编的父亲审阅,但是秉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林晓雯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看。虽然计划总共两天完成采访任务,可是毕竟第一次正式出击,稳妥起见,林晓雯又多打入了两天的预算。为此她没少跟系里的老师磨嘴皮子,总算做教导主任的二舅事先打过招呼,人家才挑课程少的周四和周五给了两天假,还特别理论结合实际地说了大半天关于安全问题。这也怪不得他们,林晓雯这样的学生太金贵,要万一碰上意外谁也承担不起。
      两人边走边聊,在下楼的时候遇上了马天貊。
      “乔老大,田队长在吧?……”马天貊瞥见林晓雯,只觉得眼前一亮。Y市里难得看着这么清丽的女孩。乔野和蔼地说道:“田队长在,不过他现在可能挺忙的。怎么小马你找他有事吗?”
      “是。明天上午有点事情,想请半天假。老徐已经带欧阳倩的父母到省里去了,所以我只好去找田队长啦。”马天貊侧转身子,让过乔野和林晓雯,便又匆匆上楼去。
      “这小马好壮。”林晓雯啧啧赞叹道,“是你同事吗?”
      “他是我的搭档,呵呵。身大力不亏,人也挺老实,就是脑筋不大灵活。”乔野晓得马天貊又要犯傻。刑警是从来没有按时上下班这一种说法的。组长老徐带欧阳倩的父母到省里,应该是做DNA检验去,多半还会招待人家住一晚,第二天下午能赶回来已经很不错了。国庆节前后会有十几天必须连续工作,强度极大,所以领导们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也不会斤斤计较,尤其田队长这样日理万机的人物,就更不会越俎代庖地来关心下辖小组成员的出勤问题。所以明天上午本来就是一个真空时间,连早例会都不需要举行,不去火车站的小组成员们干点什么不行啊。可马天貊脑子不开窍,非要把自己请事假的事情落到实处,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嘿嘿,猛警神探啊。”林哓雯明白乔野的意思,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只看马天貊的块头,就知道他属于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单细胞动物,但是和精悍睿智的乔野配合在一起,却正好能优势互补,珠联壁合,达到近乎完美的工作效果。
      “等一下先到我们办公区坐坐吧,快下班了。下班以后我送你去招待所。这几天比较忙,组里都没什么人……”
      “没关系。我能采访到乔老大就够了啊,呵呵……”

      凌晨六点,马天貊来到了位于城南火车站附近的丁家大院。这是一个占地数亩的私人住宅区,用围墙与外界相隔,厚重的木板大门却敞开着,不见什么保安人员把守。马天貊在门口站了一阵,没找着门铃之类的通报装置,便信步走了进去。
      围墙内外判若两地。茂盛的四季常青树隔开了外来的喧嚣,巨大的庭院被打理成了村头乡间的景致,又或者只是保留了本来的模样。黄土之上,有简陋的农舍,方正的菜地,几个青年正在从一口深井里取水,一位老者悠闲地给鸡群撒食。Y市城南算是比较繁华的商业区,地产的主人平白僻得这一处安静所在,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马天貊在田间走得几步,便给一个正在晨练的男孩吸引住了。这小娃娃粉雕玉琢一般,看年纪不过四五岁,却短衣襟小打扮,煞有介事地打着太极拳,此时缓缓施展开的正是一招气吞山河的“揽雀尾”,眉宇间凝重非常。
      “用腰带,手放松,莫有棱角。马兄弟来啦,呵呵。”喂鸡的老者一边点拨着小男孩,一边远远地跟马天貊打招呼。马天貊连声应着过来,看老者并没戴眼镜,却能立即认出自己,心里十分疑惑。因为事先打电话联系过,对方自然早就知道自己要来,可是现在毕竟隔了十几米远哪。
      “呵呵,是在找眼镜吧?不用找啦,我只有一副平光镜,应酬时装样子用的。”老者又打趣道:“况且马兄弟这一副身架子,整个城里也没几个人有,就算老花眼,只要看着了总也认得出来吧。”
      马天貊恍然大悟。他也憨厚地笑了起来。这爽朗的老者,正是当初珠宝展凶杀案的当事人之一,古董商丁万年先生。在那起案子里丁万年并没有参与谋杀事件,只是单方面教唆一个叫韩少梁的保安盗窃未遂,后来他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让律师先保了韩少梁出去。自己一个人在拘留所里蹲满了十五天。从私人情感上讲,马天貊很敬重丁万年那一股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老人家的江湖意气,虽然那可能已经与整个时代和社会都格格不入了。
      取水的几个青年放下了水桶,都聚拢过来。丁万年红光满面的给大伙儿介绍:“看看,这就是我给你们讲过的马警官。瞧瞧这肌肉,这块头,都快赶上你们窦大哥了吧,可是又灵活许多。”丁万年用马天貊认出过的有鹰爪力的手指对着他硕大的肩头凌空虚点。
      “马大哥,你好!”“马大哥,你好壮啊……”这几个青年敦敦实实的,还都挺不见外。马天貊有点不好意思的冲大伙儿笑笑,丁万年给他打招呼道:“来得不巧,我两个得意的徒弟都不在,要不得给你们引见一下。这几个也都是好苗子,不过才练了几年,功夫还拿不出手去……”
      “俺们不行,俺们都是半路出家……”
      “来,大家都到屋里坐……小杉子,不要停啊,打完拳就站马步。”丁万年吩咐过那个小男孩,一手端着鸡食盆,一手持了马天貊的手,直往一间农舍里进去,“我一直给他们说,也就马兄弟你,能跟窦望对上……”
      “窦先生是丁老师的高足?怎么说也该有十几年的武术造诣了吧?哪一位是窦老师?我可不敢献丑啊……”马天貊赶紧推辞,今天是来查案子的,可别被逼着切磋一下,带点什么伤回去。屋里有长凳,众人各自落座,丁万年在一张小马扎上坐定,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马天貊:“年轻人不浮躁,这一点很好,可是也别太妄自菲薄了。我刚才跟马兄弟握这一把手,就觉出你腕力非凡,还有反擒拿的条件反射,就跟我这几个徒弟比,也算出色的了……”
      “嘿嘿,丁老师见笑了。警校里都要学一点的,擒拿格斗什么的,这是习惯了。可是总共才学了几年哪,该入不了丁老师的法眼吧。我看外头那位小师傅,太极拳上的造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马天貊认真地说道。
      “哎,马警官于武道已经很有心得了。大家也都听一下吧。马兄弟,你看我这几个徒弟,都有工作,在大小公司里干活,有工人、医生,还有玩计算机的,平时也就每天抽三四个小时到我这里来耍耍。他们也多不是从小就练起的,可是单这几个,真要拉出去练练,也未准就输给其他相似武龄的朋友。为什么呢?!武术这一回事,要学好它,一靠明师,二靠肯练,关键还得是有点悟性。我那小孙子,就是外头站马步那个,要不是学起招来兴致勃勃,操得有毅力,进步也快,我才不会让他练下去。现在这年头,靠武术已经闯不出什么大名堂了。”
      有个青年端了一盘大碗茶进来,先给马天貊和丁万年各送上一碗,这才将其余的分发给众人。丁万年本来说得有些意兴阑珊,这时喝了口茶,重新打起精神来:“咱们不说那些虚的,什么强身健体保家卫国民族精神侠客道义,这都是个人修养,跟纯粹的武学修炼没有关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得是什么?技巧、体魄,还有习惯。尤其是习惯。所谓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明师能教好技巧,自己练的时候,先就是把技巧练熟,掌握好,练得多了,体魄自然也就有所改善。但是这还不够,还要坚持不断地练,一直练到习惯成了自然,不需刻意施展,便可以随时随地自然应激发挥出来。这才算武学入门,有了小成。”
      “比若风吹沙过,人自然就会及时闭眼,那就是习惯了,如果见沙随风来,想到可能会迷住了眼睛,这才赶紧让眼皮合拢,这就可能要来不及了。武术的精妙除了千百年积淀下的技巧,便是这一宗习惯成自然的指导原则;这甚至比技巧本身还要重要。所谓的拳不离手,说得便是这个意思。实战的时候,情形瞬息万变,哪有时间去想施展什么招数,随机应变才是上策,而练就了合乎技巧原理的自然反应,正是克敌制胜的关键。马兄弟与外人有肢体接触时自然产生的防反关节反应,就是这个路子啦。”
      “那窦大哥怎么样?”“对啊,师傅,你不是说,窦大哥也很厉害的吗?……”“还有梁子哥……”
      马天貊被丁万年一番话说得晕头转向,觉得其中很有深意,可是又来不及咂摸滋味,此时听到“梁子哥”三个字,登时清醒了许多,想到自己是来查案子的。跟丁万年这样真性情的人打交道,竟常常要迷失了自己,真是咄咄怪事。
      “丁老师,你说的窦老师,还有他们几位提到的梁子哥,是武学造诣很深的前辈吧?……”马天貊明知故问。他早见过韩少梁,那高个子青年,眼神极其犀利,出手一定凶猛异常,自己多半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见丁万年又喝了口茶,放下大碗,摇摇头道:“不是一个路子。窦望是我的二徒弟,身高一米九挂零,体重近两百公斤,天生体格强健,练得是硬气功。这种身胚俗称‘胖葫芦’,就算不学功夫,一般武师不练到一定火候也是对付不了的。马兄弟你也挺结实,打点精神,或许能抗得住他。可惜去年他入蜀地了。有机会总要介绍你们俩见见。小梁子马兄弟你也见过,上回打过交道的,就是叫韩少梁的那个保安。这小娃子算是跟我学过几年拳脚,因此他肯帮我……这事已经揭过去啦,不提也罢。总之小梁子出招有股子狠劲,可是就拘泥于钻研技巧,短时期里或许可以在同类人中拔个尖,再过上个三四年,可能就不是马兄弟的对手啦……。”
      “丁老师你过奖了。”马天貊十分不好意思,“其实我平时练力量更多一些……对了,有段时间没见到韩先生了,他现在怎么样啦?”
      “小梁子不做保安啦。我给他在古董行里留了个职位,可是这小娃子忽然很有出息,不肯窝起来,现在已经出去闯天下了……”丁万年打量着马天貊的身材,“马兄弟常练力量,这看得出来。擒拿上也下过工夫,不过或许没有太多的时间修炼,防反关节时依靠力量还是更多了一些。扬长避短,这自然也没错,但是遇到力量稍逊但技巧熟练的对手,也许就不行了。好在马兄弟悟性不错,再磨练几年,把‘习惯了’这几个字真正落到实处,自成一方高手。”
      “真的么,丁老师?我平时可没有很多时间练习啊,而且我是真正半路出家,警校里才开始学武的,之前就只是经常练练俯卧撑而已。警校里有个老师也说我适合练武,只可惜入门太晚,即使下了苦功,也比不上自小习武的高手浑然天成了……”马天貊这时是真心求教。丁万年微微颔首:“话是没错,不过那也是相对而言。习武必须多练习,‘下苦功’这话算说到点子上了,从来没有一步登天的事。至于那话的后半截,是说倘若两个人身体条件和心智悟性相似,那么自然练得早练得多的那一个成就更大些。但是以马兄弟你现在的条件,只要肯练,还是能有作为的。”
      马天貊沉吟不语,他知道丁万年在诚心点拨他。不用再说别的,仅这一番话就已经令他受益菲浅。
      丁万年停了一歇,又指着身边的众青年道:“这么说吧,我能教这些娃子学会一些武术搏击技巧,但是我没办法让他们变得象他们窦大哥那么高大,或者象马兄弟你这样健壮。这属于已有的生理优势,强求不得的。”
      众人都唏嘘不已,马天貊看机不可失,赶紧趁热打铁,起身抱拳道:“这么说的话,以后就要请丁老师多多指点了。我是武林外人,不太懂得规矩,您看有什么仪式需要履行的,只管吩咐我好了。”
      丁万年眉开眼笑地说道:“好说,好说。马兄弟有心习武,那是再好没有。指点是不敢当的,以后多多交流切磋罢。我看咱们用不着理会那些俗礼,就平辈而论,做一对忘年交好了,呵呵。”
      “丁老师太客气了,晚辈可不敢当啊。”马天貊竭尽所能把应对老人家的酸话学了个十足,看丁万年被哄得蛮高兴,自己也很开心。

      早晨七点一刻,城南火车站附近的小吃街上。
      “爱吃什么?今天我请客,以尽地主之谊。”乔野专门陪林晓雯出来吃东西,浑身上下拾掇得很干净,“这样吧,我介绍你吃这里的虾仁小笼,皮薄汤足,里头是一大个清蒸虾仁,特别好吃。”
      “行啊。”林晓雯对吃什么没意见,她感兴趣的是乔野这个人,“乔老大,你本来是交通巡警吧。”
      “哎。当时我管着东城那一片。”
      “怎么就会往刑警这个方向发展了呢?据我所知,象你这样转职后迅速适应又屡破大案的例子可不多啊。你怎么会这么强呢?”昨天已经在一起谈过几起旧案的侦破情况,所以这时林晓雯开始引入一些比较深入的话题。乔野微微一笑:“这个可能跟天赋有关吧。此外我很爱看国外的推理小说,从小就觉得侦察破案会是属于我的一片天地。所以我选择了做警察这一行,谁知道却先当上了交通巡警。这也许就叫做好事多磨吧。交警也有遇到案子的时候,但是一般施展不开拳脚,不太好做调查分析,真要有点规模的,都得转到刑警队去……”
      “无用武之地啊,那时候你是不是特郁闷?”
      “……还好啦,我对自己有信心,老是想着自己会有出头之日,‘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锻炼能力’之类的,所以也就没有太大的思想负担……”
      “听武大哥说,你们是在《谜踪》这个侦探游戏里认识的。你的游戏成绩还很不错哪。这应该是刑侦能力的一种展现吧。但是现在你已经这么忙了,还会不会再到游戏里去叱咤风云呢?我想你所以会在做交通巡警时把这种简单的侦探游戏玩得那么好,多少有一点工作上不得志而需要排遣精神压力的成分在里面吧?”俩人一见如故,认识了十几个小时,已经挺熟络,所以林晓雯的问题虽然有些唐突,也直接就提了出来。乔野笑道:“小林还学过心理学?哦,应该可以那么说吧。大活人嘛,要说没点情绪那就太假了……”
      “但你没放弃,没消极,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事实证明你是杰出的一个,所以你就更有自信了是吧。”林晓雯笑得很甜,“向着目标义无返顾、勇往直前。真好。乔老大,你的人生态度真好;你是一个乐观豁达的人,你是生活的强者。”
      “我还是一个美食家哪,就是这儿,小笼馆到了。”乔野站到门口,用单手做了一个恭请进入的姿势。

      早晨七点二十,城南火车站附近的丁家大院。马天貊目不转睛地观摩两位青年对招。小衫子也在旁边看。丁万年耐心地做着讲解。
      “真正的练家子对阵,几下就解决问题,电闪雷鸣一般,不会拖泥带水。你看他们俩象猴子一样乱跳,招式都是虚晃,点到即止,大约没你们警校里实打实地摔跤砸砖过瘾吧?这是因为在练习,大家也都懂行,晓得哪些个招式都有些什么用场,都是谁占了上风,招式不到位或者使老了什么的,心里都有数。你比如说这一招。”丁万年叫停了两位青年,贴身上去,“小五趁了个空,从斜刺里在二楞子右腿胯骨下沿拍了一下,便两下收手,算是二楞子输了一阵。为什么呢?马兄弟你看,能拍到这里,已经贴上身了,这就有几个杀招,变掌为拳,可以直捣下阴,当时就能使对方丧失了战斗力;变拳为抓,即使不用阴损的手段,也可以拿住大腿内侧的大筋,略使点爪劲,就能直接废了对手一条腿,几个月恢复不了,甚至瘫痪掉。师兄弟间切磋喂招,自然不必真下死手。这样的打法,现在正经的功夫比赛上也都看不到了。”
      “是,现在场面上多讲究一个华丽、花哨,实用性不强。”马天貊由衷地叹道,“我看近代武术的潮流重架子、轻实战,讲究一个速成,观赏性是加强了,却没什么实际效果。倒是武警、部队里教授的一些简单精练的搏击套路和硬气功,反而更加实用一些。这大概跟整个社会都比较浮躁也有关系吧。”
      “说得不错。”一个温和的男中音从门口传来。对战双方停下拳脚,马天貊和丁万年都转头去看。周围有人已经招呼道:“哎,郎大哥,怎么又回来啦?”
      被称为郎大哥的男子有一张浑圆的脸孔,理了个小平头,中等身材,看年纪总有三十出头。他就在门口放下两只大包裹,双手抱拳,一路笑着走了进来:“丁老先生,又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呵呵,郎兄弟又回来啦,正好先给两位引见一下。”丁万年扶着马天貊的肩膀,两人一起迎上前去,“这一位就是我先前说起过的马天貊马警官,本城里最有发展潜力的小朋友啦。马兄弟,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郎森,现在B市武警部队任职。郎兄弟专修的是铁砂掌,马兄弟在擒拿上也蛮有心得。以后你们两位可要多亲近。”
      “郎老师,你好。”马天貊率先问候。郎森先是抱拳回礼,然后便与马天貊双手交握:“马兄弟说得不错,现在正经武术式微,跟人心人性的价值取向变化是极有关系。按着我的看法,与其说是现在人心变了,倒不如说是自古以来便已有的鄙劣不再受到足够的约束而反弹爆发出来更为恰当,你知道……”
      “郎兄弟,来日方长,你不是要赶火车吗?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丁万年眼尖,已经看见郎森放在门口的包裹上被不知什么利器割了好大一个口子,“马兄弟你莫见怪,郎兄弟是路过此地,刚来看过我一回。他赶回去有事,这一趟火车可耽误不起。”
      马天貊点头表示谅解,郎森笑道:“丁老提醒的是,我一扯起来就滔滔不绝,可别误了行程。哎,说来惭愧,火车站里等车时睡了一阵,醒来就见包裹皮被割了,旅费全失,这次是回来借钱的。”
      “小衫子,赶紧给郎叔取钱去。两千块够不够?”江湖救急,丁万年十分爽快。小衫子依言跑进屋里去。
      “足够了,呵呵。”郎森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小记事本和钢笔,“‘人民币两千元整’。丁老,若不是半路上还得采办点东西,我就忍了。银行卡倒是带着,火车站周围居然找不到个取款机,只好又叨扰你一回。给。”他将笔记本上有字的一页撕下来,递给丁万年。马天貊见那上面写得正是一份欠条。丁万年接过欠条,看了一眼,折叠起来放进上衣口袋:“以此为凭,下一回路过此地要请我喝酒。”
      “那是自然。”
      小衫子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捧了一叠钞票,郎森俯身双手接过,塞进衣袋,又抱拳冲周围众人、马天貊以及丁万年作一个罗圈揖:“八点的火车,马上就走。诸位再见。马兄弟再会。丁老保重。”他转身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抄起包裹,便出门去。

      早晨七点四十,城南火车站外广场。郑为民正穿便服在例行巡逻。本来刑警协助维持治安只需遵循日常的作息习惯,自从几天前发生妓女被杀事件以后,火车站的治安力度就加强了,具体表现为即使是助勤刑警,也得早上岗两个小时。
      郑为民刚逮住一个割包盗窃的窃贼,送到广场派出所执勤点去了。那是个惯偷,光这两天郑为民就抓了他七回。抓一回送一回,送一回放一回。看来这家伙很有点背景。国庆节前火车站人群拥挤,出外游玩或者回家探亲的旅客又多携带有现金,对谁来说都是最能捞的时候。所以郑为民才会主动要求到广场上来值勤。广场上多是没什么来头的毛贼,抓了做助勤成绩没有心理负担,最多就是这边抓那边放,要怪只能怪毛贼自己手艺不精。大家互不干涉又都有收益,这叫三全其美,彼此心照不宣。
      有个戴顶鸭舌帽的民工跟郑为民擦肩而过。眼神交错间,郑为民还是忍不住略点了下头。这是上头派下来的“打票专家”,专为打击票贩子而从别的地方机构抽调出的便衣人员。都是些清苦同事,要回到地方上才能有油水捞,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能忍气吞声混日子,都待了十几天了,没一点收获。
      相对而言,西门志宏就比较积极了。郑为民十分佩服他,竟然能够奋勇抢到了在候车大厅执勤的活。听说这可是个肥差,风险和收益并举的岗位,也只有西门那样有胆魄和实力的人才接得下来。郑为民自己有心无力,但还是很嫉妒。
      又看见一个早上抓过的小贼,居然没注意到郑为民,正往人多的地方乱挤。郑为民谨慎地跟了上去。这年头,谁都很浮躁,连贼也不那么专业了。

      七点四十五,城南火车站候车大厅。西门志宏正在巡逻。今天在场里的有七八个老贼,都是高手。这是在给同志们赚钱哪。西门志宏在候车厅公安值班室里已经分到入场费了,那都是在报警点预先收取的,此外窃贼们除了偷窃失手后要根据时间段提交“假释费”,还会不定时的按比例给出“烤火费”,就是盗窃现金单笔超过千元时的提成。有旅客们的报案表格做参考,这些钱都跑不了。
      火车站派出所虽然没大前途,但是油水很足,尤其是巡逻候车大厅这一宗美差,多少铁路干部子弟都在抢哪。西门志宏全亏了有个做公安局长的老姑父,才由派出所刑侦支队的魏支队长很给面子地匀了一个班次。魏支队长严格说起来是属于铁路系统的人,兼着铁路警察的职务。他自己已经不用再多奔波了,银行里早办好了专用信用卡,有窃贼团伙会按时汇钱,现在的家产据说早就高达上百万。
      如此轻松地发财,也不必担心同事眼红举报给朝廷。火车站派出所有公安干警一百来人,算上流动的闲职,其中真正坚持要表现所谓正义感的每年也不会超过五名,多被劝退或者调离,到别的地方去继续感慨了。能坚持下来的警察都有觉悟,象郑为民这样有六年警龄的,从一开始便不打算同流合污,也只不过年年此时守广场。西门志宏听老姑父说起过一个资格最老的刺头,就是重案二组的组长老徐,他曾经连续举报过几年,一直未果,后来也识趣地独善其身,铁了心地站售票台抓通缉犯。世事如此,不屈服可也得行啊。
      连着几天没晨跑了,居然有点心痒。西门志宏在体能上可是全能,刑警队里至今没逢上对手。那个新来的马天貊有把子傻力气,可是动作十分迟缓,跑步也不行。西门志宏一点没把他放在心上。西门志宏自己也是搏击好手,尤擅空手入白刃,这就跟人生一样,有点类似赌博的刺激,可是架不住自己实力强劲,什么都不在话下。
      西门志宏舒展着筋骨,溜达到靠近值班室的拐角。他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呼喝:“好小子,敢打警察!”西门志宏心中一凛,想莫不是遇到过路大贼了,骨头硬又不懂规矩,居然袭警!他扣起风纪扣,迂回过去。
      喊叫的是跟西门志宏一起值班的两个警察,此时已经都不叫唤了,呈昏厥状躺跌在值班室门外的空地上。有个中等身材的精壮男子正凶神恶煞般横在过道里,一手揪住清醒着的值班长的脖领子,凌空抵在墙上。他脚下还踩了一个瘦瘦的短发青年,那青年西门志宏认识,正是远近驰名的扒窃高手,“神偷”许大头。
      “败类!”这恶魔一样的壮汉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在警务中心分赃,什么混帐东西!”
      这是事情败露了,被路见不平的旅客抓了现行。西门志宏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一回还是个和尚逮住了正和小偷交易的铁路警察。按照惯例该是先还钱包然后拘留警察和窃贼,等当事人离开后再全都放掉。但是西门志宏看今天这壮汉的气势不对,很有点底气的样子。
      周围坐着的旅客此时都起身站开去,远远地观望着。几个打票专家聚拢过来,为首的一个矮胖子神情严肃地站上前去:“同志,有话好好说,先把人放开吧。”
      “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那矮胖子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许大头和两个警察,“我们是铁道部专案组成员,专门追查铁路上存在的某些问题……这是我的证件。同志,我相信你是有正当理由一时冲动而做出了袭警行为,但是袭警毕竟是不对的,你看是不是能够配合一下我们进行正常的工作?……”
      那壮汉不答话,先谨慎地从远处看了一阵矮胖子提供的证件,这才发一声喊,将值班长扔开,哈哈笑道:“看来今天是赶不上这趟火车了。我是武警部队的,这是我的证件。”他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个黑色封皮的证件,递给矮胖子。矮胖子挥挥手,示意属下先不忙逼过去,他将证件翻开只看了一眼,脸上便登时变色,向那壮汉又望了望,恭敬地问道:“您是……”
      “就是我。今天这事巧了,早上我刚被偷了一回。当时我就觉得这候车室里治安力度太差,找这位值班长登记时做的笔录也太简单。我抓紧找了位朋友借了点钱,刚回来,就看见这个瘦小子偷了个钱包,却直往警察办公室里躲。我跟过来一看,居然已经开始分赃了。这不是官匪一家了么,给老百姓什么印象?!他们见到我,还想打人。这该算是正当防卫了啊,那自然不客气,一对四,我还算是占了便宜的……”
      “是是,您在这里,是监督警务工作啊,可以的,应该的。这一桩大案子,我们盯了已经有个把月了。”矮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这任务就是您的部门里下发的吧?……我们是以打票为名暗地里侦察,为了搜集证据,这才让他们再闹腾了一阵子。现在情况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是可以收网了……”
      “行,那我配合你们去做笔录吧?……”
      “不用不用。”矮胖子忙不迭的谢绝,送还了黑皮证件,“您公务繁忙,这里我们还照应得过来,证据已经非常充分了,节前就可以定性……我们直属曹处长,我们会如实汇报给他听的。”
      “真的么?”这壮汉抬手看了看表,“那我就不客气了,还有两分钟停止检票。屋子里有赃物,桌上多是赃款,你们要用得着,赶紧取一下证。”他分开聚拢来的旅客,大步流星走到长凳旁,抓起两个大包裹,直往检票口那边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里。
      “……乖乖……”看那壮汉去得远了,走廊里的矮胖子这才缓上了一口气。
      西门志宏满头大汗,他的心脏已经提溜到了嗓子眼这儿。

      八点二十,城南火车站附近的商业街上。
      “我们这里,比不上S那样的大城市,没什么稀罕东西,但一些文化制品还算是有趣,可以选几件带回去送人的吧……”
      “恩。嘿嘿,乔老大,刚才我忘了给你说了,其实我更爱吃生煎馒头。象刚才小笼里头那么多汤的,然后不单外面有面,底上还是脆的,顶上还有芝麻和葱,那要是咬起来……啧啧……”
      “爱吃生煎是吧?行!等会儿中午我再请你,饭前来它二两。吃生煎二两刚刚好啊,呵呵……”乔野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
      “喂?是!田队长有什么指示?!是,是!”
      乔野收起手机,拉着林晓雯往回走:“这回你来着了,队里紧急集合,不晓得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哪。”

      八点二十一,城南火车站附近的丁家大院。马天貊正在和丁万年喝茶叙话。
      “依我看,马兄弟不仿先做点恢复性的训练,比如……”丁万年刚说到这里,马天貊的手机响了。
      “喂?是田队长啊。是,是!”
      马天貊站起身来,对丁万年满怀歉意:“丁老师,实在对不起,队里紧急集合。”
      “那赶紧走吧。后会有期!”
      “老师保重。”

      九点整,市刑警队办公楼前的空地上。田鲲背着手,向排成两列的十几名青年刑警训话。
      “同志们!”田鲲一改以往笑弥勒的形象,显得十分严肃,“我们市刚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案件,性质之恶劣,涉案之广泛,令人震惊!按照已经传达的提法,‘城南火车站派出所存在警匪勾结的问题’,该部门已有大约两分之一的公务人员会被逮捕或者拘留、隔离审查……”
      “啊……”“真的假的啊……”在场的探员多是新兵,听到这种消息,立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乔野毕竟有了几年警龄,脸上保持了恰到好处的镇静,乔野也了解火车站的实际状况,可是看到问题就这样没有预兆地忽然被掀到台面上来,晓得其中必有猫腻,大约又是上层权利斗争的副产品。乔野想应当静观其变,也许会有什么机遇。
      “肃静,大家听我把话说完。派出所要大换血,我们整个公安部门也要开展严厉的内部整顿,补充大量公安院校最新毕业生。在场的各位都是今年进入工作岗位的新同志,是我们未来工作的骨干力量。上级部门刚刚决定,在火车站派出所大换血期间,由全市其他公安部门抽调警力,先全力守住国庆节这一个大关卡。我们刑警队决定派出你们这一支最年轻的战斗队伍,相信你们能拼、敢拼,也愿意拼过这十几天,协助其他兄弟单位,维持好火车站的整体治安!这也有点练兵的性质。这是艰难时期,我们要顶住,重整河山待后生。大家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啊?!”
      “有!”按照惯例,大家吼得杀气冲天。马天貊心里不爽,连本来会有的节前一天假都没有了。可是乔野却有点高兴,正好可以抓紧了表现给小林记者看看。
      “乔野!”
      “到!”乔野应声出列,豪情万丈地看着田鲲,心想可能有什么好事。
      “都是新同志,我的意见,指派一位可靠的老兵带队现场指挥。你是同志们的老大哥,跟犯罪分子做斗争的经验也十分丰富。这一次就由你带队,给我把火车站管得好好的,别出什么纰漏。”
      “是!保证完成任务!”乔野极是高兴。西门志宏就在火车站当班,按着他在局里上层的人际关系,这正好是个表现的机会。可是显然他也要被抽调回来,看来这回火车站的漏子捅得还挺大,谁都插不了手,连派援也得用没什么利益牵扯或者黑金污染的新人。自己已有几年警龄,可是调进刑警队才几个月,书面上乍一看蛮能唬人,可能还被帮着打了个马虎眼,居然也挤进了这支生力军。田队长这个空子钻得漂亮。
      “等一下到了火车站派出所再分配具体任务。乔野,带队,马上出发。”
      “是!”乔野转身,见林晓雯在空地边上远远地冲着他乐,不由得也弯了下嘴角。

      “喂喂,乔老大啊,听说你们那里发生大事件啦?恭喜啊,呵呵……好好把握……林晓雯已经到你那里了吗?要好好接待啊!她后台很硬的……这小姑娘漂亮吧?嘿嘿,说好了,俺要追她的,你可别抢啊……”武弥在手机里如是说道。
      可能已经晚啦。乔野坐在警车里头,看着身边被颠簸得很开心的林晓雯,自己也前仰后合的,想。

      2005.10.17 贻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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