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零七、离别之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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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陈夫人收拾家中细软。大部分钱都分给了下人，其余的打包备好。又自箱笼中拿出珍藏多年的家底，看着这些珠玉钗环，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这些事物，多是当年出嫁之时，娘家给的陪嫁之物，后嫁了陈宫，又经常自外面买了美玉珠钗等物为陈夫人奁中润色。望着眼前的珠耀玉润，闪闪生光，陈夫人心中升起一片柔情，拿起每一样依次细细看着，每一样儿，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
半晌叹息，自己今后再也用不到这些了，全部留给世兰，一来留作个念想，二来也好傍身，应时救急。
当下全部收拾起来，置于盒中，来到世兰房中。
世兰闺房内幽香淡淡，廊下一溜儿海棠花开正艳，艳而不俗，华美端庄。世兰正坐于窗下案前，提笔描画。陈夫人姗姗近观，世兰所画乃是这一室之貌。画已经成七八，画中案几前一个梳总角的女娃娃笑靥天真，一个年轻女人眼神慈爱地凝视女童。世兰正为画中女童腮上润红。抬头见陈夫人进来，笑道，“娘亲，看我画的，可好看否？”
夫人心中悲苦，勉强笑道，“好看，甚是看好。我的阿巧妙手丹青。”
话欲出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泪珠儿迸满襟怀。
世兰见娘亲如此这般，走过来绕着陈夫人颈儿娇笑道，“娘亲，我画了这个，以后我们无论到哪里，都会记得下邳的家。”
陈夫人凝噎，抬起泪眼，看向室内，怅叹道：“是啊，这里是我们永远的家。无论到哪，都不会忘记”
世兰笑说，“母亲莫要难过，娘亲在哪，哪里就是世兰的家，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不求富贵，只要有安身立命之处足矣。”
陈夫人摸娑世兰一头乌发，叹道：“我儿不知，如今整个天下如波涛汹涌，这许都便是其中漩涡，前程未卜，多有凶险，后退无路。”
世兰抬起头，笑看娘亲道：“小小的下邳郡，女儿已经看够，听说许都繁华，女儿早就想去看看，苦于无可靠之人同行。如今放着送上门的护卫，岂不是现成的好事。”
陈夫人见世兰出此言语，心中颇为惊诧，想不到世兰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番豪迈心思，真是出生牛犊不怕虎，苦笑道：“你当真想去许都？孩儿啊，你可知道，许都不比下邳，曹府内是何情形尚不可知，一入许都，下邳或许终生难返。”
世兰转回案前，提起笔道：“母亲，当初毕竟是父亲托曹操照顾我们母女，如今岂非走也得走，不得也得走，既如此，为何不承了曹操美意，成全他一番报恩之心。况且此去还未知是祸是福。”
陈夫人怔了怔，叹道，“阿巧，我的好女儿，你何时存了这般大气的心胸，为娘居然还不曾知晓。人各有命，我儿有审时度势之智谋，有随遇而安的胸怀。你子惜哥哥亦会尽所学为你避祸趋福，如此，娘放心了。”
世兰秋波一转，笑道，“女儿还有一样旁人也比不上我，还有娘，女儿还有一个最疼我的好娘亲！”
陈夫人听闻触动心弦，泪如雨下，泣道，“娘无用呵……”
夜色降临，陈夫人使人请了顾原君与顾赫过来小酌。
众人皆知，此乃最后的相聚，过了今晚，山高水长，各自天涯，再聚杳杳无期。
席中一片沉默。陈夫人举起酒樽，勉强笑道：“陈家在下邳八载，时光如电而逝，其间夫君就义，老夫人仙去，我一妇人，凡事艰难，幸有顾先生照应，家中不论大小事宜，皆打理的妥贴，请顾先生尽此一杯，以表谢意。”
顾原君急忙举杯，道：“夫人过誉，先主公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夫人能将府中事务托付于在下，是对我顾原君最大的信任，在下惶恐之至，此酒应当在下敬夫人与小姐，愿此去吉人天相，诸事平安。”
四人举杯，饮尽。
陈夫人又提一杯，举向顾赫道：“子惜，你自小在我眼皮下长大，你是怎样的孩子，我心里甚是清楚。如今你与世兰己结成兄妹，今后还要劳你费心，对她多加照顾，如此，我才能放心。”
顾赫并不推辞，起身向陈夫人一礼，举杯一饮而尽。
世兰奇怪顾赫怎一言不发，看向顾赫，笑道：“我娘亲今日有点罗唆，想是舍不得这若大的陈府。”
陈夫人强笑道：“我儿，此处明日便人去楼空，为娘焉能不伤感。”
又催世兰道：“快去敬敬你亚父与阿兄吧，这世上还有这两个亲人，甚是不易。”
世兰依言答应，起身提壶为众人斟酒，又举杯敬向顾氏父子，顾原君与顾赫皆一饮而尽。
席上各人俱怀心思，愁肠满腹，便借酒浇愁，比往日多喝了几杯。陈夫人屡屡命世兰向顾原君进酒，半晌下来，世兰微微有点醉意，憨笑道：“娘亲从不像今日这般，允许女儿开怀畅饮，甚是痛快。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与阿兄偷饮梅子酒，那酒香甜非常，不觉便醉了，醒来见娘亲的眼睛肿的似桃子一般，说是担心我醒不过来该如何是好。”
众人都回忆起那一幕，陈夫人也被逗乐了，笑道：“我儿，你那时才多大，和子惜二个孩子喝了整整一坛新酿梅子酒，任是谁也受不了，睡了两天两夜，为娘真是担心你是不是醉死了。”
回忆起从前的一幕幕，席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世兰早己醉眼朦胧，陈夫人笑中带泪，顾原君感慨万千，顾赫微笑不止。
夜深了，世兰己不胜酒力，由丫环先扶着回房了。
顾氏父子起身告辞，陈夫人站起，行至堂中，目送二人。
顾赫走下台阶，忽然对陈夫人长作一揖道：“夫人，万望夫人珍重！”
顾原君莫名，笑道：“子惜今日饮酒过多了，怎么说起醉话来。”
陈夫人怔了怔，眼中泪光点点，叹道，“……子惜……，有你，我放心无虞。”
顾赫再拜三拜，道：“顾赫此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以世兰为重，世兰过的好，便是子惜过的好，如有一天，需要子惜与世兰换命，子惜肝脑涂地，亦会做到，夫人放心便是。”
陈夫人立于堂上，听闻此话，迎风洒泪于襟，点头叹道：“好孩子，我放心了。”
二人告辞离去。
世兰回到房中后，头一挨枕，便沉沉睡去。
陈夫人送走了顾氏父子，便来世兰房中，韶儿掌灯相迎。陈夫人打发了韶儿出去，独自一人坐于灯下，看女儿形容。
世兰在娘亲的眼中真是美啊。风姿楚楚，如花之初绽，饱满鲜妍；又如晨之清露，清澈明净。这一张沉静的睡颜，颊边染了酡色，说不出的明媚青春。陈夫人痴痴地看着，眼中落下泪来。滴在世兰脸上，世兰轻轻呓语：“娘亲……”
陈夫人握住世兰的手，轻轻地抚摸。
一直到东方天色朦朦发亮，陈夫人惊觉，恋恋不舍地在世兰额上轻轻一吻。替女儿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吹熄烛火，轻轻推开门去，跨出了门槛，又回首看了一眼世兰，充满无限的眷恋与疼爱，转身去了。
……世兰四望，不知身在何方。天地一片澄明，眼前忽见金光一片，祥云翻卷，白鹤翩飞，清啸之声不绝于耳，随即有飘渺清扬之仙乐，不知从何方传来。世兰浮在云端，望云下城郭，依稀可辨是下邳城，透过云层青纱叠幛，汴水、泗水环绕如带。下邳真美啊。
正打望间，忽见天边一男一女携手而来，男子风度翩然，头戴通天冠，身着皂缯袍单衣，腰间带黑犀大佩。气宇轩昂，神采非凡。女子身着五彩霞衣，绕头珠翠。皎皎面色，朱红檀口。二人互视微笑，说不尽缠绵恩爱。
好一对佳侣，世兰一时看的痴了。
及至二人近前，世兰才发觉，此二人不正是她的父母！
世兰惊喜万分地扑到二人怀中，喜极而泣，语不成声：“父亲，孩儿好想你。”
陈宫温柔抚摸她的头发，“世兰大了，如此懂事，教人欣慰。”
世兰抬起头看，父亲还是当年的样子。
陈夫人微笑着开口，四周天地都随之温暖。
“世兰，此去许都，路途遥远，你要多保重，娘亲会保佑你此行平安。”
世兰一惊，“娘亲，你不随孩子去许都了？”
陈夫人抬头望着陈宫，二人眼中无限深情。陈夫人转过头来，对世兰柔声道：“娘亲己找到你父亲，你如今也长大了，要走你自己的路，不再需要娘亲的陪伴了。……娘亲此生完结时并无遗憾。世兰，你亦有你的造化。去吧，去吧，我和你父亲，都会佑你一生。”
说完，一拂手，世兰跌下云端。
世兰尖叫着坐起，从梦中醒来，满身大汗，原是一梦。
韶儿在隔壁房中听到，急掌灯过来，世兰喘息未定，满脸泪痕。
韶儿好言相慰，“韶儿在此，小姐莫怕。可是发梦了？喝点水压压惊，再继续安睡。”
世兰仔细回忆梦中情景，清晰非常，历历在幕。
心里突然一惊，暗道，不好！
来不及披衣，推开韶儿，赤脚飞奔出门。
韶儿急道，“小姐，你去哪里。小姐……”亦追出门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世兰飞奔至陈夫人卧房，已是空无一人。
世兰又惊又急，慌乱之际，府中下人都惊动起来。纷纷前来。夫人房中的丫头怜儿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世兰见到她，急声问道，“我娘亲呢？我娘亲去了哪里？”
怜儿却摇头不知，道，“夫人散席的时候吩咐我去奶娘屋中缝被褥，说如果太晚就不必回来伺候。”
世兰揪着头发，咬着嘴唇，又急又怒，“快去找，都去找！”众人慌乱四散开去。韶儿守在世兰身边，急的直哭。
突然，脑中轰一闪念，世兰拔脚便往存放陈宫牌位的后院堂屋跑去。
未及进门，隔窗而望，依稀可见供桌前一人伏地。
世兰扶墙，突然再也走不动一步，瘫软在地，口不能言。
韶儿和怜儿上前扶住。
家丁进堂内看视。那不是陈夫人又是谁！
陈夫人吞金，己仙去了！
众人嚎啕大哭。
世兰己是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零七、离别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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