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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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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星渐的心情好到一个峰值。
是约会吗?算约会吧。明明秋天将近,游星渐却觉得春风拂面,万树花开。本来一直在等电话,买个菜却见到本人了!
会持家的男的就是走运……游星渐骄傲地握了握拳头。
在分别之前,游星渐问她复习得如何,明羡说谢谢他的笔记,补得很顺利,但有些地方还想问问他,不过要等考完试。
那个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宁安是完全没有半点脱离这个夏天的意思。明羡在太阳底下晒,皮肤有种透明的润感,令人想起掩藏在森林的清溪。
游星渐往斜方向跨了一步,替摸狗狗的明羡挡太阳。他接着明羡的话,想着带萨摩耶出来真好,如果不是这只小狗在,明羡大概不会待这么久。
游星渐觉得总是盯着女孩子哪里看不是很好,像变态。他又不舍得不看明羡,明天是周日呢,见不到明羡。
所以游星渐的眼睛便追随着明羡那扎起来的发尾,它随风摇摆,既不禁忌私密,也不会让游星渐的视线完全落空,刚刚好。
背后被太阳晒得很热,宁安的夏天对游星渐来说并不陌生,他偶尔抱怨几句,也从没真的指望改变它一分。更何况,现在这份热意用来掩盖其他东西,也刚刚好。
暂时未能使游星渐并不敏锐的神经所察觉。
“你周末都在复习吗?”游星渐问。
“啊,基本上都是。”明羡的手臂陷在萨摩耶蓬松柔软的毛里,它真的好像一朵云,使明羡心情愉快。回答游星渐的时候,她同时也抬起眼来,盛夏的热气使她的面容那样分明。
游星渐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即使被他的影子覆盖,一瞬间仍然觉得灼烧。
“你呢?”明羡只当在闲聊。
“我……”游星渐有些无所适从地抬手摸自己的后颈,皮肤被阳光熨得温热,游星渐不知道为何在这熟悉的夏天被陌生的感觉包裹。
“我下午去爷爷家。”他不敢与明羡对视,望向远处的一根电线杆。
“那……我就不耽误你时间啦。”明羡闻言,最后轻轻拍了小狗的额头,她站起来,将自己的包背好。
“周一见,游星渐,下午出门的时候,带把伞吧,快要下雨了。”明羡说着,抬眼朝天上看去,太阳正高挂在空中,让她的判断显得不合时宜。
明羡朝游星渐挥了挥手,又朝下向萨摩耶挥挥,与他们道别。
分开之后,游星渐掏出手机,看了天气预报,显示下午四点有雨。
明羡好像有魔法,不止在预知天气这件事情上。
游星渐把萨摩耶牵回家,给它洗了爪子,被狗甩得一身水。游星渐没有任何怨言,仔细地给大明星擦干,吹干,还给它吃了零食,丝毫不计较它翻白眼的事情。
伺候完狗,回家做饭,吭哧吭哧整了三菜一汤。林荔不知道游星渐中午要做饭,点了麦当劳,结果三菜一汤和麦当劳放在一起吃。
游星渐一边解围裙一边嘱咐林荔:“我下午去看爷爷,中午没吃完你晚上继续吃。”
林荔上班的时候还能自己做点早饭夜宵(指加热速食和煮泡面),一放假就变成玛卡巴卡,只进行简单的生命活动。她点点头,吃得顾不上说话。
下午,游星渐从车库里推出自己的山地车,往上一跨,向城西骑去。
他换了件白T,外面套了件浅蓝条纹短袖衬衫,戴了棒球帽,斜挎着包。天还是很晴,游星渐还没骑出小区,突然想到什么,又掉头回去了。
他回到自家车库,啪地一下把脚撑踢下来,不打算骑车了。
山地车停回车库,有种被游星渐错付的沉默。
明羡说要下雨,这件事她总是一说一个准,还骑什么车?
游星渐捏了捏棒球帽的帽檐,走路去地铁站。
游爷爷名叫游勇,住在城西的一处别墅小区。他和游卫的大哥,也就是游星渐大伯一家是同一个小区。
游家一共三兄弟,各自开枝散叶。游勇年轻时是知青,乡村教师,他虽然在宁安出生,在云城的小村庄教书时和游星渐的奶奶相识,组成了家庭。
在那个年代,知青在下乡时和当地的年轻人谈恋爱的不在少数,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城市青年最终大都还是会回到城里,或者带着自己的恋人一起回去。
游星渐的奶奶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苏星枝,据爷爷说,她的父母原本起的不是这个名字,只是乡下做出生登记的人文化水平有限,写错了字,所以变成了这样。而原本的名字已不可考。
游星渐只在照片里见过奶奶的样子,她梳了两个麻花辫,非常年轻,那是她和爷爷的结婚照。这个精神又漂亮的名叫苏星枝的姑娘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因急病去世,永永远远地停在年轻的样子。
游星渐小时候去云城的时候,爷爷有时候会对着照片自言自语,他很后悔没有劝动苏星枝和他一起回宁安。如果不是因为急病一场,如果不是因为乡下诊所条件太有限,苏星枝现在会变成一个缺几颗牙的老奶奶,感叹游星渐长高这么快。
游星渐的几个堂兄弟姐妹名字都带“星”,比如星渐、星盈、星怜等,这是爷爷的意思。
爷爷带孙辈的时间很多,早年他还在云城,且身体硬朗的时候,几颗小星放假都会去找他。爷爷在云城的乡间小屋是他们的夏令营。
游星渐有钥匙,在门口就喊爷爷,一边喊一边拿钥匙开门。进去之后看见爷爷正坐在茶几前自己和自己下棋。
爷爷现在身体状况还好,除了有点耳背。他比较喜欢清静,所以自己一个人住,大伯一家在同个小区,小辈没事就会上门来看看他,游星渐住得远一些,也没事就骑车过来。
爷爷见游星渐来,有点抬手要去挡棋盘的意思,防不住游星渐撸起袖子就过来了:“爷爷我和您下!”
游星渐下棋的水平和林荔下厨的水平差不多。
游星渐对下棋的热爱也和林荔下厨的热爱差不多。
简而言之,就是个臭棋篓子。
臭棋篓子把爷爷下得兴致全无,要将游星渐的军太简单了,游星渐自以为精妙的每一步棋,爷爷不假思索就能破解,直接将军。
没过多久,游星渐就被爷爷下得抱头大叫:“啊啊啊啊爷爷就不能让让我吗?”
爷爷撇了撇嘴:“你下得太臭了,我想让你,都不知道怎么让。”
游星渐只好委屈地闭上嘴。
一边毫无技术含量地下棋,游星渐一边和爷爷聊天:
“爷爷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去找你玩吗?我当时在云城认识了一个人。”
爷爷:“谁啊?”
游星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个女生哦。”
孙子要和爷爷说这事,他将军的速度都变慢了。
游星渐滔滔不绝:“她叫蒋明羡,明亮的明,羡慕的羡,爷爷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爷爷露出思考的表情,他在云城生活了几十年,但因为是宁安人,性格也不算外向,即便在村里教书,小乡村排外严重,加上苏星枝去世得早,不能完全算融入了村里。
村里哪家哪户,游勇不会和本地人一样如数家珍。
他不认识蒋明羡,但蒋家他倒是有一点印象。因为姓蒋的就一户,而且在他教书的时候和他闹过矛盾。
乡村教师下乡教书,有时候面对的学生年龄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特别是那个年代。那时的教书其实是扫文盲。游勇站上讲台的时候,也才十八岁,底下的学生可能有比他还大的。
一个毛头小伙来当老师,光凭知青身份无法在教室里服众。那样的课堂乱成什么样子,简直不言而喻。蒋安是带头捣乱第一人,包括但不仅限于在课上用当地方言大声辱骂老师,在游勇进教室之前把水桶放在门梁上,把粉笔盒里的粉笔踩得粉碎。
后来游勇实在不堪其辱,和蒋安打了一架。蒋安再也没去上课,他一走,来上课的人倒是安分了许多,课堂也能正常进行下去了。
那是一个魔幻而风云骤变的年代,当年游勇教过的学生,会认基本的字之后,有的外出做生意成了煤老板,有的坚持学习从了政,也有搞歪门邪道的,走线去了国外。
但这些都是小部分突出的人,大多数人还是带着迷蒙,留在村里结婚生子,过着普通的日子。
“蒋安是个坏胚子。”游勇回到宁安,当了爷爷,头发已经全白了,他架着一副老花镜,时隔几十年后回忆起蒋安这个人,还是无法释怀:“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坏的人。”
游星渐听得入神,棋都忘了下,问道:“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游勇摇了摇头,道:“做生意,做不好,黄了,娶妻生子,又有了孙子……还是个孙女来着?”
游星渐坐直了身体:“孙女?就是孙女吧?她叫蒋明羡吗?她爸爸妈妈怎么样?”
游勇:“要是个孙女,她从小日子应该很难过。”
游星渐早上才见过明羡,她看上去不难过,摸了很久的狗狗。
明羡不像难过的样子,也不像不难过。
她只是像……
她只是看上去像过往一片空白。
“蒋安是个坏胚,他的儿子也是。”
“我听说,在他家里,每一天都能听到有人在哭。”
游勇朝自己那无忧无虑的孙子道出这样的事实。
游星渐从爷爷家出来的时候,外面恰好下起了雨,天空和早上完全是两个样子,变得灰蒙蒙的。
雨来得如此突然,让在外面的人全都猝不及防,淋着雨匆匆而过。
游星渐撑开了雨伞,听到雨打在雨伞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的视线穿过朦胧的雨幕,却什么都没有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