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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回 身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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恹恹的病了好些日子。闭塞头晕,太阳穴隐隐的抽痛,人也懒懒的没有力气。
秋妍醒了,却没有起身,只望着床幔上垂下的细碎流苏出神。刚刚的梦境仿若真实。各种各样的情形,汽车骤停的刹车声,父亲临终前的隐隐嘱托,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乱糟糟的纠结在头脑中,理不清楚。
门吱呀一声开了,身着蓝色长裙的双玉端着药碗进来。她声音一贯的没有语调:“小姐,吃药了。”
暗红色的药汁苦得人心里发慌,所幸生病,味觉也不是很灵敏。秋妍咕咚咕咚几大口喝下去,因为太急,被呛得咳出声来。
双玉轻轻拍她的后背,有些不忍:“外面太阳可好了,小姐不出去转转?”声音中的冰融了半盏,没了棱角扎人。
秋妍抬头望向窗棂。重重地窗帘被拉了开来,阳光从雕花的窗棂中透进来,细细密密的,一束一束,每束里头无数细小的金尘,打着旋,转着圈儿。的确好久没有出去了。自从进了这六皇子府,便再没踏出这屋子一步。倒不是不想,只是从进来就病着,大夫药汁不断。
没想到如今,自己倒成了个病美人。她自嘲的笑笑。
“不用了。我还是再睡一会儿。”声音含着浓浓的鼻音,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双玉不再劝,只沉默的扶她躺下,为她掖了被角,放下帘子,带上门出去了。
秋妍却睡不着。
那天出了裁云阁,她心中茫茫的无所适从。偏偏外头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她也不打伞,只在街头忙无目的的走。
很晚了,又下着雨,街上几乎没了行人,只几盏花灯飘摇的亮在雨中,忽明忽暗。身上的衫子被打湿了。秋雨细细,却最是黏人。雨丝一点一点打在她发梢肩头,再一点点渗到衣物里去。她却也不觉得冷。
城西的那座宅院她是不愿再去的了。这种时候,客栈也早关了门。她顿觉自己形如孤魂野鬼,凄凄惶惶。这偌大一个京都,竟是没有自己安生之地。
不由想起,远在南波府的宅院。想起,门口挂着的写着大大“君”字的大红灯笼,那样红,那样暖。自己曾一度把那里当做家。庭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早就刻在了脑海里,无法忘记。
她想到了君池,想到了他眉眼舒展笑起来神采飞扬的模样,曾经,他是自己的依靠。他干净修长的手指拭去她的泪,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哭的跟花猫似的,真丑!”;他宽广的肩头蕴含着无数的力量,她窝在他怀里,能闻到阳光干净清新的气味从他外衫上传来,他低低的安慰她:“告诉我是谁。我去帮你杀了他!”即使杀人,他都是潇洒儒雅的,不见狰狞。
秋妍抬起头,任雨水打在她脸上,一点点聚集,再一点点顺着脸颊滑下来——像是她的泪。
她是坚强的。像是缀在寒冬枝头的梅花。
人人都道梅花苦寒,不畏严冬。可谁又曾问过它,愿不愿意开在暖春,被万人赞赏,柔风吹拂?不用孤零零与寒冬对抗,最终零落成泥。没有人问过它,也没有人给过它选择,仿佛梅花天生就该生在严冬——这样恶劣的季节,与寒风相抗。
就像宁秋妍。
她不想从出生起就肩负重任,每每被训诫:“你是宁氏集团的接班人,必须坚强!”
宁氏接班人,这个称号如同精铁炼成的枷锁,套在她的身上,没有锁头,没有钥匙,这是命运给她套上的,没有办法取下来。她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心软,不可以和其他小姑娘一样蜷在父亲怀里撒娇。她不可以。她没有这样的权利。
父亲对她很是严格。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手把手教她生意上的事情。她怨过,她恨过,甚至一度怀疑父亲对她的爱。可是最终,她妥协了。这是她的责任,责无旁贷。诚然,她锦衣玉食,她高高在上,可这一切的光鲜,是她拿自己的童年自己的青春去换来的!没有人有权利指责她。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累。她一定要换一种活法。可以撒娇,可以任性,有人宠着,爱着,捧在手里呵护。君池给了她这一切。她这一世生命里最最珍贵的七年,有君池为她遮风挡雨,对她尽心呵护。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可以不再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可以安安然的做一回温室的花朵。可命运偏偏不让她如愿!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坚强?她是被逼的!
没有别人保护你,你就必须自己保护好自己。
那一夜,她想了很多很多。乱糟糟的,千头万绪。最后,她迟钝的反应过来,应该去六皇子府的。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只能去那里试一试。
当她见到岳黍离的那一刻,她已经瑟瑟的说不出话来。扶着他的手臂,干脆利落的晕倒过去。
双玉是在第二天进府的,说是左子陌不放心妹子,让她来照顾。
秋妍懒得理这种谎言,头一歪,又沉沉的睡过去。
她睁着眼睛。
室内静得怕人,她不耐烦这种气氛,便用指甲去抠那红木的床沿。床沿上有花,细细的纹路,雕得精致。她没有力气抬头,也懒得去看,只用手指顺着那纹路一点一点的描画。指甲划过红木有细细的轻响。她来回哗啦,那样繁复的花纹,竟也被她猜出来,那上头雕的是一朵盛开的芍药。她又摸索着往旁边去,心中猜测,会不会有蝴蝶翩翩舞在其间?
不待她查证,门口便传来压低的人声:“秋妍还没有醒吗?”
便听旁边的丫鬟轻声答道:“姑娘下午醒了一回,吃了药,又睡下了。”
门口的人却还不走,只絮絮的问话。
秋妍忍不住高声道:“我醒了。殿下进来吧。”
六皇子走进来。素白的袍子,腰间的明黄织锦白玉带彰显着他高贵的身份。他径直走到她床前,一股淡淡的瑞脑香气袅袅传来。他弯腰去探她的额头,末了,松口气:“退烧了就好。”他的手指微凉,外面大概是起风了。
“明儿再让汪澄海来瞧瞧,开几幅药。”他温温说道。汪澄海是御医院里的老人,秋妍不知道这些,见他轻轻巧巧说出来,也就没有在意。
丫鬟们早就随着黍离进来陆陆续续的进屋来。到了晚膳的时候,桌上碟碗一样样摆上来,尽是些清淡小菜。
秋妍着实饿了。闻到香气,不由有了胃口。
正巧双玉来服侍她起身,她便也顺势起来吃东西。
黍离却起身要走。
“公事还没办完。你先吃东西,好好养着,我去书房。”临了,却又回过头来叮嘱,“也别总窝在院子里,出去走走。园子里的菊花都开了。”
站在秋妍身边给她布菜的小丫头甜甜一笑:“是啊宁姑娘,院子里的花可漂亮了。您可一定要去瞧瞧。”
秋妍病中难得听到这样清亮的声音,心中一喜,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栗儿。原本在洗衣瞭的,姑娘来了,这院儿里人手不够,管家便把我拨到这里来。”她一说话便有梨涡一跃一跃的浮现在脸颊上,很是可爱。
秋妍喜欢她无拘无束的样子,瞥见双玉冷着张脸站在一边,道:“以后就留在这儿吧。正好你双玉姐姐忙不过来,你可以帮帮她。”
小丫头甜甜应是。
秋妍又道:“名字叫着不顺口。以后跟着你双玉姐姐叫双宝吧。如玉如宝。好不好?”
栗儿见秋妍转脸看她,愣了一愣,只觉得秋妍眼睛乌漆漆的分外好看。
双玉听到秋妍的话,眼神一黯,似是要说什么,却是终究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去,望着地板。
旁边服侍的大丫头见栗儿愣着不动,出声提醒:“还不快谢谢姑娘赐名?以后你可就跟着姑娘了。”
栗儿,啊不,是双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此刻起就是眼前这位姑娘的贴身丫头了,地位一下子不知道高了多少。“谢姑娘赐名。奴婢双宝一定好好服侍姑娘。”
秋妍仿佛不上心似的“嗯”了一声,眼风都没有扫过去。
双宝心道,这位姑娘好看是好看,得宠是得宠,脾气却好像不大好。要不旁边的双玉姐姐为什么整天吓得都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