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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风陵六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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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宛京的天一直灰蒙蒙的,那颜色厚重而沉郁,似在酝酿着一场遮天蔽日的风雪。不似北方的干冷,宛京浓重的寒意裹着阴潮的湿气,在屋外行走一日后衣服便阴涔涔地黏在身上,那一份湿淋淋的不适怎么拧也拧不干,那寒气也逼得骨骼酸酸痛痛,直叫人没由来心情坏了不少。
因为天气不好,昭帝身体不适,已经数日不曾早朝了。百官乐得清闲,一时间京中倒也相安无事。
永康侯府。书房。叶君镆正捧了本《国策》细细研读。丫环方才刚拨弄过炉火,丝丝缕缕的热气直充盈得房中暖意融融。
“笃”藏书架后兀的响了一声。叶君镆放下书,踱到书架旁侧耳听了听。
“笃笃笃”急促的三声,停了一会,又是缓缓的两声。叶君镆心中了然,抬手将书架上的一本《春秋》取下,只听得轰轰的声响,笨重的书架缓慢地向旁边移去,墙上露出和墙色相仿的一扇小门。
谢澜钰从容地自门后走出。
叶君镆浅笑着拉了他到炉边:“来,子澈。大冷的天,难为你跑这一趟。”
谢澜钰呵了口气搓了搓手:“这天气还真是让人气闷。”虚叹了一声:“若不是这些日子各地不太安静,爹让我来知会你一声,我也不必跑这大远的路。”说着随手搬了把椅子坐了。
“这我知道。”叶君镆在他身边坐下,“近日淄川、陶庐、边州等地均降大雪,地方上奏城中冻死了不少百姓。周雳建议二哥上奏章,命地方富户按富裕程度负责搭建庐舍粥棚且上捐一定粮食给州府由之分发给百姓,这样也可以减轻朝廷的负担。毕竟我们与玉凉的战事未平……丞相对这事怎么说?还有子澈,澜清情况如何?我听说这一个月来战事极紧、互有胜负,形势难测啊。”
谢澜钰淡淡一笑:“多谢侯爷挂怀。其实爹很赞成周雳的提议,玉凉的战事开销极大,朝中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钱赈济灾民。爹希望侯爷可以在恭王上奏后请命去各地监督这件事的实施。”
“二哥若是提了此事在百姓中威望必然会高不少,他倒是会讨巧宗。那些地方富户大多和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督办此事甚是得罪人。大哥二哥都避之不及,为何丞相要我出这个风头?”
“侯爷,” 谢澜钰站起身打断了他:“侯爷可知若是无人督察,那些银两多半会被人趁机中饱了私囊?除了侯爷之外怕是没有妥当的人可任此事,数万百姓的生死面前,侯爷仅仅想的还是……”谢澜钰鲜有目光严厉的时候,叶君镆只觉得好友目光如钉、话中透着浓浓的失望,直刺得自己双颊发烫。心中一震,喃喃道:“子澈,是我错了。”
谢澜钰见他羞得面红耳赤,也不忍深责,只语重心长道:“侯爷,百姓非愚,他们不会不知谁是最终为他们谋了福祉的人。再者,爹爹也希望侯爷此行能自己发现一些可用之人。”
见叶君镆点了点头,谢澜钰话锋一转:“另外,爹还有一个意思:当今圣上病体愈重,很多事是时候拿到台面上来了。若此事办成,从今而后您就要与英王恭王一决高下,再不能退缩。”一字一顿,声声如重鼓击在叶君镆心上:“为天下缔福,这难道不是您的夙愿?唯有您,才能让我风圻更加强大、我风圻百姓生活安康!所以侯爷,您没有资格输!”
“子澈!”叶君镆站起身来,俊朗面容上的波澜显示出此时内心的激动,眉目间沁出王者独有的摄人气魄:“我不会输!”
风陵渡上,烟波渺渺、空无一人。若有人会遁地之功便会发觉,此时渡下密室之中却是松油明烛、光影迷迭。
议事堂左右各设六位,上手设一中一偏二座。此时上手二座无人,下手十二座中有五座空虚,七名年轻男女正端坐着仿佛在等什么人。
堂口外忽传来哨卫行礼之声:“柳执事。”这七人不约而同站起身,向堂口看去。门一开,走入一个秀挺的白衣少年。他的脚步很轻,轻到如果不看他的身形断然不会发现正有人在行走;他穿得极厚,纤弱的身体在臃肿的衣装下愈发显得单薄。精致如画的俊颜此时透着分惹人忧心的苍白,光华清亮的明眸中藏着深深的倦意。正是柳非言无疑。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不急不慢地走到上手偏位落座,缓缓开口:“诸位坐吧。”声音虽轻,但隐隐渗着威严之意。
七人齐齐行礼“见过柳执事。”这才纷纷落座。
柳非言扫视了一眼下方,沉声道:“近日召诸位前来,只为一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是我风陵骑做一番事业的时候了。”
风陵骑。“风陵渡边风陵骑,永卫风圻永威风。”二十多年前,这是风圻妇孺皆知的歌谣。江家一支风陵骑,驰骋疆场、护卫山河、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然而十四年前一场浩劫,风陵骑死伤无数,有幸生存的不过几十人。慕燕怀当年正是风陵卫长,不忍风陵骑凋零,十四年来苦心经营暗中重建风陵骑,及至如今,风陵骑已有数千之众,不乏高手能人。其势依稀可与当年相较。
及至这两年柳非言任执事,将风陵骑分为六司。因江帅爱笛之故,分别从六阳律、六阴律中取四二命名。太簇司由霜剑、霜云统领,司步兵;姑洗司由霜蘅、霜宛统领,司骑兵;夷则司由霜棋、霜雨统领,司水军;无射司由霜风、霜月统领,司密探;应钟司由霜瑛、霜袖统领,司暗卫;南吕司由霜箫、霜叶统领,司暗杀。
每司统领的一男一女共十二人乃是江帅在世时收养的一十二名孤儿,由慕燕怀教养成人,个个身怀绝技技艺不凡。柳非言应慕燕怀所愿将他们编成“风陵十二卫”,乃是风陵骑的核心。
风陵骑,继承江帅遗志——永卫风圻!
霜瑛、霜箫、霜棋、霜袖、霜云、霜雨、霜叶七人闻言,起身离座单膝点地:“但凭执事调遣!”
宛京的雪,终于纷纷扬扬降了下来。天空像是一个鼓鼓囊囊的棉花包,起先胀不过被挤开一个小口,慢悠悠地飘下几点晶莹;而后,那裂洞越撑越大终于一发而不可收拾。眨眼的工夫,那雪降得又紧又促,白压压呼啸着淹没了整个宛京城。
然而空气原本就是湿的,是以那雪很快就结在一起成了一种透着些灰的晶体,冷硬且滑,如同那灰蒙蒙透着些旧旧的橘色的天一般不太讨喜。
扶扇性子急,一清早打水时便在院中滑了一跤摔了个结结实实。身子陷在冰冷的雪中起不来、浑身无一处不酸疼,她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一时心中委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谢澜冰听得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便吩咐霜袖出去看个究竟,待听到扶扇的哭声以为她摔坏了,忙急步打了帘出屋——阴冷的湿气扑面而来,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小蛇直往她身上扑。身体里一种熟悉的寒气蠢蠢欲动,她不由面色一白手扣紧了门框。
身子忽被往后一带退入屋里。紧接着一团温热贴上背心,源源不断的温热内力输送进她的身体,那寒气被压了下去。
见她面色渐渐正常,霜瑛撤回贴在她背后的双手,低声道:“天寒,再莫出去了。”听见霜袖搀着扶扇走近的声音,他简短地说了声:“书信在妆台上。”便跃窗而出消失不见。
谢澜冰自始至终没有回身,只略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是她可以放心交与后背的人,她一直明了。
门帘一挑,扶扇被霜袖搀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一张小脸全都花了极是狼狈。谢澜冰忍了忍笑意,然而眼神中早已泄露太多。
扶扇一嘟嘴:“小姐想笑便笑呗!”她这一番表情在那脏兮兮的小脸上煞是生动,谢澜冰和霜袖撑不住齐齐笑了起来。谢澜冰到底还是心疼她,吩咐霜袖带她回屋擦洗上药好生休息,自己转身坐在妆镜前拆开信笺,展平信纸,细细看了起来。
霜袖安顿好扶扇回到主屋,见谢澜冰秀眉紧锁二目微合一只手撑在额头上,听她脚步声近才睁了眼:“霜蘅现在何处?”
霜袖小声回道:“他在师父那里。”
谢澜冰站起身取了披风:“好,我去见他。”
穿廊过院,谢澜冰因有了心事走得极慢,待路过谢澜钰住的墨韵居时略一思量拐了进去。
谢澜钰正在看书,见她进来不由埋怨道:“这么冷的天你乱跑什么,也不怕冻着。”话虽如此却立即放了书卷取了手炉递过去。
谢澜冰接过手炉娇笑道:“大哥总是刀子嘴豆腐心。”顿了顿,问道:“我只是想起来前些日子周雳让恭王上的那道奏章。爹爹不是想让永康侯去各地督察此事么?后来怎么样了?”
“哦,你关心这件事啊。皇上已经答应,永康侯应该这几日就要动身了。”谢澜钰有些疑惑:“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今晨扶扇滑了一跤摔得不轻。”谢澜冰敛了笑颜,道:“雪覆路滑,难保有人不希望永康侯出京。这样大的雪,在路上滑翻了车、人摔个骨断筋折也是不稀罕的……”
她说的似不经意,谢澜钰却也肃了面色:“多谢妹妹提醒,我这就去一趟永康侯府。”
谢澜冰复含了笑点点头:“好,大哥那我也回了。”
离开墨韵居又向后园走了一小会,到了一扇不起眼的小偏门前。谢澜冰凝神听了听,确定无人跟随,这才足尖一点跃过墙去,正落在院中柳树边。裙上环佩轻轻一响,正屋中有人问道:“谁?”
谢澜冰理了理衣衫应了声:“是我。”而后踏上石阶走到屋前推门而入。
慕燕怀坐在屋间主位上,见了她眉间皱纹蓦地舒展:“是璧儿啊,快过来,屋里暖和。”
他下手坐着的年轻人见谢澜冰进来,忙站起身颔首:“小姐。”这年轻人二十出头、个子高挑、略显有些文气,方脸、薄唇。臂上受了伤,缠了绷带。正是十二卫之一的霜蘅,前些日子随谢澜清去了边州,这次奉谢澜清之命回来送信。
谢澜冰一眼就看见了他臂上的绷带,走到他近前轻轻抬起他的胳膊:“霜蘅,你伤得怎样?”
霜蘅略有些不自然,抽回了手恭敬地站好:“小姐,我们本来和玉凉军打了个平手,谁知聿肃悯又拨了五万精兵带足了粮草支援苏淡离。我们毕竟寡不敌众,边州已被苏淡离围困。城中粮草缺乏,再加上入冬以来一直大雪不歇,冻伤了不少兵卒百姓,少主这才命我闯营回来给师父和小姐送个信。”
“你不用担心他,我刚刚看过他的伤了,没什么大碍,药我也给他上过了。” 慕燕怀见谢澜冰微微一僵在一旁说道。
“哥哥现在怎么样了?”谢澜冰暗叹了口气。也许是长大了的缘故,他们毕竟不似儿时那样行为举止不需顾忌。
“少主一切安好只是挂念师父和小姐,湘泪姑娘一直照顾着他。他说城中情况还可支持一段时间。”
“粮草的事爹爹自会上书圣上筹集,十日之内必可派救兵运到城中,这你们不必担心。至于之后,霜蘅”谢澜冰眸光流转盈盈一笑,看得霜蘅不禁呆住、满心的焦急也似都化解在了她的自信里:“边州的情况你比其他人熟悉,你既无大碍现在就立刻准备动身回去,我让霜瑛随你同去闯营。‘而今天寒地冻,边州应是滴水成冰。’就这么告诉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