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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互不相让 ...

  •   1937年3月15日。周一。

      难得的晴天。天空一蓝如洗,暖洋洋的阳光让人恍若置身于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

      两部汽车一前一后地在学校门前停住,分别走下两个少年来。

      汪耀东伸伸胳膊,感叹道:“天气真不错啊,是不是,张家大少?”

      “哼。”张龙寒着脸,将手中课本装进包里,抬脚就走。

      “喂,真没礼貌啊,不愧是小偷少爷。”汪耀东懒洋洋地说道。

      张龙停步,缓缓转过身来,眼里闪动着被压抑的怒火:“你说谁?”

      “谁答应就是谁。”汪耀东坏笑。

      张龙捏了捏拳头,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别理这个白痴。”,才压下揍人的冲动,抿着薄唇快步进了学校。

      “居然没还嘴。”汪耀东大感无趣,“我还有话没讲呢。”

      教学楼前,上学来的学生们看见张龙走了过来,哗啦闪避到一边,三五一群地小声议论着。

      张龙脚步顿了顿,眼神黯淡,转而恢复平静深邃,仰首挺胸地向前走。
      他刚刚踏上楼梯,就有一颗鸡蛋啪地砸在头上。

      “哈哈哈,你居然还敢来学校,不得不佩服你呀。”曾经与张龙打过一架的头油男站在二楼,手里颠着几个鸡蛋,在几十个学生的簇拥下笑得猖狂,“不过,你不退学就要有所觉悟啊!哈哈,砸!”

      声音刚落,鸡蛋就如雨点般落下。

      张龙不躲不避,静静地等这波鸡蛋雨过去,将挡住视线的蛋清蛋黄从眼前抹掉,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楼上的头油男。

      “怎么?你还想反抗?”头油男不满道,“我最讨厌你小子眼神。傲气什么?不就是一个小偷么?不知道怎样卑躬屈膝,让张家收养了你。居然就狂起来了。真以为自己是正经八百的大少爷?现在满学校谁不知道你的底细,摆什么臭架子!还不滚出去!”

      那几十个学生里,头油男的手下占了半数,其他不过是来凑热闹、落井下石的。此时全都哄闹起来:“对,滚出去!”“我们不和小偷做同学!”

      张龙垂下眼帘,将书包向上紧了紧,脚步一迈继续上楼梯。

      学生们更激动了:“居然还往上走!太不要脸了!”“不要脸!”

      头油男从人群里拽出一个畏畏缩缩的人来,递给他几个粉笔擦:“王良良,既然你说要跟着我混,可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快点,把这些板擦扔下去。瞄准了砸,有一个没砸中,有你好受的。”

      王良良一张油光水滑的脸抽抽着,哭丧着说道:“德哥!我是真心投靠你。这个……这个就不必了吧?”

      “恩?”头油男不悦地哼道:“这点小事都要推脱,你说要投靠我,不是骗人的吧?”

      王良良看看楼下满身狼藉的张龙,又看看狞笑着的头油男,只好把心一横,拿起板擦对准张龙的脑袋砸了下去。

      张龙把头一歪,板擦砸在他的肩膀上,青青黄黄的衣服上又沾了一层白灰。他闭眼深吸口气,噔噔几步上到2楼,不顾其他人伸出阻拦的胳膊,冲到人群里面,对准王良良一拳打过去。
      他心里窝火,决定即使被老师发现在学校打架,受罚挨打或是请家长,也一定要揍王良良一顿。

      “哎呦!班长,别打我!你也看到了,我是被逼的呀!!”王良良哀叫起来,“德哥,快帮帮我!”

      “谁是你的班长!”张龙怒道,“我没你这个同学!”

      头油男的手下想上去助拳,却被他拦住。

      公鸭嗓疑惑地问道:“德哥,我们不去帮忙吗?”

      “帮忙?帮什么忙?后退,都后退。让他们两个打!”头油男哈哈大笑。

      张龙和王良良纠缠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当滚到到头油男附近时,张龙眼中厉光一闪,扔下王良良不管,一把抱住头油男的小腿将他摔倒,压在他身上拎拳乱打。

      凑热闹的一看闹大了,全偷溜了去,只有头油男的手下乱哄哄地拥上去围攻张龙。

      场面正闹得不可收拾,一个严厉的声音乍然响起:“这是在做什么?”

      围攻张龙的学生们吓了一跳,转头看时,发现是汪家的少爷,俱都停了手脚,纷纷叫道:“汪学长。”

      汪耀东刚刚在校门外等来签完道就翘课过来的张暖,一走进教学楼就见到这场乱七八糟的混战。

      “恩。”汪耀东脸色稍霁:“大清早的就胡闹,也不怕把校长引来。行了,行了,别挤在楼道上,都散了吧。”

      校长的名号搬出来果然有用,看热闹的,凑热闹的学生立刻走了个精光。几个躲在一边探头探脑的教师也从侧楼梯撤退了。至于王良良?早在混战的时候溜了个没影。
      现场只留下头油男和他的三个铁杆小弟,与张龙滚在一起,互相掐手扳脚。

      汪耀东与张暖这才看清地上两人的相貌。

      张暖惊叫道:“小龙!”,连忙跑上楼去,一手拽一个,两下就将他们分开。汪耀东怕张暖吃亏,也跟了上去。

      张龙不情不愿地丢下头油男,扶着墙壁站起来,啐出嘴里的一口血水。一抬头居然见到张暖穿着一身男生校服,乍然出现。他很吃了一惊,不确信地问道:“张暖?”

      “你怎么样?”张暖问道,一边掏出手绢想摘掉他头上粘着的一片鸡蛋壳。

      张龙呆了呆,忽然扭头躲开,脸色因为羞恼而涂上薄薄的粉红。他浑身不自在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暖把拿下来的鸡蛋壳丢到地上,横眉道:“你在学校被欺负了,我怎么能不来。就是这些垃圾欺负你吗?”
      她转头一看,眼熟。他们不就是之前欺负那个王良良,反被张龙用小刀割伤的一伙儿人吗。

      头油男的三个小弟正围着哎呦哎呦乱叫的头油男献殷勤。一个扶着他站稳,一个用布条给他堵鼻血。公鸭嗓没抢到事做,就拿了没用完的鸡蛋给他滚伤口。
      煮熟的鸡蛋才能去瘀血,而公鸭嗓拿的却全是生的……

      好不容易止住了鼻血,再看头油男,此时整个人都胖了一圈。曾经笔挺的校服上蹭满了蛋液和粉笔灰,用头油梳理得溜光水华的头发也乱得跟杂草似的,眼睛上一左一右地挂着两个黑紫色的眼圈。
      他鼻子堵着布条,囔声囔气地蹦跶着叫嚣道:“张龙,你敢打我!”

      张龙嗤笑道:“我打了又怎样?”

      张暖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灼灼地问道:“前几天张龙身上的伤,也是你们做的?”

      头油男一晃膀子,甩开扶着他的那个手下,乜斜着眼问道:“哟呵,你是哪位?”他细细打量一下,又道:“老子没见过你。”

      张暖说道:“你只要说是,还是不是。”

      “呵呵,哈哈哈。”头油男捧腹笑道:“嘿,真是怪事天天有。学校里居然还有为小偷说话的!是我又怎么样?你打我呀?!张龙,他是你找来助拳的人?我说你呀,要找也找几个像样的,弄这么个豆芽菜来简直笑话死人了!”

      张龙把张暖拉到身后,冷声道:“对付你们几个肉脚还用别人助拳?我以为你们已经有了足够的教训。”他露出了手里的一点寒光。

      头油男哆嗦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再看四周,新收的小弟早就跑了个精光。
      他暗骂一句,色厉内荏地大叫道:“张龙,这是学校!我看你敢乱来!”

      “不敢。所以我还忍着你。不过如果你把我逼急了……”张龙一笑,展露出一直在心底深处压抑着的邪虐之气,“你总有独自一人上街的时候吧?”

      “你,你想怎么样?”头油男刻意挺起胸膛,大声道:“别打量想跟老子玩阴的老子就怕你。老子是顾念着江湖规矩,才没把事情告诉家里。不然就凭上次你让老子挂了彩,老子就能把你整号子里吃牢饭!”

      张龙默默权衡起利弊。他最不想的就是给张家带来麻烦。

      张暖拉拉汪耀东的衣袖,悄悄问道:“那家伙是谁?这么嚣张?”

      “黄以德。”汪耀东轻笑,“知道那个卖国外交部长么?就是他爷爷。那老头去年年末死了,不然你能在我家宴会上看到这小子呢。”

      张暖小声叫道:“啊呀。我以前在国际儿童联欢会上见过他爷爷。不过他家即使有政府背景,也管不到公共租界来吧?”

      “不是还有虹口一带的日租界么。而且最近日本强势,工部局里其他国家的董事也得礼让三分。就是不知道那老头死后,黄家跟日本的关系如何。”

      头油男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胆儿顿时就肥了,哈哈笑道:“怕了吧?!张龙,还有那个那个豆芽菜,乖乖给老子我磕个响头,然后滚出学校,我们这事儿就算了了。不然,哼哼!”

      汪耀东以他一贯懒洋洋的语气说道:“德子,别太过分。”

      “哟!这不是汪家大少么。怎么,你想架我的梁子?”头油男装作才发现他的样子,不满地叫道,“我知道汪家与张家交好,可你不是一向与那小偷不和吗?不如就在旁边站站,看兄弟我给你出口气。”

      汪耀东叹气道:“不让我看到也倒罢了。既然让我看到了,我就不得不管。”

      张龙瞪他:“我的事,不用你管。”

      张暖捅了张龙一下,双手合十对汪耀东笑笑,当作感谢他帮忙。张龙撇撇嘴不做声了。

      头油男狠声道:“汪耀东,你的意思是不给兄弟我这个面子了?”

      “德子,我们也算认识。不如你给我个面子,放过张龙,我请客去饭店摆一桌,随便点。”

      头油男怒了:“不行!我跟那小子仇深似海!只把他撵出学校已经是看在张、汪两家的面子上了。那小子不过就是一个杂种,如果我发狠大闹一场,张家汪家还能为他出头不成?汪大少,你还是闲事莫管的好!你看着,老子今天非要把这杂种撵出学校不可!”

      张暖气得头上青筋都在跳:“你说谁是杂种?”她想揍人了。

      汪耀东拉住张暖,对她摇了摇头。张暖这才气恨恨地一跺脚,站到一边去。

      汪耀东笑得很温和,跟他父亲汪文哲的笑相差仿佛。
      “那么,黄以德,你是一定要与我为敌了?”

      “汪耀东,我只是让你别管我的闲事儿!小豆,去把新收的小弟都叫回来。告诉他们,来的一人发五块钱,不来的以后就别想在学校里混了!快去!快去!”

      他的手指在身后比划了什么,公鸭嗓看完脸上露出诡笑,答应一声,匆匆跑去传信去了。

      虽说要打群架,可张暖与汪耀东怡然不惧,冷眼旁观。
      他们有功夫在身,虽说跟人打架回去少不了要挨罚,但跟苏荷芳撒撒娇也就大罚变小,小罚变无了。

      只有张龙有些不安,他对张暖说道:“这是我的事,你别掺和进来。让汪耀东带着你快走,他们人多,一会儿你就走不了了。”

      张暖信心十足地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有我和耀东帮你,就是再来一百个人,你也不用怕。”

      张龙无语。
      他是害怕吗?他是怕这小丫头受伤!不知道这小丫头哪儿来的自信,以为自己能一个打十个!
      他推搡这张暖,疾言厉色地说道:“少废话!我让你走听没听见?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真粗鲁。”汪耀东似笑非笑地说道,“我预测,只有受伤的人才会碍手碍脚。要不要打赌呢?”

      张龙眉毛一拧,正准备说点什么还击,就见头油男的小弟们呼喝着跑了过来。他们这次倒是学乖了,每个人都拎着武器——笤帚,拖布,凳子腿儿——什么都有。

      张龙们只得将话咽回肚子里,把张暖护在身后。

      汪耀东一脸遗憾。

      头油男仰天大笑,然后问道:“再说一遍。张龙,给老子磕个头,滚出学校,我就既往不咎!你身后的那个豆芽菜,我也可以放过。如何呀?”

      张龙有些意动。

      汪耀东微笑道:“他们是我罩着的。所以你应该先问过我。”

      头油男眼神一凝:“你是真的要管这个闲事了?”

      “没错。我以为我表达得够清楚了。”

      “好好好。弟兄们,给狠狠地打!”

      话音刚落,两边人马摆足了架势正要群架,一个既沧桑又慈祥的声音穿透人群的哄闹声,在每个人的耳边蓦然炸响:“呵呵,同学们早啊。”

      只见一位穿着蓝灰色夹棉长布衫,戴着老花镜,精神矍铄的老者捋着花白的长须,从楼梯拐角踱步出来,笑呵呵地与众人打招呼。

      除了张暖,所有人惊叫道:“校、校长?!”然后马上低头行礼问好。

      张暖这才明白了,也连忙低头。

      校长乐呵呵地说道:“哎哟哟,这一个个舞刀弄棍的干嘛呐?”

      汪耀东上前答话:“校长,是黄以德同学率众无故在教学楼辱骂、殴打张龙同学。我才薄德浅,没能劝解成功。校长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是吗?”校长惊讶地说,眯着老花眼在人群里寻找一圈,问道:“呃……哪个是黄以德?”

      头油男硬着头皮走过来说:“我。”

      校长低头看看头油男的脸,问他:“你说说,你说说。为什么要在教学楼里闹事啊?”

      “我……那个,校长。我只是跟张龙同学开个玩笑,扔了他一个鸡蛋。同学们看着有趣,都跑过来一起闹。结果把张龙同学惹毛了,两边才打起来的。校长,这件事是我起的头,我有错,我忏悔。”

      张暖一听气坏了,指着头油男道:“他说谎。他们都是一伙儿的!经常在学校里欺负同学!”

      头油男蛮横道:“喂!那个谁,你说话得讲证据知道不!没证据你就是诬陷!是诬陷!!”

      “谁说我没证据!校长先生,您可以问学校里其他的同学,所有人都知道!而且我这里有份昨天医生开的诊断书。证明张龙在学校被欺负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才不是开玩笑!”张暖拿出安德烈医生开的诊断书递上去。

      “唔……”校长扫了两眼诊断书,“确实如此。”

      头油男见情形不妙,指着张龙叫道:“校长!您不知道,这个张龙他以前是个小偷!被巡捕房抓到后才被张家收养的。我没有欺负他,我只是为了学校的声誉,想让他自动退学而已。其他同学也是不屑小偷为伍,劝退过程中有点激愤过度而已!”

      “唔?还有这事?”校长看着张龙的目光严厉。

      张暖分辨道:“校长先生!张龙他以前被一个小偷组织胁迫,做坏事也不是他自愿的!他被收养后就再也没做过坏事,在学校里一直是好学生,成绩优秀,还是班长呢。您可以问问他的老师们。
      而这位黄以德同学,仗势欺人,受害者无数。在这里就有受害者王良良可以指证他!像他这样的才是害群之马,才会影响学校声誉!应该把他开除才对!”

      校长问道:“王良良?”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看向角落里的王良良,把他看得冷汗淋漓。

      头油男比着嘴形威胁他,他吓得捂住嘴巴,连连摇头。

      校长老花镜光芒一闪,伸手摸摸张暖的头,把诊断书还给她,开口道:“呵呵,你们说得都有道理。这样吧。我给你们出个主意。
      你们一方三人,一方二十四人。那么我就出几个题目,你们从中随机抽出三个比试。每个题目每方出一人。赢两场者为胜。三人方赢,黄以德同学退学。二十四人方赢,张龙同学退学。如何?”

      张暖三人对视一眼,齐声说道:“好!”

      大家把目光瞄向头油男,等待他的回答。

      头油男有心拒绝又抹不开面子,怕人说他是胆小鬼,犹豫了一下,拍着胸脯答应了:“好!我一定能赢!张龙,你就等着退学吧!!”

      两方学生大眼对小眼地互瞪,火星劈里啪啦地在空气中四处飞溅。

      校长慈祥地看着孩子们,摸摸胡子,呵呵地笑了:“那么为了给你们准备的时间,比试就定在周六午休。唔,现在事情解决了,你们还等什么呢?都回去上课吧。”

      众人齐齐对校长鞠躬道:“校长再见。”三五一堆地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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