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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重逢 ...
“褚仙尊,您准备好了么?”
永州城高耸的围墙之上,众仙门修士集结于此,共同望着远方乌泱泱的魔族大军。
大雪连着下了数日,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因天寒地冻,又有魔族在外虎视眈眈,百姓早已向内线撤离,只留下众修士坚守阵地。
近一年的败仗早就打得众人心力交瘁,愈发绝望。
但他们看了眼站在城墙上迎风远眺的白衣道人,心中多少有些慰藉。
这人身着单薄白裳,身姿挺拔俊秀,像是这茫茫雪域中的一株孤松劲竹。
“嗯。”
回话的,正是销声匿迹七年之久的褚子衿。
这七年来,他旧疾已愈,修为渐长,又有含霜剑加持,实力比曾经巅峰时期还要强几分。
商卫炎找不出合适的罪名,但又不愿放他离开,故而这七年里,一直将褚子衿扣留在断罪台。
五个月前,魔族重新集结,北境被攻陷,明靖带着一众人如丧家犬一般落荒而逃,商卫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魔族实力远超人族,他们不能轻敌,必须投入更多的战力。
然而当时的商卫炎仍旧固执地不肯放褚子衿离开。
他带领七派奔赴战场,拉起一道绵延千里的防线。起初还能勉强退敌,但随着魔尊加入战场,局势变得愈发难以掌控起来。
那周身裹着浓雾,面目模糊不辨的魔尊手下有十二猛将,各个行动狡猾,攻势猛烈,众人在连日败仗中逐渐失去了信心。
这时,商卫炎想到了褚子衿。
战场上的褚子衿一身白衣,手执含霜,于千军万马中直取魔军首级,恰如百年前的无恣道人,有着天神之姿。
而这份神圣和神秘正是他们现今需要的。
——七年时间,足够让人们遗忘许多事情,曾经的叛徒之师成了入世仙人。就像无恣道人,褚子衿亦成为部分人心中的精神仰仗。
褚子衿清楚自己的背负,也心甘情愿承受起这份沉重的寄托,每每奔赴战场,无不冲锋陷阵,深入敌军。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他身后的万千战士需要勇气与鼓舞。
在这份意志下,他带着众人打了两场胜仗,而今日,正是他第三次上战场。
他不能输。
正午时分,魔族大军发动第一次攻击。
褚子衿从百余丈的城墙下一跃而下,犹如展翅白鸟,一马当先冲进魔军的包围中,含霜剑直指领头魔将,风霜冰雪在他身边狂乱飞舞。
这些魔界生物生得千奇百怪,大多丑陋不堪。
一般冲锋陷阵的低阶魔物多为兽型,灵智较为低下,而高阶魔物作为将领,往往会表现出人族特征。
这次,褚子衿面对的魔将是个貌似成年男子的魔物,身上附着鳞片,三角眼,裂口嘴,面容阴毒,神情诡异,宛如某种阴险蛇类。
这张脸,众人都不陌生,正是十二魔将之一蛇女的手下,黑蛇。
他生性狡猾,擅长逃跑,素来以拖延战闻名,然而实力并不怎么强。
估计他也没想到会碰上传说中的硬茬,一见到含霜,表情微变。
然而再看到褚子衿那张脸,本性中的淫邪盖过了恐惧,目光登时变得露骨起来。
褚子衿眉心轻蹙,决意取他首级。
他自远处逼近,与黑蛇相距百米远的时候,右眼皮突然轻跳了一下,只无端觉得有股不详之感。
黑蛇见褚子衿突兀停下,用充满挑逗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怪声邪笑道:“怎么了,人类修士,见到本将怕了?别担心,就算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本将也绝不会亏待你,哈哈哈!”
凡是和黑蛇交手的人,都知道他嘴臭的毛病。
但这些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到最后,还是被打得夹起尾巴逃跑。
褚子衿压下心中古怪,眼见身后修士已跟了上来,他又提起含霜,势如破竹地斩入敌军深处,冰霜擦出道道漂亮的弧度。
身为此战领袖,他不能退缩。
黑蛇见褚子衿破坏了大军阵形,便像往常一样带着小兵边进攻边慢慢回撤。
褚子衿追上他,和他过了两招。
黑蛇并未携带武器,而是和大多数魔物一样,仅凭着强悍体术与人肉搏。
加之他种族天赋,含霜次次都能被他巧妙躲开,着实有些难缠。
在这期间,黑蛇那软若无骨的手一直企图从褚子衿身上揩点油,而且嘴巴里不停往外吐些腌臜字眼,听得褚子衿眉头直皱,额角直跳。
没想到最后一个大意,被他近了身。
褚子衿趁着他□□着将手贴近自己的时候,抬手掐了个剑诀,含霜顿时悄无声息地飞了过来。
眼见黑蛇那双手即将摸上褚子衿的脸,而含霜也马上要把黑蛇捅个对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围空气流动突然变得阻滞起来,一股强大魔息如泄洪般涌入这方天地,空间甚至都有些承受不住开始扭曲。
黑蛇察觉到这股气息,面露惊恐,那双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整个人便猛地飞了出去,口中还不忘高喊:“尊上!”
伴着这一声,他身后突然涌出一股黑雾,粘稠如水,犹如实质。
褚子衿暗道不妙,将含霜收回手里,谨慎地后退几步。
既然黑蛇将这股气息的主人叫尊上……那即将出来的……
是魔尊。
想到无恣道人留下的那抹灵识,褚子衿不由握紧了掌心细剑。
杀死魔尊……
思忖间,黑雾之后传来步履踩在积雪上的声音,稳当而沉重。
传说中的魔尊身形高大,一身黑袍,面部裹着一层黑雾,谁也没见过他真容。
他行踪莫测,亲临战场不过两三次,但每一次无不令人界损失惨重。
神秘而狡猾。
褚子衿屏息凝神,垂手挽了个剑花,紧接着压低上身,整个人紧绷得犹如一柄弯弓,腰腹和肩背的线条流畅如水,藏着随时能冲出去的力劲。
魔尊身形未现,脚先踏出了黑雾。
褚子衿欲抢占先机。
他后足点地,扬起一阵雪沫,提着剑猛然冲上前。
含霜凝成的六棱冰花贴着黑衣擦过,褚子衿只觉得手腕一痛,瞳孔骤然针缩。
黑雾中,一只有力的手伸了出来,握住褚子衿提剑的那只手。
黑色窄袖下,肌肉的线条干净利落,若隐若现。
褚子衿挣了挣,发现这魔物力道太得惊人,一时竟抽不出手来,他便当机立断地抬起左腿,于空中挥出凌厉腿鞭,对着对方当头劈下。
这时,裹在魔尊周身的黑雾散去,露出了他高大俊挺的身形。
他动作随意却迅速地抬起另一只手,用小臂抗下褚子衿的踢击,卸去其中力道,而后翻手一挽,抓住褚子衿的小腿,顺势将他按倒在地上。
雪沫扬起,含霜锵地一声嗡鸣,落入积雪中。
灰芒的天还在落雪,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
褚子衿仰倒在雪地里,轻轻喘气,热度在空中化成点点白气。
他两手被掼在地上,按过头顶,一条腿被折起曲在身前,腰腹被压着,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紧贴在魔尊身下。
而魔尊戴着漆黑兜帽,脸上裹了一层黑雾,果真看不见其后真容。
如此近距离和魔尊接触,褚子衿绝对是第一人。
先前这魔头上场次数少,且每次轻轻挥手便可将无数修士掀飞出去,所以从来没直接和人接触。
商卫炎屡次欲和他交手,却连近身都难。
今日,还是他第一次出手压制。
然而仅通过这一瞬的交手,褚子衿便明白了二人间的实力差距。
——和他之前遇见的那些魔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
因为时间太短,他没法细细评估,但可以肯定的是……竹老只怕也不是其对手。
尽管姿势很别扭,但褚子衿紧盯着黑袍下那张模糊的脸,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的魔尊哪怕轻轻动一根手指,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后方修士还陷在苦战中,但很快便会发现这里的异样,而距离永州最近的支援点是……明火宗。
褚子衿暗道一声糟糕。
以靳离的办事效率,一时半会儿肯定赶不来,他必须想办法拖一拖。
魔尊微微附身,极富侵略性地和他近身相贴,褚子衿喉结轻滚一下,偏过头,尽量稳住声音道:“阁下可是……魔尊?”
不知是不是褚子衿的错觉,听完他的话之后,魔尊身形好像僵了僵。
接着,从那玄黑兜帽下传来一声极其嘲讽的笑,像是刻意压低声线,沙哑得有些失真。
“正是本座。”
褚子衿指尖微动,想悄悄掐个剑诀,但魔尊那双手紧接着附了上来,十指相扣,他再没法挣开。
身上像是压了千钧重,动弹不得,雪渗进衣服,融化从水,浸湿了他半边身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魔尊腾出一只手,轻捏住他下巴,向上抬起了一点,
“那你,想必就是正道领袖,褚子衿。”
褚子衿隐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而且念那“两字”的时候颇有几分阴狠,但声音实在失真得太严重,他没法仔细分辨。
不过他有些惊讶魔尊竟然认得自己,顿时觉得这魔物好像也不是无法沟通。
和大多修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极端想法不同,褚子衿始终对魔物抱着一种客观到有些包容的态度。而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无恣道人七年前那个故事。
所以可能的话,他仍旧希望战局能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和平。
“在下……不过是无名之辈,倒是阁下身为魔界尊主,带着族人不远万里来到人界,定是想谋取生存之权力,既是如此,为何不坐下来同我们好好交谈一番,也许可以减少无谓损失。”
这时候,黑蛇爬了回来,听到褚子衿所言,登时尖锐着嗓子道:“尊上,人族狡猾,这人更是狡诈至极,您千万不能……”
褚子衿正想着,若论起狡猾谁能比得过你,便听到黑蛇说到一半就“啊”的哀嚎一声——原来是被魔尊抬手给扇飞了出去。
“本座还没说话,你也敢插嘴。”
褚子衿听他语气森冷,又见他对属下也这般狠绝,顿时收回了方才想法。
这魔物行事诡谲,若是一个不爽快,只怕也可以随时将自己的脖子也拧下来。
褚子衿挪动了一下被浸湿的后背,想离身上这魔头远一些。
然而魔尊并没有对他动气,反而缓缓松开压制,将褚子衿放开。
“只怕本座想要的东西,你们给不起。”他沉声道。
按理说有黑雾掩盖,褚子衿感觉不到对方的目光,但他就是觉得说这话时的魔尊和方才黑蛇给他的感觉一样不舒服。
凡是魔族,身上必然有身为魔物的象征,但看魔尊的外形,似乎与凡人无异,难道他之所以不露出脸,是因为脸上魔族特征明显,太过丑陋?
思忖间,褚子衿站起身,小心挪动几步,退出他的攻击范围,同时仔细观察着周围路线。
然而魔尊并未在意他的动作,猫戏耗子似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气氛一触即发,却又好像很和谐,在这古怪的对峙中,黑蛇再次爬了回来。
魔尊似乎转动头,望了一眼后方。
“等时机合适,本座自会向你们讨要代价,到时候,身为正道领袖的褚仙尊,一定……”
他最后一句话淹没在炮轰声里,褚子衿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便见魔尊裹着黑气,同一众魔族消失不见了。
而烟尘散尽后,靳离的人马紧跟着赶来,看到褚子衿完好无损地站在雪地中,都觉得十分惊讶。
褚子衿揉了揉手腕,那上面还残留着魔尊的体温。
冰冷至极。
……
混沌麒川之下,魔君殿。
黑蛇跪在阴森大殿中,对着龙椅上的方向磕头求饶。
“属下、属下不知错在哪,竟惹得尊上如此动怒!还请尊上指点一二!”
话虽然说得毕恭毕敬,但在埋下头的瞬间,黑蛇表情顿时变得阴毒无比。
他心道,不过是个人族,若不是有龟老和元老们扶持,又怎会做到这个位置!
然而他却忘了,首座上的人是如何将所有竞争者斩杀殆尽,震慑住了所有魔族,才能得到元老们的认可。
龟老恭敬地站在魔尊身边,浑浊的眼扫过黑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魔尊站起身,手负身后,一级一级向台阶下走去。
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最终,他在黑蛇面前停下,兜帽顺着滑落,露出其后那张英俊,却教人不敢直视的脸。
他抬脚,勾起黑蛇的下巴,微微附身贴近他耳朵,嗓音低沉磁性,甚至有几分温存。
“你觊觎本座的猎物,本座要断你一只手,你可有异议?”
他用最温柔的口吻,说出了最恶毒的话。
黑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然抬起手,朝着魔尊心口刺去。
“啊——!”
然而还没等贴近,他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停左右翻滚。
只见他原先右手的地方,现在变得空荡荡,只有黑血不断顺着外冒紫黑魔气的伤口流下来,失去了自愈能力。
——正是差点摸上褚子衿的那只手。
“你这篡位之人!你这……出身卑贱的怪物!你竟敢!你竟敢!”
黑蛇怒吼着,狂骂着。
魔尊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抬眼示意周围护卫,他便被拖着带下去了。
黑蛇愤怒至极,他仍旧歇斯底里地喊着:“荀先!你不过是人族的丧家之犬,凭什么当我们魔族的尊上!?你这叛徒,你对那修士还心存妄念,我若告诉元老……!”
他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尊上,请恕老奴逾矩。”龟老收回手,谦卑地对荀先弯了弯腰。
荀先——也就是魔尊,闻言淡淡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像是还在思索黑蛇方才的话。
“妄念……?”他冷笑一声。
“我是要亲手断了他的念想,碾碎他的希望,让他被自己袒护的天下出卖背叛,让他看清这正道伪善的嘴脸。”
末了,荀先转过身,像是自言自语,又轻声重复了一句。
“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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