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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时候的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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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绝对的噩梦……
无数次的夜晚,或在门外的蟋蟀声中,或在门外静静的落雪声中,钱子佳总是猛得惊醒,浑身冷汗涔涔。
梦中那起惨烈的车祸,是如此真实的在她的脑海中重现,以至于她无法再次入梦。
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被当时六岁的钱子佳从车底拖了出来。但是当他们想救出车里的大人时,已经来不及了。
“快走,车子烧起来了!”钱子佳大声喊叫。
“不!我爸妈还在里面!”
“爸爸!妈妈!”
伴随着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的,是汽车磅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爸爸!妈妈!”
“风!”十八岁的钱子佳大声喊了出来!
“又做噩梦了吗?”一个苍老的,病怏怏的声音,在隔壁响起。
“嗯。”钱子佳胡乱应了一声,身体滑躺在床上,将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颤抖着想要再次入睡。
多少年了,她老是梦到以前的事。虽然她现在是山区里的一个小姑娘,但是她还是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小时候,是A市里的人。
她好像,是被拐到这个小山村的!
只是,她不确定……不确定自己的养父母是买主,还是从人贩子手中将她救了下来的恩人。她也不想去计较这些,毕竟养恩大于天。她只想,尽快回到A市,找回属于她自己的记忆,找到她的家人,她的亲生父母。
钱子佳听着隔壁养母长吁短叹的老年人的呻吟声,慢慢地再次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是被自己的聋哑人哥哥白阿南推醒的。白阿南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看见妹妹醒来了,就用手语对她说:“放榜了,我们一起去看你的高考成绩吧!”
钱子佳顿时心里一慌,她今年高三毕业。为了能回到A市,她报考了A市的大学,A大。A大是211重点大学,不容易进。但如果钱子佳这次没考上,以家里的财力,是不可能再供她复读的。那么钱子佳就只能去当打工妹,或者嫁给山村里,和她一样穷得叮当响的男人,生一堆小娃娃,继续她贫穷的命运。
所以在看榜之前,钱子佳的内心十分忐忑。她握住了白阿南的手,想要安慰自己的哥哥,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个不停。
白阿南见妹妹紧张成这样,也跟着浑身发抖。他用手语告诉钱子佳,没事的,没事的,你一定行。
“天都亮了,还不去打猪草?”隔壁养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自从养父去世,养母就一病不起,无法下地走路,天天在床上对钱子佳发号施令……
钱子佳哎了一声,敷衍过养母,就拉着哥哥的手,一起往外走去。
天很蓝,没有雾霾的山区上空,天蓝得透明得和假的似的。走在山区的小路上,钱子佳的心渐渐平静了。如果没考上的话,也没事啊。大不了,就以打工妹的身份去A市呗。总之,她一定得走出这个山村,走到A市,重塑自己的命运。这就是她的野心。
“钱子佳!你家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刚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看见教导主任推着一辆自行车走了出来。她被拐来之后,名字没改,依然是叫钱子佳。养父母之所不改她的姓,其实是有着让她做童养媳的意思。也幸好如此,钱子佳才会记得自己的本名是钱子佳。而那个她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好像是叫做“林……什么……风”。
教导主任大声对钱子佳喊道:“你考上了!”
“什么?哪一所?”钱子佳犹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呗。”教导主任故意卖了个关子,带着神秘的微笑,骑上自行车走了。
钱子佳一把甩开白阿南的手,飞奔进了学校。在那张大红色的榜前,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看不清上面的字。她揉了揉眼睛,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张红纸,她终于看清了,第一行就是她的名字。而她的名字前面,赫然写着A大的校名!
“呵呵。”钱子佳张着嘴,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呵呵呵。”
她浑身无力,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暂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确实是考上了。
她感到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抬头一看,正是白阿南。
“我考上了吗?”她问他,小心翼翼的。
她看到白阿南微笑着坚定地对自己点了点头,喜悦的泪水才瞬间喷涌而出。
“太好啦!”钱子佳一下子跳了起来,张开手臂欢呼着。她一把抱着白阿南,两个人开始转圈圈。
“太好了。”转着转着,钱子佳就哭了起来,脸上满是眼泪鼻涕。她轻轻推开白阿南,哭得越来越厉害。
白阿南无法适应她这么情绪化的转变,不知所措地咿咿呀呀地叫着。
“没事,没事。”钱子佳安慰白阿南,“我只是在想学费怎么办,妈怎么办,你怎么办?”
白阿南也愣住了。
是呀。他们一家供钱子佳读到高三已经是很吃力了。现在大学与国际并轨,不再像以前那样,国家供着,不需要什么学费,而是要一年几千块。这么多钱,杀了他们也拿不出来啊。
更何况……白阿南明白,自己的母亲并不希望钱子佳学历太高,免得,养大的媳妇飞了……虽然,他是真心希望钱子佳好,希望钱子佳能快快乐乐就好,但自己的妈,并不这么想。
此时此刻的白阿南,也只能拍了拍钱子佳的肩膀,用手语宽慰她,一切都会好的。
钱子佳点了点头,开始打起了申请助学贷款的主意。之前班上最时髦的那个女生小红曾经和她提到过助学贷款的事,她就默默记下了。现在看来会有用。只是,就算申请下贷款,养母会同意她去上大学吗?如果她去上学了,家里只剩下一个聋哑哥哥照顾养母,会不会被人欺负?自己的哥哥,撑一个家,会不会很辛苦?
“哟,你都高兴哭啦?”就在这时,那个教导主任又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
“嗯嗯。”钱子佳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觉得怪丢脸的。
“我说呀,你们家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教导主任又在嚷嚷,“A市有个人说要资助贫困大学生,发到我们这儿一个名额,我觉得你正合适!”
“真的?”
“真的,只是……”教导主任顿了顿,钱子佳害怕他又要卖关子的时候,他说了,“只是这个名额不仅仅是我们学校的,现在有五六个人争。”
钱子佳内心的黯淡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她又立刻振作起来,凑过去问:“主任,你能帮我争取争取么?”
教导主任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说:“那当然,你是我们学校分最高的。不帮你争取还帮谁争取?”
“你放心!”教导主任拍着胸脯,打下了包票。
钱子佳这才稍微放心,对教导主任千恩万谢之后,才拉着白阿南的手跑回家,要给养母煮饭。
刚到家门口,钱子佳就觉得不对劲,因为没有了往常老人骂娘的声音。按道理来说,她这么迟才回家煮饭,那个老人家早就开始叫骂了才对。
“妈?”她试探着喊了喊,没有回音。
“妈?”钱子佳感到自己手心里,白阿南的手在微微颤抖。看来他也觉得不对了。
“妈!”钱子佳一把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冲到养母的房间,看见一个干尸般的老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被子滑落到腰间,手垂到地上。地上有一碗泼掉的水。
钱子佳止住了脚步,心跳差点停了。这时,她被人一把推开。只见白阿南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起妈妈,去探她的鼻息。
下一个瞬间,那个哑巴哥哥哭天震地,发出难听的咿咿呀呀的声音。钱子佳依然呆站在原地。
那个,她又爱又恨的母亲,就这么去了。
虽然是养母,虽然对她很严厉,可毕竟是她将钱子佳养大,还供她读到了高三。虽然她一直骂她,但是并没有阻止她参加高考。
不管怎么说……
钱子佳终于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妈妈,你就这么走了吗?
几天后,因为家里穷,养母的葬礼十分简陋,只是由村长说了几句话就下葬了。站在养母的坟头,钱子佳百感交集。小时候,她一直想逃出这里,逃回A市,但每次都被养父母找了回来。也是,在这荒山僻岭的地方,她当时一个六岁的小孩,能走多远?
虽然是养父母,但是养父母一家并没有对钱子佳怎样,还是拿她当女儿对待的。而钱子佳寄人篱下,做事也格外勤快,引得养父母对她的感情也算越来越好。钱子佳就渐渐断了逃的念头。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回A市,当时最大的阻力,养父母也渐次离世。按道理来讲,她应该高兴。可是现在的她心里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夏天的风很热,钱子佳的心却很凉。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这时,那个大嗓门教导主任又来了,因为在山上,他罕见地没有推他的自行车:“钱子佳,节哀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