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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明月惊」·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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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那蒙面人停下了脚步,回首看了看她,却不说话。
毕竟车瑶看着此人的背影看了近四年,就算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她也认得这人是谁。
“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正面对峙,车瑶自然不会放他离开,可又想想人家武功高强,她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好坐在地上警惕地望着他。
应该……不是来杀她的。
蒙面人不答她的话,退回一步揭下方才那倒地之人的面罩,若有所悟似的点点头,又准备离开了。
车瑶小心翼翼地爬过去看了看,只见那人大约二十来岁,吐着白沫晕倒在地,和先前在夜里闯进她家的杀手完全不同。
于是她悟了悟:“这人不是专业的。”
蒙面人朝他点了点头,却还是不说话。
“所以……这人和每天晚上来我家的杀手没什么关系?”
他再次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蒙面人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转身便向着城里走去。
这下车瑶确定他不是来杀自己的了,赶忙起身将他拦了下来,想要揭开他的面罩却遭他轻巧地避开。
她诚然很泄气。虽然不知这人究竟是谁,但既然能在她家屋顶上刷刺客刷了四年,肯定不是什么坏人。
但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简直就是在装酷啊!
对方依然像个哑巴似的迟迟不与她说话,只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落定在她的脸上,察觉不出情绪,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话?”车瑶上下扫了他一眼,“你不会是哑巴吧?”
蒙面人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尴尬地蹙了蹙眉,习惯性地挽了下袖子,清了清嗓子道:“因为……用腹语很累。”
车瑶莫名觉得这个动作很眼熟,不过更令她惊讶的是,此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个年轻人,却有着中年人一般浑厚有力的嗓音,甚是低沉。
可这是……腹语?
车瑶曾听安叔提过这门功夫,大约是说有些习武之人可以在嘴唇紧闭的状态下与人交谈。她细细一看,这蒙面人的嘴部的确没有动。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用腹语?
既然这样说话很累,为什么……还要用?到底是为什么?!
真的……想不明白。
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不可理喻,可就算刨根问底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来,便指着地上那人道:“你知道这人是被谁雇来的么?”
蒙面人思考一番,用食指摸摸人中,生硬地吐出三个字:“马文香……”
车瑶一愣。
她的确曾经想过马文香会仗着吕家的势力对王家媳妇下手,却不想这人竟会冲她而来。而现在仔细琢磨一番,却又是在情理之中。
她白天刚刚传出去王家遗孀苏醒的消息,倘若这妇人真的在开堂前离奇死亡,衙门必定会联想到此事与吕家有牵扯。但若死的人是她,没准归结于仇家报复便可了事。
毕竟,车瑶从小到大得罪过的人,可以从镇南排到镇北。
她狠狠拍了下脑袋,觉得自己当时真是被冲昏头脑才没想到这一成。如果正审之时她不能出面,以马文香的口才,定能活活将那心理脆弱的王家遗孀给说死。
她越想越觉得应该感谢这蒙面人的出现,却猛然察觉到他那摸鼻子的动作也甚是眼熟,登时摆出一张笑脸来,试探地问:“这位大侠,你叫什么啊?”
蒙面人摇摇头,不理她。
“你……可以不用腹语说话么?”
他又摇头了。
“……”
车瑶泄气地不再多问,却在他抬手之时,不经意地察觉到他袖子底下隐约露出一道伤痕来,似乎是多年前的刀伤,但因为只是一眼,她没有看得很清楚。
不知为何此人的小动作总是会给她一种熟悉之感,车瑶正想细细打量他一番,可对方这回是真的走了,确定四下无人便迈着轻步回了镇中,看也没看她一眼。
***
车瑶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了平安镇。
她对马文香其人太过了解,行事往往滴水不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此下策。
那么……现在便是万不得已之时。
就她现在所查到的证据,就算不能将这件事与吕家小少爷联系起来,至少证明王二的清白不成问题。而在吕家方面,马文香纯粹只是仗着这个大金主财大气粗,若要真在公堂上争辩起来,怕是没什么底气。
虽说方才惊心动魄了那么一把,但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只要有证人在手就定能胜诉,于是赶紧回了衙门报告方才之事,再要求将那名为粉蝉的姑娘请来上堂。
任知县在公堂之外的时间总是在喝茶,她便准备去找邱逸,可在衙门里寻了半天也只见到了纪桡,便问:“纪捕快,邱大人呢?”
谁知纪桡答道:“邱大人一早就出去了,你有什么事?”
什么……不在?
按理说她今日没看见邱逸在外边巡逻,应该是呆在衙门里,左右不见人之后,她的心里开始有了猜测,遂草草将事情告知了宋县丞,再转告给任知县。
***
第二天的开堂公审自然是比预审是要更加热闹,吕家上下包括吕老爷都来到了公堂。车瑶这边也是不示弱,安叔和初菱都恨不得把车家门上的牌匾抠下来给她加油,连小黄都晓得在开堂前吼个两嗓子。
车瑶进入公堂之后便有意往邱逸的方向瞥了一眼,可对方并未看她,而马文香一见她来了,本就难看的脸又黑了几分,惊得半天不动。车瑶还故意朝他莞尔一笑,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到了正式升堂,却四处不见王家遗孀的身影,而在这时马文香也明白了过来——原来昨日关于王家媳妇苏醒的传言是假。
堂上的任知县草草阅了一遍状纸,但显然没有读进去一个字,扫了一眼对面站着的跪着的人,嗓音洪亮道:“原告是哪一个?”
吕陈氏听罢,和马文香对视一眼后,当即正了正面色:“回大人,老身是吕中德的母亲吕陈氏。”
“那被告呢?”
此一言出,却是无人应答,而王家遗孀也迟迟不见来。马文香见状,顷刻露出了得意之色,却见车瑶牵着一个小童走了过来,揖手道:“回大人,被告本是吕家的工头王二,但因此人同样在事故中丧了生,现在的被告是王二的儿子王小。”
话音未落,只听周围一阵唏嘘。那小童看起来最多十岁,低着头很是腼腆的样子,连话也似乎不敢说。
任知县虚了虚眼,还未说话,便听马文香大笑着开口:“车大状师,就算王二的妻子因病不能来,也不能随便找人代诉吧?”
“怎是随便找人?”车瑶斜了他一眼,笑容不减,与任知县道,“任大人,按照大延朝的律例,但凡年满十岁者便可上诉,而这孩子今年恰好满了十岁,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吧?”
她所言不假,除了八十岁以上十岁以下,以及确诊为患了疯病等笃疾之人不给上堂外,这小童前来公堂是完全没问题的行为。
任知县一拍惊堂木便震去了骚动,与车瑶点点头,又问:“原告所告何事?”
吕陈氏果然又抹起了眼泪,声泪俱下道:“回大人,老身的家中今年刚在镇里修了一间当铺,但因工头王二将里面的材料偷偷变卖,导致房子塌了,害死了老身的小儿子。”
虽然百姓们都对吕家恨得咬牙切齿,但见她如此伤心,还是不免有些动容。
任知县依然板着脸,转向堂下的小童,“王小,此事可否属实?”
这孩子不过十岁,哪晓得他们在说什么,又瞧任知县这般正经地问他,实在是有些好笑。但车瑶早在来之前就让他背了一套说法,只听他道:“回大人,不对!”
这声音稚嫩而又响亮,听得不少百姓忍俊不禁。马文香自然不知晓车瑶又有什么鬼点子,忙不迭求任知县传上人证。
一声喝令下去后,几个等候在二堂的工人便陆续走了上来,老老实实地跪下。任知县又扫了那几人一眼,问:“吕家的当铺已证实是缺斤少两,你们可知这丢失的材料去了哪里?”
其中一人颤颤巍巍道:“回大人,是工头王二偷走了六担,草民亲眼看见的。”
再问其他人,答案依旧。
马文香得意地勾起了眼,可车瑶却更加不慌不忙了起来,问:“各位,你们说亲眼看见王二偷走了六担修建房屋的材料,他是怎么偷走的?”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却不知怎地难住了这群人,只听其中一人叫道:“当然是扛走的!”
不等车瑶再次发问,连任知县也听出了问题。
六担材料足足有五六个人那么重,饶是王二再力大如牛,也不可能在这群人眼皮子底下扛走。可车瑶只是笑了笑,又问:“那你们可知,这吕家修建当铺的材料,一共是多少担?”
这个问题更加是难倒了面前这些人,有的说十担,有的说二十担,甚是还有说一百担的。
车瑶这么问的原因很简单:这吕家装修的材料,也只有吕家管事以及王二这个工头了解具体情况,这些工人大多是临时找来的,没个具体的数,而马文香又显然是太过自信而没有统一好口径,才出了这等状况。
事已至此,不用她再问也知这些被找来的人是伪证:倘若他们对于王二偷走了“六担”知晓得这么清楚的,没理由对这总数一无所知。
马文香气得脸都青了,却见车瑶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眯起眼睛笑靥如花,但一看便知是在给他下马威,小声在他面前道:“马状师,我侥幸没有死,你以为……我还会给你好果子吃么?”
她威胁完之后还不忘龇了下牙,扬唇一笑,转身袖子一掳腿一拍,毫不示弱道:“任大人,我也有人证!”